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被他施予的温柔力道,辛怡发怔,回神时,邢则已经走远。
她脸红耳烫, 捏着耳垂降温,头顶的触感尤在,撩头发时匆匆揉了几揉, “……好怪。”
辛怡能够明显感觉到, 她与邢则之间的距离被昨晚的突发事件裁短拉近。“裸裎相对”后, 邢则没有懊恼就算了,精神上反而很愉悦。
这还是第一次被他揉头发。
白吻蟒是来看病的,主人很重视,几大科室医生全员上阵,制定治疗方案时,邢则坐镇。
会诊持续将近一个多小时。
等邢则会诊结束, 回到办公室, 辛怡第一时间察觉到他脸色不大对劲,腮颊紧绷, 下颌线更为流畅犀锐。
“你怎么了?”辛怡忧心他是生病,急忙递上枸杞茶。
邢则没答, 将茶水匆匆饮尽,杯子递回给她,狠劲蹭了蹭滴到下巴上的水,力气稍大,甚至于留下淡红痕迹。
“不是要去超市?”
这是催她走的意思。
辛怡茫然片刻,确定邢则一切行为如常,她今天确实有事,邢则卫生间的置物架不堪重负,今早彻底报废,她要去超市跟家居市场比货,踅摸着重新安装一个。
“我带甲胄回家了,不舒服的话你也早点回去。”
邢则语气很笃定:“没有不舒服。”
见他神情如故,站到书柜前查阅资料,辛怡彻底放心,撂下保温杯,牵上甲胄离开。
只是,她前脚才刚离开办公室,后脚门便被重重关阖,辛怡纳闷地回头看,心头异样再度复苏。
想到一种可能,她起了一身冷汗,搓了搓胳膊,顶着甲胄好奇目光,喃喃自语:“希望是我想多了。”
回家后第一件事,丢开购置回来的置物架以及零散生活用品,辛怡就地盘在纸箱中间,无视甲胄的拔河请求,查询关于白吻蟒的生活习性,食性也是她关注的重点。
百科上的信息寥寥几条,辛怡皱着眉,认真看完。
每张蛇类的照片无不极具冲击力,看得人胆寒。
熄屏后,辛怡抬起腿,温热脸颊埋在膝盖上,虽然真相已被凿出边角轮廓,事情大体处于若隐若显状态,可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自己的猜度是错误的,是异想天开。
因为,她怕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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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则眉心蹙拢,神情非常不解,看着辛怡第三次从自己身边绕过去。
“你跑那么远干什么,我这不能走吗?”
明明电饭煲就在他身侧,辛怡非要大费周章,绕一段远路,跑去中岛台另一端,就是不肯站他旁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张薄薄纸片。
坦荡大陆不走,非要在缝隙间穿梭。
辛怡讪讪,躲避邢则目光,随便找了个理由,“多走几步路而已,最近吃胖了,减减肥。”
“有吗?”邢则眉头皱得更深,眯眸审视她。
哪是胖了,前一段每天陪他跑小区,中午饭也不能按时吃,其实是肉眼可见的瘦了,尤其是手臂,纤细伶仃的,掂一掂怕是没甲胄大腿沉。
她分明是在害怕什么。
邢则没戳穿,闷头吃饭,他食欲向来很好,尤其是结束一天工作之后,两碗饭打底。
辛怡时不时抬头观察他,瞳眸里的清光太明丽,闪动着猎奇与悚切,根本就无法忽视。
邢则慢条斯理将菜底打扫干净,抽来一张纸巾擦嘴擦手,忽听对面女孩来一句:“你想吃老鼠吗?”
邢则:“……”
男人睇来一眼,辛怡紧张,赶紧解释:“食用类的‘老鼠’,你应该知道的,竹鼠,我也只是听说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想吃吗?”
邢则突地笑了,这笑容多少有点纵容跟无奈,辛怡面颊遽然一红,心脏咚咚咚的,敲响欢快鼓点。
他一字一顿:“不、想、吃。”
辛怡松气,沉默片刻后又问:“最近气温升高,需不需要开空调?”
