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驿昀也咯咯地笑着。
可转而就见宋幼容将小木剑塞在了李承B手里,还拍了拍他的手,似在讨好。
宋民怀心中咯噔一下,“幼容!”
太子摆了摆手,“不碍事,不过都是孩子,懂什么。”
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方才一刹那太子脸色极差,这看似无意之举,可太子心思极重,很难不多想。
这别家孩子手中的木剑就是木剑,可皇孙李驿昀手中的可象征着兵权,他将兵权给了宋家,宋家又转手给了皇上最疼爱的三皇子,这着实不得不让人多想啊。
有小太监匆忙而来,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他点点头,“宫中还有要事,本宫也不久留了,先行一步。”
“臣送送太子殿下。”
李承B也跟着离开。
宋幼容见人要走,有些急了,攥着李承B的衣袖大哭起来。
“幼容,松手。”冯氏赶忙过来,却不知这孩子哪里来的气力,根本松不得。
李承B看着已被揉作一团的衣袍,无声叹了口气。
宋民怀也有了些许怒意,“幼容,不得无礼,三殿下要回宫了。”
可宋幼容依旧不撒手,院中缭绕着她的哭声。
李承B挣脱不开,有些无奈,犹豫了许久,他淡淡道:“我过几日来看你。”他将小木剑又放在了她手心里。
众人惊诧,这宋幼容听了这话止住了哭泣,还乖乖地松了手。
“皇兄,等等我。”李承B迈着小腿追了上去,再也没有看身后之人一眼。
没有人知晓,几月后皇帝突然病危驾崩,太子登基为帝,转身便将年幼的李承B发配至晋州,不得回京。
宋幼容根本不记得了李承B答应之事,而李承B亦抛在脑后。
他口中的“过几日”便成了十年。
直至那日,风尘仆仆的宋幼容爬进了晋州王府的墙头,看着院中那人白衣ii,试探着一问:“晋……王?”
院中人缓缓抬起头来,春山画眉,“你叫什么?”
“宋幼清。”
第132章 番外(十二)
李驿昀从小便知自己是大梁太子, 要担起重任, 不可行差踏错, 旁人于他, 也只剩下敬重, 整日跟在他身后“殿下, 殿下”地唤着, 李驿昀甚是烦躁。
在七岁那年,李驿昀遇上了京城传言最难缠的刺头,而后, 也正是这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拔不出来,亦舍不得□□。
他原本就听过那人的名字――宋幼清, 幼学壮行, 清风峻节,寓意极好, 人倒是……不怎样, 第一次相见时就将他打了一顿。
那日是宫宴, 朝中重臣皆带家眷赴宴, 席间觥筹交错, 院中却是混乱不堪。
“眼珠子往哪儿瞧呢?”宋幼清二话不说抡了拳头过来, “你推她做什么!信不信我打死你!”
“你是谁,竟敢打我!我可是太子殿下。”李驿昀一时不备,处于下势。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宋幼清!”那个叫宋幼清的更为嚣张了, “太子怎么了,太子我照样打,谁叫你欺负我妹妹!”
“我何时欺负你妹妹了,你妹妹不慎落水,是我将她救起。”
宋幼清一顿,回头看向湿漉漉的宋静姝,“当真?”
宋静姝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这下宋幼清有些难堪,即便李驿昀趁势偷袭,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宋幼清也没还手。
当夜宋幼清便被罚跪了三天三夜,李驿昀也被禁足了半月。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半个月后宋民怀带着宋幼清亲自来东宫赔罪,李驿昀看着面前一脸不情不愿的少年,笑着伸出了手,“我叫李驿昀。”
或许便是从那时起,他身边便多了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直呼其名的人,可他从不恼。
每年他的生辰,宋幼清都会翻墙入宫来,给他送些市面上讨巧的物什,皇帝知晓,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送你。”宋幼清面色淡淡,将一个锦盒塞进他手里。
“这是什么?”李驿昀掂量了一下,心里有些数。
“你自己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李驿昀缓缓打开锦盒,里头躺着一支桃木簪,做工……有些粗糙,一眼就知不是买的。李驿昀心头抹了蜜一般,可嘴上依旧不饶人,“想你也是个舞刀弄枪的,怎么同样是用刀,这东西就这么不堪入目。”
宋幼清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夺,“不要就给我,老子辛辛苦苦刻了两宿呢。”
“要要要。”李驿昀笑着就将簪子换上,“怎么样?是不是比往日还俊。”
宋幼清眉眼瞧,“方才你说的是对的,这东西丑的很……不过,与你甚是般配。”
李驿昀不怒反笑,宋幼清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不过习惯就好。
“走吧,去江满楼,老白他们都在了。”
李驿昀有些为难,“今日我不能与你出宫了。”
“为何?”
