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快结束通话的时候,小野妈把嗓音压得很低很低,“岑医生,小野这阵子让我们觉得越来越陌生了。”
等结束通话,湛小野冷笑着说,“我妈跟你告状了吧。”
岑词也没避讳,在他对面坐下,“看来这段时间你做过不少事。”
“那倒没有。”湛小野吊儿郎当地坐在那,两腿岔开,胳膊随意搭在椅背上,一摊手,“只是看不惯的事情太多。”
岑词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问他,“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继续叫你湛小野吧?”
他微微一愕,很快又笑了,“厉害啊岑医生,还真知道我不是他。其实随你怎么叫,但从我的角度来说是十分不喜欢湛小野这个名字的,要不你给我重新起个名字?”
岑词故作思考,“湛小野二号?”
湛小野皱眉,面色明显不悦,“为什么我就是二号?我讨厌做备选!讨厌是配角!不管是湛小野还是湛小野二号都统统逊毙了!”
“好吧,你想叫什么?”岑词也不跟他争,风轻云淡地问他。
湛小野低着头思考,眉头仍旧紧锁。
本不该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纠结和矛盾,统统在他脸上都尽数体现了。岑词看着对面大男孩低垂的脸,想起他最初来门会所时的模样,心中感叹,多好的年龄啊,可惜了。
“我不喜欢‘小’字,叫我湛野!”他终于想到,抬头时面上阴霾一扫而空。
第56章 自己的脸在看着自己
湛野的确要比湛小野二号更像个人名,对于一个将主人格完全取代的次人格来说,拥有个全新的名字也是件很有成就的事儿。
湛野很满足这个名字,急躁不满褪去后,他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
岑词当时在阁楼看见的模样。
“岑医生,我以为你会锲而不舍呢,怎么?被湛昌吓着了?”湛野哼笑。
从进门到现在,他都保持着谈话的主动权,一切的节奏都在他掌控之内。岑词面色不惊,却在心里迅速勾勒出湛小野次人格的性格特点:阴沉、报复心强、做事有计划。
但同时他也未必能耐得住性子,像是他的主动现身。
还有他的敏感,例如会因为一个名字问题而有明显的情绪变化。
岑词从不怕人格分裂的患者,怕就怕会遇上那种深沉如海无坚不摧的次人格,那种才真正叫做难啃的骨头,但湛小野的次人格还好,虽看着强大,但并不是难以攻克。
有在意的东西就有脆弱点,脆弱点就是缺点。
岑词坐在那,很稳当,问他,“湛小野,病因在你,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对你爸爸锲而不舍?”
“湛野。”他淡淡出声纠正。
岑词笑而不语。
他慵懒地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湛小野很无辜,该死的是他爸,岑医生不该找准病灶吗?”
“你爸为什么该死?”岑词问。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掩去了,笑,“你直接去问湛昌啊。”
岑词浅笑,风轻云淡的,“没这个打算。”
他闻言一愣,看着她微微皱眉。
可岑词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喝了水润喉,又招呼他多喝水,并告知南城冬天气候干,没事得多喝水。见状,他眉头皱得更深,但还是压住了不悦,探身上前拿了杯子,但也只是应付地喝上一口就放下了。
“什么叫没有这个打算?”他追问。
岑词杯没离唇,抬眼看着他,却只看不说话。
看得他终究不耐烦了,催问,“为什么不说话?”
岑词这才放下杯子,双臂交叉环抱,似上下打量,轻笑,“湛小野,我才发现你今天换了穿衣风格,要不然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呢,说实话,这身不大适合你啊。”
湛小野以往来她这,在穿戴上很简洁整齐,看得出对门会所对她十分尊敬,今天,眼前的“湛小野”穿戴风格完全大变,外面天寒地冻的,就穿着条破洞牛仔裤加宽大T恤,外套也是件牛仔服,上头是五颜六色的涂鸦风,头发染成金色,其中几缕挑染成白,左耳耳垂上戴了枚金属骷髅头的耳钉,十分夸张。
早在一进门岑词就发现湛小野的穿衣风格与以往大相径庭,心想着,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很显然这番话就是用来激怒“湛小野”的,而他也不负众望地爆发了,一拳头锤桌上,怒瞪着岑词,“我喜欢这么穿!难道还像那个怂蛋似的每天扮乖巧?岑医生,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不找湛昌?”
“你以前那么穿我觉得挺好看,乖巧怎么了?我觉得应该换个词来形容你以前,那是有教养。”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他彻底恼怒了,椅子一推站起身,一拳头又砸桌上。
这次动静不小,引得外面的羊小桃赶紧来了门口,透过门缝查看里面的情况。岑词不动声色地坐在那,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从羊小桃那个方向看得清楚,她就退下了。
“那天我跟你爸相聊甚欢,所以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你爸?”岑词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可在态度上风轻云淡得很,丝毫没按照他的想法来。
他闻言,牙咬得咯咯响,“别以为我不知道,湛昌一直派人跟着你!难道你不认为他是因为心虚吗?”
