秦勋的手指搭在茶杯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杯沿,他沉默不语,似有思考。岑词从开始到现在,思维都是在自己的频率上,不经意看向秦勋时,目光就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像是一种无意识行为。岑词没移开目光,看着看着竟一时间觉得恍惚,思绪像是被风吹散了的发,想收却收不回来,一直伸向无边无际的幽暗里……
直到餐厅服务生从身边经过。
脚步声很轻,轻到近乎听不到。
可岑词意外听到了,紧跟着那些散向远方的意识倏然收回,猛地尽数回到岑词脑中,她蓦地回过神,呼吸倏然急促,像是刚刚憋了一口长气终于舒出来似的。
坐在她对面的秦勋微微愕然,问她怎么了。
岑词打量了他少许,轻轻摇头,说,“只是在想周军的问题。”
秦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眉间舒展,“这样吧,你等我的消息。”
“嗯?”岑词不解。
“不是一定要见周军吗?”秦勋微微一笑,“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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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小野的情况并不持续稳定,至少像是那晚持刀而立的行为没再出现。湛小野的妈妈为此还松了一口气,带着湛小野来找岑词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小野好转了?
岑词没打击她但也没说鼓舞的话,只是告知,再观察看看。
许是因为湛昌之前的行为还让小野妈心生尬意,所以对岑词的态度好之又好,跟岑词说,只要能治好小野,她愿意做任何事。
其实对于岑词来说,她宁可湛小野在行为举止上大起大落,也好过现在这样静如止水,哪怕是恢复到湛小野初来乍到时的状态也好,至少她在治疗过程中能迅速发现端倪,然后调整治疗方案。
药物治疗配合精神引导治疗,湛小野有配合并未排斥的表现,再问他有关另一个自己的问题时,湛小野反应木讷,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岑词引导湛小野在画纸上画出心中所想,整个过程中都在观察湛小野,又想起之前秦勋说过的话,便对小野妈妈说,想去家里看看,了解一下小野所在的生活环境。
对此小野妈没半点反对,连忙说,您随时都可以过去。
岑词想着自己还要安排一下时间,便对她说,去家之前提前打电话给您。
等湛小野的治疗时段结束后,岑词便要羊小桃做好行程安排,听闻岑词要去家访的决定,羊小桃表示愕然。
汤图更直接,敲门进了岑词的办公室。
“家访不是你风格啊。”汤图开门见山,同时将羊小桃煮好的两杯咖啡端进来,其中一杯放她面前。
岑词也累了,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醇厚的咖啡香提了提神,“因为湛小野的病根没找到,所以家访就变得很有必要。”
汤图闻言诧异,“湛小野之前给出的资料是假的?”
“倒未必是假的,但可能只是表面病因。”
在接手湛小野之前,有关湛小野的情况和背景资料岑词的确都拿到手了。湛小野之前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留下的档案里显示说,湛小野最开始的表现为情绪抑郁,源于家庭氛围。
湛小野家里是最典型的严父慈母,小野爸对其不但严格,而且从未对小野做出的成绩给予肯定,小野妈是全职主妇,一方面对小野的事亲力亲为,另一方面也要承受小野爸回家后的百般挑剔。
不擅表达是中国式父母的通病,而湛小野家的情况因小野爸是生意人的身份更复杂了些。
原生家庭会影响孩子的秉性,能成就一个孩子同时也可能毁掉一个孩子。湛小野在岑词眼里是个优秀的孩子,据小野妈说,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其他事情上小野处处要强拔尖。
好,也不好。
有上进心是好事,但这上进心不是源于自发,而是只想得到父亲的肯定呢?
岑词不是没怀疑过湛小野的病因过于简单,仅仅是因为原生家庭,因为父亲的严苛和从未肯定就变成如斯境况?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和治疗,她发现湛小野的确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太大,并且从意识里他是惧怕湛昌的。
被自家父母逼疯,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湛小野目前又有了新状况,看来,有关病因还是要重新挖掘。
汤图慢慢喝着咖啡,末了问她,“湛小野的妈妈不是凡事亲力亲为吗,问她,她不清楚?”
岑词摇头,不是没问过,回答是,湛小野自小到大就没发生过太大的事,除了经常被湛昌训骂。
汤图思索。
想着想着冷不丁道,“你说,小野爸会不会是个变态之类的?虐待孩子啊,弄得孩子长期处于恐惧环境形成精神分裂?”
第25章 他没想要我的命
岑词叹气,“如果是这么显性的原因,小野刚来门会所的时候咱们就能察觉出来了。”
汤图点头,这倒也是。
“但湛昌这个人的确也要留意一下。”岑词话锋一转,“秦勋算是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秦勋?
