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秦勋原本是想着坦诚他怀疑她是沈序的临床对象,可不曾想岑词一针见血地扎出了另一个问题:合作伙伴。
这使得秦勋顿时茅塞顿开,是啊,合作伙伴!
秦勋是个喜怒不言于色的人,但岑词眼睛毒,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微怔看出了端倪来。她一手托脸,一手轻轻晃动着酒杯,唇角微微挑笑,“原来你在怀疑我是沈序的临床对象,并且在刚刚之前,你并不了解一项课题研究需要同行业的合作伙伴这件事。”
秦勋没藏心思,点头,“我的确没想到。”
“可你支持了沈序的课题研究,换句话说,你是甲方爸爸。”岑词挑眼看他,“更重要的是,你跟沈序惺惺相惜,他就算不跟你联手,也不该瞒着你有合作伙伴这件事吧。”
秦勋说,“我是拿钱的不假,但我从不干涉沈序的课题研究,所以这期间就算他找人合作我也不会过问。”
岑词听了这话就不理解了,“你之所以跟沈序交好就是因为出于对心理的痴迷,出钱无非也是支持好友的理想,怎么反倒对沈序研究课题的过程一无所知?甚至……我觉得你并不关心沈序研究的课题,为什么?”
秦勋抿了一口酒,淡淡地说,“因为沈序后来研究的方向偏离了初衷,换句话说,我并不赞同他的观点和做法。”
这倒是新鲜。
岑词来了兴趣,洗耳恭听。秦勋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是没打算对她有隐瞒了,哪怕是对她心存疑虑,那也要把“怀疑”这件事做得光明正大。
他思量了少许,先是问了岑词,“你相信人的记忆会被替换吗?”
岑词一怔,紧跟着马上想起了闵薇薇。秦勋看穿了她的心思,笑说,“我知道闵薇薇的情况很相近,但我认为她的记忆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替换,又或者是你口中所讲的,篡改。”
岑词闻言后沉默,许久后问他,“你的意思是,将一个人原本的记忆消除,替换成另一个人的记忆?”
秦勋点头,“或者,完全制造出全新的记忆,让这个人完全相信自己不再是自己,自己成了另一个自己。”
这话说得绕口,但岑词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怔愣片刻,轻声说,“我是有想过这种情况,当时面对闵薇薇症状的时候。但她只是突然不认识周军了,对自己的过往还清楚记得,所以你说得没错,从严格意义来说,闵薇薇算不上是记忆被替换。可是……”
岑词顿了顿,抬眼看秦勋,眼里多少几分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沈序能做到将一个人的记忆完全换成全新的记忆?”
其实她一直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至少闵薇薇的情况就让她棘手,同时也在怀疑她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可真正面对这样的情况时,或者说,竟然真有人做到这一点,她更多的竟是惶恐。
违背职业操守自然是不用说的,如果掌握这项技能的人心存歹念,那完全可以有能力颠倒黑白,比方说,让一个罪犯有了全新的记忆,那将会给警方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还有可能帮助罪犯逃脱罪名。
秦勋微微点头,“他应该是成功了。”他简单地跟她说了沈序失踪那晚的情况,以及那条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讯息。
岑词倒吸一口气,脱口,“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秦勋看出她目光里的质疑和排斥,摇头说沈序心思单纯,并不是一个会利用这项技能犯罪的人。“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我觉得人历经一生会有很多深刻的体验,这些体验所带来的或痛苦或快乐的都深藏在意识里的,哪怕老了记忆减退或丧失,意识也会时不时跑出来提醒你一下。我不认为记忆就像是电脑里的程序,说删掉就删掉,说替换就替换的,假的永远是假的,而真实的记忆是刻进骨子里的,一旦跟被替换的记忆发生冲突,将会给本体造成极大的困扰,甚至会引发精神分裂。”
岑词不语,不说赞同秦勋,但也没表示反对。良久后再开口时说了另一层面的问题,“如果沈序的确成功了,那他确实时刻处在危险里。”
连她都能想到的问题,秦勋自然是能想得到,而且岑词提到了合作伙伴,这跟他之前有过的怀疑十分吻合,沈序所研究的课题资料少之又少,那无疑是被人拿走了,之前他只想到有可能是沈序的对手,现在想想,也很有可能是沈序的合作伙伴。
岑词跟他想到了一起去,十分肯定的口吻,“这么大一个研究课题沈序肯定不能单枪匹马,势必要找能跟他能力旗鼓相当的人来做配合,或许最开始沈序希望跟他打配合的人是你,但你的态度明确,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他只能找了别人。在这里我倒是能跟你保证,我的能力应该不及沈序,至少这个课题我连想都不敢去想。”
“我倒是更想听见你为自己不是临床对象的事辩解。”秦勋说。
岑词抿唇笑,“这么说,你更希望我是个高智商犯罪者?”
“如果二选一的话,我宁可你是沈序的合作人。”
“为什么?”
