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他竟做了挺长的梦。
梦里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他驱车赶到城外的别墅群,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里,播放着讲座影像资料的书房里,跟沈序挺像的假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他上前找到了沈序留下的手机。
手机里只有一句话:我们都在沙漠,白色骆驼朝我走来,你还在原地吧,因为你绝对想不到……
没来得及打完的话,也没来得及发给他。
秦勋蓦地睁眼。
室内的光不明,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亮,所以眼前是恬静的昏暗。他摸过茶几上的手表看了一眼,竟只是睡了半个来小时,这梦却像是做了几辈子似的长。
额角隐隐发胀。
沈序留下来的话莫名其妙,哪怕是让外人看去了也揣测不出那其中的含义,这就是沈序。
那年,他接到沈序的电话邀请来到南城,他还记得那晚的雪很大,大到让整个南城的交通都瘫痪了。车灯跟连成的红灯笼,一眼望不到头。
他给沈序发了讯息,告知交通情况,沈序当时还给他回了句:冬雪路滑,注意安全。
等他赶到沈序的住所时,却再也没找到沈序。
只有那句话。
他了解沈序,只有在很危险的情况下他才会以一种莫名其妙的口吻来说话,目的就是为了传达信息。别人读不懂那句话,可秦勋能看懂。
当年沈序主要研究的就是有关人体记忆的项目,这项目其实并不被业内认可,风险性很大,但就在那晚之前沈序兴冲冲地打给他,要他速回南城。
可想而知就是跟项目有关,能让沈序那么激动,也绝对是在项目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可惜的是,沈序失踪,项目的具体情况秦勋不得而知,只知道,沈序成功了。
这就是那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也是沈序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传递给他的讯息。
我们都在沙漠,白色骆驼朝我走来……其实就是指他们俩项目所处的环境和条件,几度走进死胡同,几度面临失败甚至绝境,就像是在荒芜沙漠里的徒步者,即将死亡时看见了白色骆驼。
据传说,白色骆驼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在沙漠里奄奄一息的人一旦看见了白色骆驼就有救了。白色骆驼朝他走来,说明他解决了困难。
沈序说,你还在原地吧……
这话也是有深意的。
当初其实秦勋不大赞同他研究记忆项目,而且他也是跟沈序打了赌的,认为这类项目不会成功。秦勋认为,记忆并非电脑软件,它是带着人类情感的存在,是间接反应潜意识存在的平台,就算消失也无法被取代,一旦强行取代,那么日后必然会跟潜意识相冲突。
所以沈序说他还在原地踏步,暗指他已经输了。
只是那句没说完的话……
是关键中的关键,沈序是要告诉他有关项目的具体情况,但很显然,时间来不及。
沈序能以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其实是想得很明白,就像秦勋了解沈序一样,沈序同样也了解秦勋,他相信秦勋会根据话里的线索找出真相。
甚至还有,那个令沈序失踪的真相。
秦勋坐了起来,揉捏着太阳穴。也不知道是沈序高估了他,还是高估了整个事件的性质,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查,但终究只是冰山一角,他开始隐隐怀疑沈序有所隐瞒,再或者还有什么是他没想到的。
但不管怎样,沈序失踪绝非面儿上的那么简单。
想当年,他一个外行能被沈序逼成了内行……
想当年,他跟沈序就一个心理话题能吵上三天三夜,然后再一壶酒喝得酩酊大醉和好如初……
想当年,他叫秦宿不是秦勋……
卧室里有动静。
秦勋蓦地回神,迅速起身到卧室。
卧室里,岑词晃晃悠悠从床上下来,好像是在找拖鞋,脚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划拉,头却还是低垂着,整个人晃晃悠悠的。秦勋见状赶忙进来扶住她,问她要什么。
“水,渴了……”岑词迷迷糊糊地说。
一看就是还没醒透,但还不忘去找水喝,弄得秦勋哭笑不得的。
好像就算睡到昏死,自理能力也照比她清醒的时候强得多啊。
床头有他一早就备好的水,秦勋端给她,见她一直是闭着眼,干脆把杯子送到她嘴边。要不说喝水吃饭就是生理本能呢,别看岑词是懵睡的状态,但杯沿一贴嘴,她就安静地靠在秦勋怀里,咕咚咕咚喝了。
足足三大杯水。
秦勋感叹,挺能喝啊。
喝完又晃悠着往回走,秦勋生怕她闭着眼再磕了碰了的,伸手要去扶她。却只够着了她的袖角,她就一头栽回床上,连带着秦勋也往前一栽。
胳膊及时撑床,这才没压着身下的岑词。
她还真是能继续睡,或者就像他猜测的一样,她刚才压根就没醒透。躺在床上阖着眼,呼吸轻柔平顺。秦勋本想起身,但瞧着她的眉眼一时间就不想动弹了。