汤图耳朵尖又心思细腻的,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她桌前,腿一伸勾过椅子,重新坐下跟她面对面。“昨晚都九点多了,我才听你房门响,我还纳闷你去哪了,原来是跟秦勋在一起啊。”
岑词瞧出汤图眉眼间的八卦意味,反问她,“那你是希望我跟他能有点什么还是没有什么?”
汤图用手拄着脸,“秦勋那个人我也见过,从外形条件来看,的确伟岸潇洒俊朗不凡的,虽然说还是有点神秘感,但人家的公司和身份明晃晃地摆在那骗不了人,所以我觉得还挺靠谱。你吧,也不能总不交男朋友吧?”
岑词故作恍若状,“原来是瞧着人家的身份才觉出靠谱来啊。”
最开始秦勋递名片的时候她并没过多关注他的公司,而且她所在的学术圈跟商圈算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直到他提醒她小心湛昌,她才去关注秦勋的情况。
他所创立的公司竟是数一数二的,国内和国外业务均有涉及,在网上一查公司名,哗啦啦不少商业新闻出来,他在商圈的名声不小,并且被扣上年轻有为的帽子,只是不大爱接触媒体,但凡网上爆出的照片几乎都是抓拍。
汤图可不在乎她的取笑,“人之常情,他要是个小偷流氓的搁谁乐意?人靠衣装马靠鞍,身份也是衣装的一种嘛。”
“看来你背地里也查过秦勋。”岑词聪明,一想就明白了汤图立场转变的原因。
汤图懒洋洋的,“突然蹦出来的一人,我总得清楚他是圆是方吧。”
岑词浅笑,“最后只查出他是个商业大亨的身份?”
汤图笑了,本来一句“不就商业大亨吗,还能有其他什么身份”马上要脱口,蓦地觉出岑词的问话不对劲,收了笑,目光有疑,连带的语气也不确定了。
“难道……不是?”
岑词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咖啡杯上,轻声说,“他会催眠。”又抬眼看着汤图,强调,“胜过专业级。”
汤图一怔,好半天反应过来,“啊?”
“昨晚他试图对我进行催眠。”岑词微微眯眼。
他蹭杯沿的动作看似没什么,可就偏偏令得她意识涣散,那一下又一下十分有节奏,却又无声无息。越是催眠技术高超的催眠师,所使出的催眠手段就越是不起眼,什么看笔、晃摆的都是扯淡,大师级的真要是出手,对方压根察觉不出来。
当时幸好有服务生经过。
汤图震惊了,“还有能把你催眠的人?”
岑词的催眠本事她是心知肚明,只是作为一名精神分析师,一般情况下不主张利用催眠手段达到目的,因为现如今催眠被过于神化,实际上,一个人在接受催眠解决问题的同时,有可能就会催生另一个问题的出现。
但放眼全国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对方催眠的人着实不多,岑词就算一个。
然而岑词从不把这种手段看作是催眠,更多的是意识引导。
“侥幸没有而已。”岑词说。
汤图起了身,手臂抱怀,一手支起摩挲着下巴,来回来地踱步思考,末了说,“他的背景资料明明白白摆在那呢,怎么发家的也都一清二楚,底子干净清白,又没旁的乱七八糟的事,没查出他会催眠啊。”
顿步,转头问岑词,“那之后呢?”
“没之后,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她没冒然去问原因有三,一是,他不承认,又会说自己对精神心理方面只知皮毛,不过跟朋友耳濡目染罢了;二是,或者是她判断有误,他当时的动作的确就是不经意的;三是,一旦他真有催眠手段,她怕打草惊蛇。
其实岑词清楚得很,最后一点才是自己最担心的。
汤图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回到桌前跟她说,“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别管他懂不懂催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他一根葱呢?”
岑词本就想着挺严肃的事儿,被汤图这么一说简直是哭笑不得,谁啊?单恋?
“如果他真的有心接近,我避而不见也没用。”她恢复冷静,之前因为闵薇薇的事她不是没躲过他,结果他还是主动找上门,虽然说理由听着可信。
汤图叹气,“本来好好的英雄救美能成就一段佳话,一个施恩一个报恩的,看对眼了这人生也就齐全了,怎么就又冒出个阴谋诡计来了?”
岑词笑了笑,“或许也是我多想,顺其自然,至少有一点能肯定,他没想要我的命。”
第26章 你做我的治疗师?
有命活着就有机会查到想查的事,有命活着也有时间解决想解决的难题。
这是岑词生活的宗旨。
谁说看多了人性就能看开生死?不,这么多年的从业经验告诉岑词,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转天,秦勋就打来了电话,告知周军同意见面。
不管是秦勋的办事效率还是周军的态度转变都快到令岑词惊讶,所以,在诊所等秦勋的时候岑词就在想,不管秦勋真正的目的如何,至少在这一环节上他是尽心尽力帮忙了。
秦勋很快来了门会所。
两人的车子还都在修理厂,所以他开了公司的车。羊小桃打远就瞧见斜靠着车身的秦勋,在岑词临出门前兴奋问她,岑医生,你俩是确定关系了吗?