秦勋看着她轻叹,“如果你是合作人,哪怕是犯罪,那你也是个有自主记忆的人,是主动方,但你一旦是临床对象,那你就没得选,是一个蒙在鼓里的被动方。”
岑词轻轻转着酒杯,敛着长睫,“你的怀疑明明能让人可气,但是这番话听着却让人感动。”她微微抬眼,“那么,除了时间上的巧合,我还有哪点值得你怀疑呢?”
秦勋放下筷子,十指交叉搭在桌上,凝视她少许,问,“你的古法金铃从哪得来的?”
第104章 郑重其事地再问你一遍
古法金铃?
岑词闻言眉梢沾笑,“是指我用的提醒铃?你的叫法倒是挺好听的。”
秦勋点头,对于那枚铃铛的用途他一早就知道。岑词见状,没马上回答他的话,反倒是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半晌,轻声问,“你能这么问,是不是因为沈序也有一只跟我一样的提醒铃?”
跟聪明人对话总是省事,秦勋能这么问就能想到她能猜出他的心思,便说,“是。”
“……是一模一样的?”
“上次你拿在手里看不仔细,大致看上去一模一样。”
岑词微微挑眉,思量稍许又问,“那沈序的金铃哪来的?”
“我送的。”
沈序有喜欢用提醒铃的习惯,就像是有的从事心理研究或意识引领的人喜欢用笔、灵摆等辅助工具一样,个人喜好不同罢了。当时沈序有一只提醒铃,就是普通的铜铃,一次保洁阿姨打扫房间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秦勋得知后便想着送他一只,恰巧也是他生日快到了,秦勋便找了个打金师傅设计了一枚古法金铃,小巧而精致,又内嵌了沈序的英文名。
沈序对那枚古法金铃喜欢的不得了,拿到手后就始终用着。
岑词问他,“就算我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也不能证明什么吧。”
“金铃想要达到铜铃的清脆绵长的声响不容易,当时打金师傅也是费劲脑汁才做到这点。”
岑词明白了,换言之就是定制款,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金铃。想着,她放下餐具,用餐布擦拭了嘴角,拿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拎包,从包内隔层里掏出那枚古法金铃递给秦勋,“既然你定制过金铃,那你看看我这枚跟沈序的是不是一般无二。”
秦勋接过金铃,眉心微蹙。
正经十足的古法锻造,精致能在指间夹住,轻轻晃动,内嵌的拨片敲动着金铃四壁,发出轻悠悠的声响,悠远绵长。秦勋订制过金铃,对沈序的那只金铃无论是从细节还是重量都了若指掌,现在这枚金铃躺在手间,就跟他当初订制的一模一样。
这种惊人的相似度令他心情低沉。
说实话,其实他内心深处是不想岑词跟沈序有任何关系的,一丁点关系都不想有。
他翻转了金铃。
却在瞧见金铃内部时暗自松了口气。
内部同样有字,却只是镌了个“词”字,词字写得很连,言字旁的最后一提跟司字第一横相连,整体看上去像是个上下结构的字。
当初打金师傅给金铃刻字之前反复要他确定,说一旦刻上去了就更改不了了。当时秦勋还问师傅,如果日后想要更改里面的名字呢?方不方便修改?
他想的是万一沈序哪天心血来潮想换成中文名……师傅摇头说,修改不了,金铃的铃身打造得很薄,想动里面的字那就很容易破坏铃身。
秦勋看得仔细,手里的这枚金铃没有动过的痕迹,说明最一开始铃身上刻的就是她的名字。
“我是开了门会所后,有一天突发奇想想设计个金铃,就找人做了这么一枚,没想到能跟你当年的想法不谋而合。”岑词轻声说,“这种几率是很小,但的确也只能说是巧合。”
秦勋将金铃还给岑词,沉默了少许,低沉开口,“小词,说实话,我最不想怀疑的就是你。你是我喜欢的姑娘,我希望你能离沈序这件事越远越好,所以今天我就郑重其事地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认识沈序,对吗?”