“心虚?”岑词轻笑,“我倒是觉得你爸做事挺坦荡,至于你说的跟踪,我倒是不觉得,他是担心有人会对我不利,派人保护我而已。”
“湛小野”一怔,紧跟着冷笑,阴森森的冷笑,指着她,“我看你是被他收买了吧!他做事坦荡?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偏袒他是吧?或者你就是怕了他!你怕他对你打击报复!哦,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跟你说了什么,你们想联起手来害我!”
“湛小野,你爸只是说你病了,希望我能治好你。”
这话彻底激怒了他,一脚就被椅子给踹飞了,冲着她怒吼,“我叫湛野,不是湛小野!你他妈给我听明白了!还有,湛昌不是我爸,他不配做我爸!治好我?我看你们是打算杀了我!”
门缝外羊小桃又站在那,手里还攥着手机,时刻提防着里面的狂躁病人出了手伤了人。心里自然是急得不行,想着现在汤图又不在,一旦真出事怎么办?
看来这诊所里没个男医生真是不行啊。
岑词始终没按呼救铃,羊小桃不敢轻举妄动,更不能贸贸然冲进去。
其实打从门会所成立以来,像是遇上湛小野这种情况的算不上太多。一般来讲,治疗室里都要有暗门才行,一旦发生危险,治疗师可以从暗门第一时间逃生。
汤图的治疗室里就有,但岑词所在的那间没有。当时汤图要命人开设道暗门却被岑词阻了,她说她用不上,后来汤图不放心,还是在她的桌旁按了个呼救铃。
这呼救铃的位置隐蔽,不会轻易被病人发现,按的时候没声音,也不会刺激到病人,羊小桃所在的前台能看见呼救铃的光亮,一旦闪烁就立刻报警。
羊小桃觉得里面快炸了,她看不见湛小野的神情,但从他的背影里都能感受到他歇斯底里的愤怒。欲哭无泪地心想着,岑医生啊岑医生,我要不要打电话给秦总啊?
治疗室内,岑词面对湛小野近乎活吞人的架势不为所动,她也起了身,与他目光相对,“我是你的治疗师,没有害你的想法,小野你病了,你该好好听你爸的话,来我这配合治疗。”
“湛小野”咬着牙怒瞪着她,眼里是熊熊火焰,恨不得将她戳骨扬灰,许久后他冷笑,指着她,“有你的!你们都给老子等着!”话毕,转身就走。
门口处的羊小桃没料到他说走就走,他这转头的功夫,她就隔着条门缝跟他的视线打了个照面,后背一阵生凉,没等反应过来房门就被拉开了。
“湛小野”站在门口,看了看羊小桃,又转头瞅了一眼岑词,微微眯眼,扔了句,“岑医生,咱们走着瞧!”
等他离开后羊小桃都快瘫地上了,眼前总转悠着刚刚湛小野的眼神,老天,那究竟是个什么眼神啊,冰冷、森凉,看上一眼就跟掉进冰窟窿里似的出不来。她攥了攥手指,方觉整只手都是凉的。
岑词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拿起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见羊小桃靠在门框上步子都挪不动,便跟她说,“下次记住不要留门缝,会刺激到病人。”
羊小桃好半天才缓过来,迈着踉跄的步子进来,“我是怕你有危险啊,岑医生,要不咱就按个暗门吧,这样的话我和汤医生都放心。”
“没必要。”岑词轻笑。
“怎么就没必要啊!刚刚吓死我了,我都想给秦总打电话了。”
岑词不解,“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救你啊,或者在咱们这儿镇场子。”羊小桃一本正经地说,“有个男士在,真要是发生什么事在力量上也能抗衡啊。”
岑词忍不住笑出声,抬手一戳羊小桃的脑门,“你可真能想,还镇场子,人家是做企业的,来给你个小小诊所卖力气?”
“他不是……”羊小桃瞄了她一眼,小声嘀咕,“你男朋友嘛。”
“别乱讲话。”岑词拿着水杯绕回桌前,“再说了,不管是不是男朋友,哪怕是丈夫,有些时候有些情况,需要靠自己的还是要靠自己。”
羊小桃在心里回了句,那要男朋友或者嫁人干什么啊……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脱出口。
“今天的情况不算什么。”岑词轻声说了句,“所以远没有必要去麻烦别人。”
“还不算什么?我的魂都快没了,刚才多瘆人啊,如果手旁有把刀子,我感觉他都能挥刀子啊。”羊小桃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的。
“只是大呼小叫,还会有更严重的呢,那到时候你不真的被吓死?”岑词笑看着她,“恐怕你连打电话求救的力气都没了吧。”
“更、更严重的?”羊小桃闻言结巴了,“不会是……真要挥刀子吧?”