上了车后,岑词想着羊小桃的模样真心想笑,这得多恨嫁的姑娘啊。
见她眉眼染笑,秦勋挺好奇,问她怎么了。岑词自然不会跟他说羊小桃的事,回了句,“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件挺招笑的事。”
秦勋眉眼舒展,轻声说,“很少见你笑。”
岑词闻言微微一怔,少许轻喃,“我好像……从前不是这样。”
“嗯?”秦勋没听清。
“哦,没什么。”岑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来,转了话题,“撞了你的车,又麻烦你搞定了周军,我欠你的人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秦勋闻言笑了,倒是没说客套话,趁着拐弯的时候转头瞥了她一眼,“那你打算怎么报答?”
岑词又愣住。
讲真,她还没想到这一层,更没想到秦勋能这么问,中国人说话向来讲究礼尚往来,我说一句感谢,你说一句不客气,这再正常不过的事,哪还有这种反其道而行的回答?
但秦勋也不像是随口一说,似乎真在等她的答复。
岑词舔了舔唇,一时间竟词穷,等车子转了两个弯,她说,“要不然……我还是请你吃饭吧,虽然几顿饭都抵不了救命之恩,但我只能想到这种方式。”
秦勋见她一脸的认真,忍不住被逗笑。
岑词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思量了小半天,“要不然从今以后你可以免费到门会所治疗,哦,你别误会,倒不是咒你心理有疾,我是觉得现如今社会压力大,尤其是像你这类从商人士,适当的做一些心理纾缓挺重要,至少能缓解情绪紧张。”
秦勋看着前方,“你觉得我情绪紧张吗?”
“……倒没有。”
相反,他的情绪很平稳,从认识到现在,没见他因为什么事情绪波动过。
他笑了笑。
车厢里陷入安静。
岑词更多是觉得不自在,好像自己提了个很糟糕的提议。可实际上这个念头的形成是有原因的,对于秦勋这个人,她不排斥,毕竟一次次出手相救,但对于他极有可能会催眠这件事她耿耿于怀。
虽说她跟汤图讲一切事顺其自然,可实际上真能顺其自然?如果他会催眠,那他公司创始人的身份有可能只是个掩饰,实际上他还有其他的身份是外界不知道的;如果在餐厅的时候他的确有意对她施加暗示,那他就是对她有所求,至少,是无法说出口的目的。
请君入瓮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与其躲着避着,倒不如主动面对,也方便她揣测他真实目的。
只是上述话说出来后岑词觉得冒失了,因为如果他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自然会怀疑她的初衷。
正想着,车子缓缓停下来了,前方红灯,堵了一串车。
秦勋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浅笑地看着她,意外问了句,“如果我去的话,你做我的治疗师?”
“啊?啊……可以倒是可以,但情绪纾缓和心理辅助项是汤图的擅长,到了我这一般都是严重的精神问题。”岑词说到这,又不想把风险推给汤图,便似开玩笑,“汤图现在的心思在裴队上,就不知道接不接你。”
秦勋抿了抿唇,“我跟她接触不多,也没必要多花时间再彼此了解,把我交给你,我自己也放心。你也说了,像从事我这行的定期做情绪管理和心里疏通很关键,防患于未然。”
岑词微微一笑,“好。”
进住院处之前,秦勋给了岑词提醒。
“周军对你有成见,所以他一旦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也别跟他呛,你见他是有你的目的,目的达成过程无所谓。”
他的这份细心倒是让岑词没想到,轻声说,“再难缠的情况我都见过,所以就算被人骂上几句我也不会生气,放心吧,总不能让你这番心血付之东流。”
周军被转到特护病房。
实则像他的情况,只要是清醒了就没什么大问题,刀伤就靠慢慢养。许是耍了有钱人的脾气,但凡都讲究个特殊。
岑词先跟主治大夫了解了一下情况,因为熟脸,大夫也没隐瞒,便说他那伤回家养着也是可以的,就是每次来回来的上药比较麻烦,有家庭医生跟着也没问题。
病房门口多了保镖,两名,一左一右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让岑词没由来地想起大宅门外面的两只石狮子。
周军这么谨慎也不无道理。
他苏醒的消息传到了媒体的耳朵里,听说没少抓住偷溜进来的记者,打着各种旗号的,据护士说,还有假装医院里的清洁人员,闯进周军的病房里就要拍照。
为了拿到一手消息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