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过去二十来年,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辛怡面颊烫热,惭赧与倔强同时撑起那副高傲表情,笔挺身骨。
观众太多,辛怡神思紧绷,反而找到调上。
唱完一句,她在重复第二遍时,不负众望等来回应。
门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应和:“留下来!”。
一霎那,仿佛法槌定音。
一道小小的影子,哒哒哒地越过障碍物,从门缝挤出来,见到邢则跟辛怡,展开光秃秃翅膀,“呱”声大叫,仿佛在不满他们将它弄丢。
辛怡喜极,连忙俯身抄起呱唧,抚摩着它的小脑袋瓜夸奖:“呱唧真棒,唱得真好。”
看到只秃毛鹦鹉,吕彩凤嘴角抽搐,当初她看到随意放置在鞋柜上的纸袋,出于贪小便宜的心理拿回家,怎么也不会想到,里面竟藏着一只会讲人话的鹦鹉。
辛怡安抚好呱唧,朝老太太摊手,“把纸袋还来,否则报警!”
最后收场很有意思,老太太想装心脏病发,邢则拿来手机,直接就拨给120,拨号时强调警察出警不收费,不过救护车是收费的。
老太太顿时“回光返照”,强横阻止邢则摁下按键。
呱唧跟纸袋失而复得,邢则掂量着发光球,认出是花艳艳的玩具。
旁边,一只手小心翼翼伸过来。
辛怡仰头望着邢则:“能先让我玩会吗?”
邢则笑笑,发光球塞到她掌心,“我办公室里还有个新的,等回去我拿给你。”
辛怡欣喜摆弄发光球,见她太出神,脚步走偏,邢则拽了她一下,“走这里,那边是绿化带,里面躺着个醉鬼。”
邢则抬头远眺发光的楼群,喧嚣与静谧竟同时存在。
夜色笼盖下的城市犹如止沸的汤锅,香辛在慢炖中增厚,滋味浓郁适口。
邢则喜欢夜晚。
他偏眸,身侧的女孩垂着头,懒散额发搭在眉睫处,肌肤凝润白皙,构成五官的所有线条都偏圆润。
眉弯弯,眼弯弯,唇也弯弯。
组合叠加在一起,浓度升高,溢出丝丝怡情怡心的甜。
怪不得叫“怡”。
她是漂亮的,从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
邢则后仰,手按在后颈,有着锋利轮廓的喉结,借着夜色掩饰,悄然滑动。
他出声,声音有点低,有点哑:“不用你跟来的,我一个人就可以把呱唧送回去。”
辛怡扬起眼睛看他,“晚上吃得多,就当散步了,可以帮助消化,而且……”
“而且什么?”邢则盯着她,认真发问。
手指紧张扣着纽扣,辛怡一鼓作气:“而且我想找机会感谢你今天特意挺我来着。”
邢则挺意外,“这有什么值得特意感谢的。”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顺口便说:“你是我的人……”
话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对味,人已经怔住。
他想说——你是我的人,我当然只会挺你。
上半句是简化版,完整版是“你是我这边的人”。
夜的根与蒂,盘错扎在城市的泥里,支出繁茂的荫,月光如雨丝,如春风,从缝隙泄漏而下。
两人都被月光淋了满身。
辛怡也因为邢则的话深受冲击,心脏不可控地狂跳。
身边,邢则回过神,从容改口:“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人,我那么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余光里,女孩点头点得很急。
邢则笑笑,自然转换话题:“刚刚的歌唱得挺好听的。尤其是那句‘留下来’。”
辛怡不满斜睨他,“这事就不能翻篇了是吧。”
“能。”停顿半晌,邢则非常突兀地来一句:“其实我唱歌还可以。”
辛怡眨眨眼睛,眼神期待,“展示展示?我听听是不是还可以。”
邢则懒散转动肩周,眼睛睨着她,“想听?”
辛怡点头。
熟悉的“哼”声如约而至,“可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辛怡反应过来,眉眼弯弯地笑开。
第22章
夜色浓, 两人聊兴也正浓。
邢则谈及他经手的奇葩罕见病患,呱唧都算不得稀奇。
辛怡发出夸张地低呼:“你竟然还给老虎做过手术。”
她曲起两只纤细手臂,手指勾着, 模仿虎爪,“老虎凶不凶?”
邢则神色凝滞一瞬, 极快恢复如常,唇角悄悄上翘,“老虎是猛兽,肯定凶,不过能上手术台,一定是麻醉状态, 将近四个小时的手术,人累到脱水,顾不上想老虎到底凶不凶了。”
辛怡奇怪, “你开的不是宠物医院吗?总不会有人养老虎当宠物, 这不合法吧?”