岑词放下杯子,目光沉定,许久后说,“可能很快就会发生了。”
窗外的积雪早就化没了,院子里的松柏绿意葱葱。不下雪的南城像极了春天来临时的模样,可恰恰只是幻觉,圣诞节和元旦过去,再过一个除夕,那才会盼到春暖花开的时节。
岑词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看着,总觉得玻璃上映着的那张脸在瞅着自己。她定睛看过去,不是自己的脸吗?
抬手去碰,那张脸在日光下映得模糊不清。
是自己的脸,没错。
第57章 这年头谁会跟着谁走天涯
秦勋还是知道了白天的事,源于汤图的惴惴不安。
忆餐厅今晚爆满,张师傅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小工们各个一溜小跑儿干活,萧杭也忙得半口水喝不上,顶一个生病的服务生的岗,挨桌端盘子送水外加催单的,还得时不时应对年轻小姑娘们的询问。
“听说你们餐厅的店主可帅了?”
“我就是店长,你们觉得我帅吗?”
“看侧面不像网上流传的啊?”
“你们说的是我们店的幕后老板,他一般不怎么来店里。”
“周末才会来是吧?”
“是,但目前不接受预订了。”
“为什么?”
“预约的客人太多了,所以暂时先停止周末接单。”
姑娘们各个都挺遗憾的。
萧杭心里这个不平衡,怎么着?本少爷长得不帅吗?也就是在这儿端茶送水的,走出去那就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不知多少姑娘往身上扑呢,这些不识货的,秦勋就比他多了三头六臂不成?
引得怨声载道的始作俑者就坐在餐厅只对内的小包里,餐厅刚成立那会,这小包是秦勋用来招待交情不错的朋友用的,现如今成了岑词的专属位置,每次来餐厅都进小包用餐。
今晚岑词的胃口不错,秦勋特意给她煨了汤,还加了一小坛的红烧肉,原以为她会嫌腻,毕竟来这家餐厅的姑娘各个都嚷着要减肥。
但岑词可没忌讳,一块块红烧肉吃起来毫不含糊,直夸是入口即化,然后很认真地问秦勋,你怎么能把红烧肉做得这么好吃啊,谁能吃上这一口简直是太幸福了。
搁平常秦勋要是听见她这么夸他,必然是笑语晏晏的,但今天他只是轻叹一口气,说,“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就经常做给你吃。”
当然,这话不是重点,他言归正传,“你是打算逼着湛小野动手?这么做有风险。”
晚上接她下班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会所的气氛不对,羊小桃面色凝重的,汤图看着也忧心忡忡,后来岑词上车了,汤图跟他说了湛小野的事。
“倒不是她以前没遇上过歇斯底里的,但毕竟是面临湛家,我很怕她会惹上麻烦。”
秦勋理解汤图的担忧。
岑词捞出汤里的栗子,用筷子夹住一点一点地啃,抬眼笑看秦勋,“冬天的栗子可真甜,我一直就这么喜欢吃栗子,小口啃开,舌尖就甜滋滋的。”
秦勋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在逃避我的话。”
岑词吃干净了栗子,轻声说,“我不主动出击,那最后被动挨打的就是我。湛小野的次人格很有心思,这些天一直按兵不动的,其实就是在跟我玩拉锯战。他是想借我的手来把湛家的不堪给揪出来,这个锅我自然不会背。”
“湛小野的案子你完全就可以停了。”秦勋明白岑词的意思,“你要知道,湛小野逼不了你,他自然会去找别人,再或者他会自己解决。”
岑词想了想,反问他,“依照你对湛昌的理解,就算我想罢手,他能放过我吗?”
会所里发生的事情始终是湛昌的心结,别管她知道多少,最起码湛昌认为她已经知道了不少秘密。
秦勋压根就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看着她说,“你在我身边就很安全,他不会动你,大不了我带你走也行。”
话落下他自己怔住,最后一句是随心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冒出来,连他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伴着这股子不可思议同时产生的,是心中异样。
似有东西在萌芽,破壳而出……
尤其是岑词在听到这句话后也抬眼看着他的时候,他觉得她的双眼里也有愕然,可是漂亮极了,似蒙了薄雾,浅浅淡淡,让人心生怜惜。
于是,他又轻声补了句,“我说的是真的。”
岑词心头不知怎的就一阵慌乱,赶忙敛眸,笑得言不由衷,“怎么可能呢,别乱说了,快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这年头谁会跟着谁走天涯?又或者奋不顾身放下一切,只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她觉得自己做不到,今天门会所的种种都是她辛苦打拼出来的,要她走?不可能。
可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听了秦勋这话她还是心生喜悦,就像是行走在空中云梯上的人,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谨慎,偏偏前方就有了光明,是万丈的亮映照了她脚下的路,她忍不住想要加快脚步,朝着那抹光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秦勋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