“我皇叔来了,我得去见一见他。”
宋幼清疑惑,“皇叔?你哪里还有个皇叔,李驿昀,你骗人能不能过过脑子,我会信吗?”
“真的,我三皇叔一直在晋州,今日才回来,明日又要走,我理应也要见上一面的。”李驿昀要推托了与宋幼清的邀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幼清,要不你与我一起见见我皇叔?”
“那是你皇叔,又不是我皇叔,有什么好瞧的。”宋幼清满不在乎,“既然你有事,我先走了,改日再约。”宋幼清头也不回地走了,愣是没再看李驿昀一眼。
李驿昀望着宋幼清的愈来愈远的背影,有些烦闷。
“怎么?一个人待着,看什么呢?”
身后的这道声音有些陌生,李驿昀愣在原地,可见来人的模样与皇帝有三分像,而更胜七分,他心里也有了考量。
李驿昀试探道:“三……三皇叔?”
李承B并未回应他那话,只是自顾道:“皇兄说你应当在园子里,我便过来瞧瞧。”
“皇叔不必如此,侄儿应当去拜见皇叔才是。”
“方才那人是谁?”李承B望着已瞧不清模样的背影喃喃道。
“是宋幼清,宋伯爵的嫡子。”一提起宋幼清,李驿昀满脸笑意,“皇叔可认得他?”
李承B收回目光,“不认得,但来京途中听起过他。”
李驿昀笑了笑,“皇叔走得太急了,不然侄儿可带他来见见你,他是侄儿的挚友,皇叔也定是会喜欢他的。”
李承B没在意,只是听到“挚友”二字时不免有些异样,“能得一知己实为不易,你需得好生对待他。”
“自然。”李驿昀信誓旦旦,“我与他情同手足,定也是一辈子的手足。”
李承B看着他发髻间的桃木簪笑而不语。
李驿昀不会想到,他的一辈子不过须臾。
在他十二岁那年,他死于刀下。
那时的他死死攥着已半入胸膛的刀,凝视着持刀之人,咬牙切齿,“梁……公公,没想到你……”
梁九公毫不犹豫地又将刀入了三分,他看向站在一旁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的孩子,狠绝凌厉,“隗瞿,看到没,对待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他死了,你就是大梁的太子。过来,你拿着刀。”
隗瞿颤颤巍巍地接过刀,看着与他一般年纪的李驿昀,止不住地发颤。
梁九公在一旁催促,“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大梁害死了你母亲,只有做了大梁的太子,你才能替你母亲报仇。”
“可……可他是无辜的啊……”
梁九公恨铁不成钢,“你母亲难道不是无辜的吗?快些,马上就要来人了。”
隗瞿咬了咬牙,将刀拔了出来,又狠狠刺入李驿昀心肺,血喷涌而出,溅了满身,李驿昀知晓,自己活不久了。
“快些,将他身上的东西都取走,一样都不许落下。”
说着,两人就将他衣袍扯开,将他的佩玉,扳指一并夺走。
李驿昀喘着粗气,知晓根本无法阻拦,便任由他们去,他死死压着伤口,让血流得更慢一些。
隗瞿盯着他看了一眼,瞥见了他发髻之上的那支桃木簪子,他三两步上前,就将其取了下来。
可谁知半死不活的李驿昀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势要将簪子夺回,他满手的鲜血将簪子一并染红。
“给我。”隗瞿奋力一夺,可也不知李驿昀哪来的气力,根本不松手。
“还……还给我……”他用尽气力攥着隗瞿的手,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簪子。
梁九公毫不客气,“看来这东西对你很重要,隗瞿,拿走!”
“是。”他看了一眼李驿昀胸口的刀,突然拔了出来,又狠狠刺了一刀。
李驿昀吐出一口血来,瘫在了地上,梁九公见他已出气多进气少,将他身子一抬,就抛进了井中,“快走,等等来人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李驿昀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想活下去,他不想死……
今日他与宋幼清有约,待幼清发觉他不在东宫,她自然会寻来的,他告诉过她,这口井下有密道,她会想到他在此的。
他想等,等到她来。
可她若是知晓他将桃木簪弄丢了,她定是要生气了,她脾气不好,可难哄了……
鲜血沾满了他的脸,可依旧能瞧见他唇角的温和。
宋幼清曾问过他,他可曾有什么事瞒着她,他那时说二人是兄弟,他不会有事欺瞒。
其实他骗了她。
有一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他没告诉她,他无意间知晓了她是女儿身。
他从未告诉过旁人,更不会告诉她,他怕她会有顾虑而远离她。
那簪子他一直好生保留着,身边的小太监总是打趣他,说他将宋幼清做的簪子当成宝贝疙瘩。
他没说,这是他心底的姑娘赠与他的。
他想着,再过几年待她及笄,他便可以拿着这支簪子去寻她,抬着六十四抬聘礼,问她一声:
幼清,做我的太子妃,可好?