他们行经一段路, 人行道正施工,自行车道与行车道之间没有栏杆设限阻挡,街边停了很多私家车,通过的话要时刻小心后方行车。
邢则让了让,“你走前面。”
辛怡看看左右,放弃找小路, 施工路段陷阱重重, 晚上光线又暗,走大路相对放心。
她没同邢则争, 只是,又一次暗叹他体贴周到。
从相处细节来看, 邢则表现真不像是没有感情经历的人。
辛怡走在前面,为提防“陷阱”,目不转睛紧盯地面。
路灯间隔改变,高大身影犹如太阳初升,移行而至,将她的影子覆盖包裹。
辛怡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有点别扭,挠挠脸,抬头望向前方,想着怎么还没到,明明白天走的时候,也没费多少时间。
“小心。”
身后,邢则忽然挡臂揽住辛怡,微微施力带动她往马路内沿靠。
很快,一辆破旧三轮车疾驰而过,车身上绑着高高一摞废品纸壳,突兀夹杂着一跟管子,横支出长长一截,险险从辛怡额发上擦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惊魂未定。
以邢则视角来看,管子掠过去时,恰好刮蹭到辛怡额头。
“我看看。”
没等辛怡反应过来,邢则两根长指钳住她下巴,辛怡顺从抬头,跌进那双比夜色更浓深,更容易引人陷溺的眼眸当中。
仓促间,辛怡别开头,小声咕哝:“我没事的,没碰到。”
邢则放心,可仍是盯着她额头看,似乎更想亲眼验证是不是真的没事。
辛怡心乱,怪夜色深,怪路太长,赌气似的转身,自顾自往前走。
却听,邢则口袋里的呱唧忽然大叫:“豆腐~”
辛怡:“……”
她到底好奇,恰好他们已经通过施工路段,脚步放慢,等邢则走上前,两人并行。
呱唧探头出来,机灵的眼睛遥望三轮车离开方向,聆听吱吱嘎嘎的声音,鸟嘴一张:“豆腐~”
出口的腔调韵味悠扬,时空在眼前压缩,仿佛能够看到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小贩,走街串巷卖豆腐。
学得太像,导致晚归的行人听到声音四下张望,寻找卖豆腐的小商贩。
辛怡好笑又无语:“它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可以开辟副业,当个活字招牌了。”
三轮车行至路口,调转方向,转眼消失,呱唧盯得出神,身体探出来更多。
眼看它模仿成瘾,不想造成误会,邢则当机立断捏住它的鸟嘴。
他也挺无奈,“治疗闲暇,瞿盈盈会带它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前不久看的是部年代剧。”
电视镜头中有卖豆腐的画面,腔调独特,入耳难忘,呱唧学习能力又快,没想到会被它记到现在。
辛怡失笑,微微弯身,用指腹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呱唧很享受,鸟头昂起来。
盯住它,辛怡陷入思考。
见她半晌没动静,头发被夜风扬起,一缕接一缕往自己身上搭落,邢则瞄一眼,极快地敛目。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辛怡撩了下头发,应该是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神情转为凝重,“我要说一件事,可能会有点离奇,不过却是真实存在的。”她忽然并拢五指上举,“我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邢则脚步放缓,安静听她说话。
受到他眼神鼓励,辛怡将压抑在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我半年前发生过一场车祸,修养期间,偶然发现我可以感知到动物情绪……”
辛怡回顾过往,揪出所有不值一提的细节,丰富完善整个叙述,力证自己绝对没有说谎。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前路寂静,每个字都如同乍落的雨花,留下点点印痕。
说到末尾,辛怡心揪,偷眼去看邢则。
他侧脸与夜色相融,无法判析神色。
辛怡紧张,做出最后陈词:“就是这样,我那天第一次见到呱唧,并没有从它身上感受到任何负面的、不好的情绪,反之,它对周围是好奇的,充满探索欲的。”
邢则依旧没说话,脚步总是走走停停,连同辛怡的步速都被他带乱。
辛怡到底没信心,究竟会不会被邢则试作脑子有毛病,做出决定,她承认有很大的冲动成分。
自从与邢则相处以来,她总是处于被照顾的一方,如此一来,显得她好没用。
自厌作祟,迫切想要做得更多,更好。
可偏偏专业领域她完全是门外汉,直至呱唧失踪。
辛怡处于破罐破摔状态,踢了踢脚下台阶,“我刚刚之所以确信呱唧在楼下,就是因为感受到它的恐惧无助,很强烈。”
事情成功解决后,辛怡欣喜,原来偶然被赋予的能力并非毫无用处,这也是促使她吐露秘密的主要原因。
邢则毫无回馈,辛怡的心逐渐下坠。
彷徨之际,耳边忽听一声“呱”。
辛怡扭头,对上呱唧的眼睛,毫无杂志,极为清澈,见她看过来,又“呱”一声。
邢则笑说:“它肯定在感谢你。”
辛怡犹疑着观察他,执着于一个答案:“你信我吗?”