岑词抬眼,与他的目光相对,轻声说,“是,我不认识沈序。”
第105章 墓园惊魂
深更半夜的时候,赵大胆被一股急尿给憋醒了。
披上棉外套抄起手电筒出了打更室,沿着两旁铺设绿化带的逼仄小路朝着厕所方向去。天寒地冻的,他边走边打哆嗦边想,这开发商也够缺德的了,为了节省地方,把厕所建得那么远,他可是听说有不少墓园的打更室都带卫生间的呢。
赵大胆是公墓守护员,其实就是在墓园打更,但赵大胆认为他所在的永安墓园那可不一般,地价就不便宜,能躺进来的非富即贵,再加上论环境,永安墓园那可是整个南城数一数二的,所以赵大胆并没觉得自己的职业低人一等,反而高尚得很,他可是灵魂的守护者呢。
就是……赵大胆打了个喷嚏,一擤鼻涕,就是厕所他么的离太远。
赵大胆原名叫赵勇,早年在车间工作,后来又自己干了点小买卖,到老了也多少攒了点家底儿,不想在社会上继续拼死拼活,还闲不住,有人说永安墓园招聘打更的,他二话没说就去试工,结果还真被录取了,大家都开玩笑的叫他赵大胆,他也乐意被人这么叫。
其实公墓打更这活儿挺轻松的,平时就是防防山火之类,到了大晚上的也不可能有人来,所以打从他第一天来墓园工作时,有同事就跟他说了,晚上尽情睡。
可赵大胆是个兢兢业业的,轮到他值夜班的时候他都要巡逻一番,觉得一切没什么异常才回到打更室迷糊一觉,别人都笑他太较真,再说了,大晚上的在墓地之间穿来穿去的多吓人。赵大胆可不怎么想,他说,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荒废时间是多可惜的一件事了,有能证明你价值感的事情去做就要好好做,这样才不会因为荒度时间而后悔。
今晚赵大胆巡逻早了些,等解决了内急,他没急着回打更室,而是沿着阶梯一区一区的再打算巡逻一遍。倒不是为了防谁,就是觉得这过年期间的,有的墓是从年三十等到现在都没见个来拜祭的,人死如灯灭不假,但孤墓无倚也是可怜。
所以他一边走一边念叨:都好生安息吧,没等到家属来送钱的也别恼别生怨,现在啊,活人压力大,大家都忙,你们就多体谅吧,做鬼也得心平气和,回头才能托生个好人家。
赵大胆巡到最后一片区域时停了脚步喘口气,这是一处高坡,墓碑沿坡而上,很废脚力。等赵大胆喘匀了气,看了一眼时间,都将近凌晨三点了,想想就算了,该叨咕的都叨咕了。
转身刚要下台阶,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了一抹光亮。
赵大胆心头一凛,马上朝那抹光亮看过去……
好像很有光,隐隐约约的。
他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没错,就是光!
因为他所在的地势高,所以清楚看到那道光就是在斜下方的一处墓碑前,也不是很强的光,就是那种影影绰绰的,晃动着的影子,似隐似现的。
赵大胆心脏砰砰跳,别看他是叫赵大胆,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墓园里,冷不丁瞧见一抹摇摇晃晃的光,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害怕。
他也不例外,攒着手电筒的手都开始打颤,紧跟着反应过来,马上把手电筒关掉。尚算还出在理智当中,心里盘算着如果是遇上什么贼人之类的,那他亮着个手电筒不但打草惊蛇还暴露了自己,如果是鬼的话……
那他打着手电筒会惊扰到它吧?万一再打击报复呢?
这么想着,双脚已经不受控地下了台阶,脚步放了最轻,一步步靠近光源的位置。越是靠近,就越是看得清楚,那光亮不稳定,飘飘忽忽的,让赵大胆想到了鬼火。
可颜色不对,鬼火是幽幽的发绿,他年轻那会下乡的时候见过,此时此刻的光亮是黄白色,像是……赵大胆细细想着,在即将靠近光亮的瞬间,他蓦地停住脚步。
像蜡烛的光!
赵大胆呼吸变得急促,谁深更半夜的在墓碑前点蜡烛?
许是……判断错误?
可光是真实存在的。
赵大胆觉得后背像是爬了蜈蚣,毛孔都张开,冷汗直往外冒,抬手一抹额头,手心里全都是汗。一不做二不休,墓园真出什么问题他可是要担责任的。
早些年就听说有那种报复不了活人,就跑到人家老祖宗墓前砸碑的事,今晚一旦真要是遇上这种,那他工作保不住是铁定的,还没法跟人家属交代。
想到这儿,赵大胆打起了精神,对,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往往人比鬼可怕!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了油,放快了脚步。
离那只墓碑越来越近,只隔着两排墓碑的时候,赵大胆矮下身,侧蹲着,先探左脚再移右脚,一点点蹭着下台阶。有光亮的墓碑在最里侧的,只能瞧见光,听不见什么动静。
赵大胆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呼吸都绷紧了,离得这么近,他能确定一点的是,这光亮绝对是蜡烛发出来的。他在那排墓碑后深吸了一口气,拇指紧紧抵住手电筒的开关,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探头过去——
的确是蜡烛!
在最里面的那块墓碑前竟立了两根蜡烛,一左一右,那蜡烛不是寻常见着的用来照明的细杆蜡烛,竟是喜蜡,挺粗的那么一根,红色蜡身,上头隐约可见绘着金色祥纹和“囍”字……
赵大胆觉得后脖颈都僵硬,除了蜡烛,碑前还有个黑影!
有人!
就见那人是跪在墓碑前,两手扶地,额头抵地,以叩拜的方式一动不动。两旁喜蜡摇曳,碑前人影静止不动,墓园是建在山间,这大寒夜只要起风,过耳的都是萧萧声,衬得这一幕更诡异。
赵大胆给自己打气,猛地起身,手电筒朝着烛光处一开,伴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什么人?”
手电筒的光柱直直打过去,将那人照得很清晰。
是个男人。
穿得竟然很周正,西装革履的,只是没穿御寒的大衣或羽绒服,也不嫌冷。令人心生寒意的是,即使手电筒的光打过去,赵大胆也喊了那么一嗓子,他都像是没听见没感觉出似的,仍旧跪在那额头抵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