第133章 全文完
正值清明, 杏花浓, 一场谷雨将整座城掩映在朦胧之中。
宋幼清站在皇陵正殿外眺望, 殿外空空荡荡, 寂静的很。
李承B递了三炷香给她, “再拜一拜吧, 拜完我们便走了。”
宋幼清接过, 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驿昀,是我来晚了, 若是当初我没急于去北域关,或许你就不会死了,亦不会在那里躺了几年。”
“等下辈子吧, 下辈子……”宋幼清看了身旁的李承B一眼, “下辈子我们依旧做好兄弟,到时我带你去北域关瞧瞧, 再去江南看看, 总是待在宫里, 着实无趣的很。”
“皇上待你其实很好, 他这些年隐忍了太多, 心中有苦也说不出, 他是皇帝,有许多事身不由己,你莫要怪他。”
“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与你三皇叔成亲了, 说起来,都未听你唤我一声皇婶,着实有些遗憾,不过以你的脾气,你肯定不乐意我平白无故比你大了一个辈分。”
“我要和你三皇叔离开京城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就想着走时再来看看你。”宋幼清将香插在香炉之上,“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生在帝王家了。”
她捻了捻沾染指尖的香灰,“叔玄,我们走吧。”
李承B牵过她的手,“没有还要说的了吗?”
宋幼清摇了摇头,“都说完了,我们走吧,等等雨下大了。”
李承B颔首,将她的手捂在手心里,“你的手又凉了。”
京城虽已回暖,可终究不是个养身子的好地方,早两日李承B便决定带她去江南,待她身子好些了再回来。
宋幼清笑了笑,“叔玄,若驿昀还活着,他会是个好皇帝的,对吧。”
“可世事无常。”
宋幼清点点头,“是啊,世事无常……死的人已经活不过来了,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着。”
她想活下去。
……
宋幼清与李驿昀走的那一日,府外站了许多人,都是来送她的。
冯氏站在一旁抹着眼泪,她哪里会想到,才待了不过几日,他们又要走。
“娘,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宋幼清替冯氏抹了抹泪,“待我身子好些了,我就回来,说不准我中秋之时就能回来了。”
“爹娘不在你身边,你好生照顾自己,晋王的话你不可不听,他让你喝什么药你都得喝,那都是为你好,别耍小孩子脾气。”
“娘,我知晓了,我乖乖听话,你在家也照顾好自己,别总是闷在家中,与别家府里的夫人也多走动走动,让爹也别太操劳,他年纪大了,可比不上那些身强力壮的小伙。”
冯氏掩面而泣,点了点头,“到了那边,就捎一封书信来报个平安。”
“好。”
宋幼清转过身去想去寻一道身影,却见他躲在苏景云身后迟迟不肯露面。
宋幼清笑着走了过去,“怎么,这是不想见我了?我可是要走了。”
“姑姑……”苏衡探出脑袋,突然收了声,犹豫了很久才又道:“我还可以叫你姑姑吗?”
宋幼清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自然,我永远是你姑姑。”
她也是从李承B口中听闻,自她回来到那一日起苏衡这小萝卜头就日日以泪洗面,他怕是一时无法接受一直引以为豪的姑姑根本不是自己的姑姑。
“在家可是要乖乖听爹的话,过几日还要与太子殿下去国子监,你万万不可像在家那般淘气了。你比太子殿下大,是做哥哥的人,要保护好弟弟,明白吗?待姑姑回来了,就要来查你功课,若是不过关,便不会再教你箭术了。”
苏衡拼命点点头。
苏景云失笑,“昨日与他说了一晚上,他死活不肯去国子监,娘娘一席话比得上我说两日。”
宋幼清揉了揉苏衡脑袋,“乖孩子,那姑姑走了。”
苏衡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用力抹了抹,走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衣角,“姑姑……”
“怎么了?”
“等衡儿长大了也能像姑姑这般成为大将军吗?”
宋幼清心头一震,将他搂在怀里,“自然,成为大将军,就能保护百姓,保护你爱的人。”
苏衡毅然决然,“我想做大将军!”
他想保护爹,保护祖父祖母,还有姑姑。
“好。”宋幼清欣慰地笑了笑。
苏景云将苏衡抱在怀里,“时辰不早了,娘娘与王爷快些上路吧,还能赶在天黑前到客栈。”
宋幼清看了看天色,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那我们走了。”
“路上慢些。”
路上安危众人也不担心,李承B将晋王府所有人都一并带走了,江南也有接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