见她一再试探,循循诱导,邢则仰靠在椅背上,唇角浮上笑,藏着淡淡兴味。
还说自己笨,明明聪明极了。
肩胛磕在椅背上,有种微刺的疼,如同被幼兽柔嫩的犄角顶撞。
邢则抱臂,浅笑着凝睇对面,见辛怡眼巴巴望着自己,突然起了点促狭的心思,催她:“快吃,吃完我刷碗。”
“哦,马上。”
辛怡用最快速度扒拉米饭,脸颊塞得鼓鼓的。探究的欲|望轻易就被他瓦解转移,一如既往的单纯朴厚。
在辛怡看不见的地方,邢则好看的笑容进一步扩大,涌上眉尾眼梢,从心底无端端泌渗而出的怜惜驱使他拎筷给她夹菜,“别光吃饭,吃点菜。”
“哦哦。”辛怡又去夹菜。“我马上吃完,你别着急。”
“我不着急。”
邢则很享受此刻的宁静,整个人既安闲又放松,静静看着辛怡吃饭时颤动松散的发苞。
深夜,辛怡仍旧精神奕奕,翻看邢则借给他的书,一本宠物医生创作的小说——《万物既伟大又渺小》。
看得正入神时,隔壁的开门及关门声引起辛怡注意,她拿起手机看时间,一边活动脖颈一边想,时间这么晚,邢则会不会是丢垃圾,又或者……遛狗?
还从未在深夜的小区闲晃过,反正这个时间困意也没冒头,辛怡起了兴致,决定跟着邢则出门“探险”,去探索生活的细微末节,应该会很有趣。
辛怡飞快起身,鞋都顾不得穿,赤足跑到玄关,眼睛凑近猫眼朝门外窥探。
邢则已经走远,连一片衣角都没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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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换上外套,辛怡追出去。
邢则没走太快,人在楼下,不过他手上没牵着甲胄,辛怡疑惑地抬头望楼上,甲胄这是……被留在家里了?
既然邢则出门不为遛狗,那是因为什么?
好奇心升起,辛怡拢紧外套,来抵御夜晚的凉风,她原地站定,脚步迟疑,有点犹豫。
甲胄不在,她跟邢则结伴在小区遛弯,感觉上有点怪怪的。
正打算趁着邢则没发现自己之前,赶紧打道回府,转身前,辛怡忽然注意到,前方不远,高大身影蓦地改换位置,蛇形走位惊得她头皮发麻。
邢则有意识避开路边灯光,身形潜进连天匝地的垂荫当中,似被贪嘴的巨口啃食,溶解,身上只留有一线微光,不知是谁家深夜未熄的灯火。
辛怡静静看着,不多时便惊出浑身的冷汗。
刚刚她没眼花吧,邢则那个步伐是怎么一回事?
看起来好像……蛇?
辛怡搓了搓胳膊上接二连三冒出的鸡皮疙瘩,当机立断跟上去,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就在眼前。
辛怡站在岔路口前皱眉环视,暗暗吐槽邢则行径离奇,有大路不走,偏偏转去黑黢黢的羊肠小径。
辛怡默默吐口气,跟上邢则,耐心在黑沉的静夜里逐渐消耗殆尽,直到邢则走出花园小径,再前面不远便是小区侧门——地下车库的出口,前面有个坡道,由于路灯损坏,前路黑茫茫,黯蒙蒙的。
辛怡担心邢则没注意,一脚踩空可就麻烦了,她急忙张口叫人:“邢则。”
邢则听到声音,高大背影凝在原地,一动不动,简直与浓稠黑夜黏连一体。
辛怡心揪,继续唤人:“邢则,这么晚你要去哪儿,你把甲胄自己丢家里了?万一它开门出来找你怎么办?”
说了一长串的话,邢则竟是一声不应。
辛怡着急,上去拖人,手刚触到他坚硬腕骨,冰凉触感竟是激得她胸口一紧。
“……你身上怎么会这么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凉了,像初冬里的一捧新雪,寒意往皮肤里扎。
尾音未收时,头顶路灯点亮,由于线路接触有问题,乍明乍暗。
邢则顺着腕间柔软力道回过头。
辛怡视线上行,正想劝他赶紧回去休息,猛地对上那双眼睛,喉咙里的声音瞬间被夺去。
路灯转黯,闪烁数秒后,朦胧灯光缓缓集束,淋淋水线般沿着邢则发顶往下淌,经过沉沉黑眸时,暗芒一闪,勾瞄出一双动心怵目的竖瞳!