邢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眺向远处楼群,嗓音略沉:“吃过蛤蜊吧?这种软体动物有种神奇的能力,它的软肉部分具备感光功能,通过光影改变,可以迅速识别危险,钻入泥沙之中。1962年底,有名俄罗斯女子自称可以用手指‘看’东西,即便是被蒙住眼睛,她依旧可以凭借右手中指跟无名指读书看报,有人猜测,她的手指上是否具有跟蛤蜊相同的感光细胞。不过真实性存疑,现在也无从考证。”
辛怡不明其意,不过,邢则所说的内容足以吸引她。
人行道被占,两人又不得已走在自行车道上,邢则调整位置,确保辛怡被保护在里侧。
他继续说:“蝙蝠可以利用回声定位,有人从中得到灵感,制作了一种响板,来帮助盲人,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不过因为人类脑中缺少类似蝙蝠的听觉中心,实验失败了。”
邢则忽然扭头看辛怡,语气很郑重:“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有句著名台词——天地之大,比你所能梦想到的多出更多。”
辛怡凝视邢则,如奉神谕,心脏砰咚砰咚,热烈地跳动着。
邢则唇角上扬,“明白我想表达什么吗?”
辛怡猛点头,又摇摇头,她很慌乱,眼眶泛热,难堪地挠挠脸颊,“我理解能力不太好的。”
邢则有种冲动——想摸摸她的头。
可最终他只是曲了曲手指,仰头看向星空,说:“天地之大,我们生活的范围很小很小,不要去随便定义什么,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广阔,所以,我不会质疑你。”
黑暗中,邢则的眼睛在发亮,很像天际启明的那颗星子,哪怕路途迢迢,可仍然能够以它为坐标,准确辨明方向。
辛怡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坐标。
回到家,辛怡直奔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流,急急拍向脸颊,带走难捱的燥热。
抬起脸,辛怡看向镜中的自己,灯光下,她的皮肤被衬得愈加白皙,那点异色根本就藏不住。
捧住下巴,指间感受着偏高的温度,一边想着降温,一边又控制不住,露出笑容。
香皂盒里,放着一块花朵形状的手工皂,辛怡将之托起,鼻子凑上去,深嗅一口。
真的好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熙如早在一个小时前便回复了消息,洗漱之后,辛怡躺在床上回复。
沈熙如问她:“宝宝,第一天上班你就这么倒霉,还被邢院长看到那副窘样,我的天,你要不换个星球生活吧?”
辛怡回她:“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沈熙如:“?”
“虽然被羊驼吐了满脸口水,还在邢则面前出丑,不过,今天我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开心的情绪持续到第二天。
邢则果真对辛怡的话没有怀疑,相关医护到岗后,就吩咐下去,给呱唧做个系统检查。
检查结果是隔两天出来的,检查单显示,呱唧拔毛的主因是由于身体里缺少某种微量元素。
当时呱唧主人在网络上查阅过很多鹦鹉抑郁案例,发现呱唧出现拔毛现象,先入为主判断它是得了抑郁症,并且强势要求做心理介入治疗。
原因查清楚之后,呱唧的治疗方案改变,无需每天再来宠物医院报道。
瞿盈盈有点失落,拆零食包装的时候,悄咪咪四下张望,“其实呱唧在的时候,我还挺开心,我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它,可以趁机偷懒,现在没机会了,今天忙得我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辛怡注意力被笼子里的红腹锦鸡吸引。
屏息盯着看,甚至很想伸手抚摸它华丽丽的羽毛。
“它的头部与图坦卡蒙法老面具惊人地相似,它的线状冠羽和华美颈部所披覆的亮金色与深蓝色横纹的搭配,其和谐可谓精妙绝伦……”瞿盈盈翻看一本书,轻声念出一段。
她将书展示给辛怡看,“你从邢院长那里拿的?”
辛怡点头,“突然对动物感兴趣,看到他那刚好有书,借回去看两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