很难得这么近距离地打量她。
她漂亮,皮肤白皙细腻的,眉清淡柔和,鼻骨精致,唇形却是性感。阖眼时这张脸怎么看着都牲畜无害,恬静温柔,可睁开眼,整个人就有疏离感,教人轻易接近不得。
源于她的目光,清冷孤寂,如寒霜秋月,哪怕是抿唇浅笑,也都抚不走那份看穿世间冷暖的透彻和通透感。
秦勋抬手轻抚她的眉眼。
有时候他是很想,很想让她眼里的孤寂感消失不见。
许是岑词没醒透但也没睡透,眉间发痒时她就睁了眼,正好对上头顶秦勋的目光 。
她眼神迷离,似有困惑。
这是一个人在极不清醒的状态下的体现,秦勋的心跳没由来地促急了。
他完全可以趁这个时候在她嘴里套出点信息……
可是,他的心跳不是因为这点。
单单就是她这么看着自己,温顺得如只兔子,他不但心跳快了,呼吸也微微加重,喉头莫名干涩……他告诉自己,或许不想利用现在的她,仅仅是因为他不确定此时此刻的岑词是不是真的没设防。
岑词像是看清了他,低喃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秦勋觉得心口颤了一下,温柔低语,“怕你出事。”
岑词笑了,却像是挺没意识的,脸在枕头上蹭了两下,轻声叹,“真好……”话毕,又睡去了。
秦勋久久看着她。
真好?
是因为他在吗?
第79章 挽安时是谁
后来秦勋什么时候又睡着的就不知道了。
总之这一觉睡得很沉,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耳边像是有什么人在叫他,嗓音轻轻柔柔的,是个女人。
一声一声,很有耐性。
终于秦勋从混沌的黑夜中醒来,但眼前还是漆黑黑的一团,就像是他从一个黑暗跨到了另一个黑暗。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哪怕是这样视线不明的情况下,秦勋竟也知道谁在叫他。
他轻声问她,是你吗?
她说,是啊,秦勋,咱俩终于见面了。
嗓音很好听,就似春风灌耳,轻柔的,有一点点的微凉,却还是叫人舒服。
他问她,这些年你去哪了?
她沉默了半晌,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我好像一直在找东西呢。
找什么东西?
她说,可能,我在找我自己。
秦勋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抬手轻抚他的眉眼,他觉得她的手指很纤细,微凉,叫人心疼。她说,你跟我想象中的样子一样呢。
是吗?
可是他始终看不清她的样子。
秦勋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你呢,我在最痛苦的时候遇上你,三生有幸。她在他面前轻轻呢喃这句话,明明是缱绻的情话,听着却总有分别的悲凉。
他心生动容,问她,丫头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次她沉默的时间更久。
久到他以为她是消失在黑暗里了,她才开口,却是说,秦勋,再见了……
再见?
秦勋急急唤道:挽安时!
这么一叫倒是把自己给叫醒了,眼睛一睁,才反应过来刚刚又是在做梦。相比梦见沈序,挽安时的这场梦境似乎更加真实,好像她真的来过似的,为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离别。
这个念头闪过脑中时秦勋心里咯噔一下,真正意义上的离别?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还是说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跟她有交集了?
室内很暗,秦勋脑回路这么一折腾视线也就适应了光线,这才发现身前不远处站了一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是岑词。
她什么时候醒的他竟然不知道,站在那,像是在观察他。
这种感觉教秦勋既尴尬又不舒服,他从沙发上坐起来,问她,醒了多久了?
岑词说刚醒没多久,见你还睡着就没开窗帘。然后又道,秦勋你知道吗,你睡着的样子挺可爱的呢。这话说完她就进了洗手间去洗漱了,留下秦勋独个儿坐在那发呆。
岑词刚刚说了什么?
她说,秦勋你知道吗……
跟梦里挽安时的语气一样。
秦勋心头升起异样,但很快也就闪过去了。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却抻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不对啊,挽安时并不知道他叫秦勋,怎么在梦里叫他名字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网络联系,正如他只知道她的网名叫挽安时一样。
打开窗帘,窗外阳光不明,看了一眼时间,竟快中午了。闷闷的天色,许是又在憋着一场雪,南城今年的雪可真多。手上只觉干涩,秦勋低头一看,手指头上沾了白色粉末的东西,掌心也隐约可见,嵌在掌纹里。
什么东西?