辛怡吓坏了,冷汗涔涔,砭骨的寒意流窜全身,双腿似困冻土,失去了全部感知。
然而,头顶灯光又一晃,再去看邢则,他已经恢复原本模样,冷眸依旧是深幽幽的,瞳孔与常人相比并无差异。
仿佛刚刚一切不过是辛怡眼花看错。
“你怎么了?”邢则皱眉,眼尾紧眯,判断辛怡神色。
“没、没事,刚刚有点眼花。”辛怡重重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全身颓软无力,身体微微朝邢则方向倾倒,想起什么,她猛然僵直。
邢则不解,转动手腕,轻巧将那一截细细腕骨攥在手心。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是跟着你出来的,以为你遛狗,刚好我睡不着,出来发散发散多余精力,都跟了你一路了。”
辛怡没藏掖自己的情绪,抱怨一通,回头找路。
“不能再往那个方向走了,前面是车库出口,路灯坏了,容易一脚踏空。”
辛怡抽了抽手腕,邢则施以的力道像某种柔软的藤,将她柔软地缠着,手没抽出来,辛怡也没坚持,指指另一个方向,“我们换条路走吧,经常遛甲胄,小区环境我比你要熟悉。”
邢则笑笑,“好,你在前面领路,你去哪我都跟着。”
柔软的藤蔓又缠上辛怡心脏,许久,浓深夜色中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才调转方向,邢则忽而定住不动,朝地下车库方向看过去。
“怎么了?”辛怡晃晃手腕提醒。
邢则指指兽口般的行车出口:“下面有人,还有一条狗。”
第32章
辛怡诧异, 唇线弧度收拢,攫取她更多关注的是邢则状态,她狐疑地拉开些距离, 默默感受腕间侵肤的霜雪寒意。
邢则依旧是笑,“别怕我, 你仔细听听,有狗在下面正呜呜叫。不信的话,你可以集中下精神,静静感受下,这是你擅长的。”
经她一提醒,辛怡才想到这茬, 赶紧驱散心头纷扰,阖眼感受。
确实有一股浓烈的不安,方向正是邢则所指的地下车库。
“你提醒我下面有人时, 我第一反应是有人半夜遛狗, 仔细感受了下又不像, 那条狗很无助,很害怕。”
邢则抬头看了眼昏黄路灯判断:“也许像你说得一样,刚刚有人不小心从这边踩空,没站稳从斜坡上滚下去了。”
“我们去看看?”
辛怡摸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照明。
面对黑洞洞入口,蛇腹一样幽暗阴森, 吞吐丝丝凉意, 辛怡没逞强,默默同邢则交换了一个位置。
高大身影往前一站, 确实会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他们沿着斜坡朝下走,接近地下车库不远, 不安情绪逐渐强烈,证明距离近了。
没走几步,前方几步远传来小狗的呜咽声。
辛怡偏转手机照过去,一团小小的影子骤然被白亮光源笼罩,恐惧吠叫,直到夜风将熟悉气味送到鼻端,小影子呜咽一声,晃晃尾巴,伏低身体,肚皮贴地朝前凑。
“小黄?”辛怡赶紧俯身迎接,熟练地撸了一把小黄狗的背毛。
小黄两只耳朵压平,急切地舔舐她,喉咙里压抑着迸出呜呜声,嘴筒子张开,转头要去叼背上那只手,又担心自己的行为对人类造成伤害,湿鼻子惶急地拱啊拱。
“它好像在求救。”邢则凭借丰富经验判断。
辛怡也感应到小黄情绪,起身,朝前昂首,“小黄,你在前面带路。”
小黄立刻撒欢往前奔,不得不说,常年流浪,靠着讨好人类乞食的它极通人性,往前跑时不忘回头瞧,激灵的眼睛里流露出催促之意。
邢则照例走前面,依旧圈住辛怡手腕不放,肌肤触感也成了辛怡微末勇气的小小支点。
沿着斜坡向下,眼看走到地下之际,忽听一声苍老的呻|吟,寂寂深夜,如同附骨的蛇信,悍然舔舐脊椎。
“你站着别动。”
邢则放开辛怡,顺着小黄的呜咽声朝前走。
辛怡不放心,迟疑几步去牵邢则衣摆,布料纹理硌在掌心,她紧张到冒汗。
好在并没有出现她过度想象的恐怖情节,地面上盘窝着一位老者,痩骨清矍,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清夜里闪着光。
听到脚步声,他茫然抬起头,混沌的眼睛在看到辛怡时骤然发亮。
他颤巍巍伸手:“你是……我老伴?”
辛怡:“……”
邢则:“……”
辛怡见老人神情激动,眼泛泪光,一时忍着没纠正。
邢则没忍,直截了当:“她不是你老伴。”
老人茫然片刻,浑浊眼睛盯着眼前两个外形出挑的年轻人打量,省悟:“那她是……你老伴?”
辛怡倏地松手,邢则感觉身侧空了下,熟悉的温香仍缠着他,夜风里飘曳。他笑笑,平展唇廓被这笑挑出些微弯弧。
“也不是,她不是任何人的老伴,她单身。”
老人忽然目露同情,“单身啊,没老伴?”他语气突地一转:“你没有,可我有啊。”
辛怡:“……”
老人喋喋不休,说起夫妻相处时的温情与趣事。
小黄狗很安静,伏卧在老人脚边,崇拜且乖巧地仰望主人——小狗永远是最耐心,最忠实的听众。
老人笑着揉揉它的脑袋。
将灭的灯烛与忠诚可靠的守护,这一幕格外和谐。
老人想起身,枯柴般的手臂往地上一撑,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皱起眉,神情痛楚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