不是睡着觉吗?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秦勋去洗漱的时候,岑词正好洗完脸,脸上挂着水珠,闭着眼伸手往上抓。秦勋顺着她手的方向替她扯了块洗脸巾下来塞她手里,她道了谢,仍旧闭着眼打湿了洗脸巾,“一次性牙刷都在镜柜里啊,你自己拿。”
她家备了不少一次性牙刷,因为懒得去记着三个月一换牙刷的事。
秦勋倒是轻车熟路的,他洗漱快,完事之后岑词也在脸上打完按摩膏,擦第二遍脸的时候,秦勋说,“等等。”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擦脸巾,替她擦净了耳根后的按摩膏,动作轻柔。
外面没什么光亮,洗手间里的光线也不透亮,暗暗沉沉的就跟还挡着窗帘的亮度,可就是这份不通透,衬得彼此眉眼都婉约朦胧,倒是平添了一份恬静安逸、岁月静好之感。
岑词觉得耳根有点痒,抬眼跟他说,“还真是你啊,我以为是我做梦呢。”
“做什么梦?”秦勋轻笑问。
岑词轻声说,“梦见我挺渴,你帮我倒了挺多水。”
秦勋笑出声。
睡饱了自然就得冲着填饱肚子去了,秦勋原想着直接带她去餐厅吃,一开手机,数通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就过来了。岑词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惊讶,“你关机了?”
是该惊讶,他平时都不关机,就怕公司一旦有什么事联系不上他。但今早他关了,也不知道是怕吵着她还是单纯的觉着自己挺累的,也想趁此好好休息一下。
都是些项目进程的汇报,秦勋简单回了邮件,又给助理去了通电话安排了工作,然后就把手机扔茶几上了。进了厨房,见岑词正掐腰站在操作台旁,他凑上前一看,吃惊,“行啊,我这才打了几通电话,你都和好面了?”
岑词扭头看他,一脸无辜,“不是你和的面吗?”
太高看她了,面食她只会吃,和面这么富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她哪会做?
他和的面?
秦勋皱眉浅思,冷不丁想起刚刚手上的白色粉末,面粉?他什么时候进的厨房?岑词不解地看他,“秦勋?”
“可能是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和的面,想着你起来最好先吃口面,胃里还舒服些。”他给自己打了圆场,关键是他认为岑词的确是做不来这种事,而且临睡前他也的确这么想的。
睡得太迷糊了。
岑词哦了一声,反身看着他,“那就面条呗,我喜欢吃。”
秦勋也没再去深想自己怎么就在迷迷糊糊当中把面和了这件事,扬唇浅笑,语气愉悦,“好。”
岑词其实不爱吃面,但唯独爱吃秦勋做的面。面里许是放了鸡蛋的缘故,入口弹滑不说,火候恰到好处。以前她不爱吃面条的原因大抵都是要么煮太久,要么煮太轻,口感总是不好。但秦勋做出来的面条则软硬适中,再配上澄黄泛着丁点油光的面汤,一口面条一口热汤,这个冬季就成了人间美味。
岑词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秦勋呢,又是个挺有餐桌礼仪的人,话题起了也就点到为止,不会喋喋不休,所以两人之间安静用餐的时候较多,但彼此也不尴尬,有时候吃着吃着,抬眼目光对上了就会相视一笑,然后秦勋会拿起公筷,给她夹上几口小菜放碗里。
岑词喜欢这种感觉,不紧迫不担忧,恬静悠闲,从容有安全感,她思来想去,觉得能给她这种感觉的好像就只有秦勋,哪怕是汤图,她最信任的好友,在一起也会因工作上的事闹得不愉快。
想来也是怪事,照理说秦勋是个商人,她该感到紧张和抵触才对,可现在,虽说对他还心存疑虑,却相处起来不唐突,这叫她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窗外又下雪了。
像是应了景似的。
岑词转头看了一眼窗子,雪簌簌而落,却静寂无声,真好。
可有句话总是忍不住要问,于是她就问了,“挽安时是谁?”
第80章 南城旧事
汤图跟着裴陆回警局配合调查完,天也已经大亮了。裴陆觉得挺对不住她,毕竟耽误了她休息时间,汤图性子爽朗,闻言后说自己早就习惯了,再说了她也没岑词完成个大的病案就得睡足睡饱的毛病,她没觉得累。
重要的是,湛小野的案子是门会所经手的,虽说她不是湛小野的治疗师吧,但一些基础问题的配合上还是可以的,这也是她该做的工作。
然后笑说,你如果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就请我吃早饭吧。
裴陆其实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不是他不想吃,而是没那功夫,有时候追案子一熬就能熬到后半夜,简单眯上一觉,洗个漱就得继续盯案子,其他两顿饭也都是匆匆吃过就罢,哪还说要坐下来慢慢吃的时候。
所以汤图的提议让他迟疑了一下,想着湛昌还得抓紧时间审问……汤图见他面露迟疑,忙道,“没事没事,你要忙的话就改天。”
这么一说反倒让裴陆不好意思了,心里暗骂自己矫情,还让个姑娘家这么谦着让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