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疑惑,以为她好奇的是马匹所食之物,撇了她一眼后,给她简单解释了几句,眼神中颇有些对她不谙世事的责怪。
赵景程便顺势答道:“确实是在下少见多怪了,只是在下先前鲜少遇见这样喂马的,难免有些诧异。”
“不知是说小姐家境颇为优渥,还是说小姐身为一个女人过于胸无大志,只着眼于眼前繁华故意不睁眼看看世事呢。”
少年眉眼微斜,嘲讽了一句之后,替她牵了一匹马出来,把马匹的缰绳放到她手上,语气傲然:“启程吧,小姐。”
不过在赵景程看来,少年的无理更出自于他的自尊和敏感,要是时机得当,也能显出几分可爱来。
所以赵景程自身亦是态度如常,轻哼出笑意来,道了句:“请。”
南施遥与惜刃正把马匹牵出来,南施遥看了看几人手上牵着的马,向少年问道:“郎君不多备匹马么?下山之后极有可能无缘同路,若郎君不自己牵一匹马,之后赶路怕是会极为困难。”
“多谢,不过我并不会马术,到时便与这位小姐同用一匹马。”少年说完后,眼神看向赵景程,等着她同意的回答。
赵景程看了眼南施遥,一时间忘了两人不一定同路的问题,想也没想直接回道:“郎君若不会骑马,可与我身边这位惜刃郎君同乘,此人马术与我不相上下。”
两人眼神相触,少年从赵景程手中拿过行李,说道:“小姐何必推辞,难道说你一个女人还怕有损自己的清誉?”
说完就走到前方带路去了。
几人拿上少年给她们准备的包裹,迎着散落的月光,踏上了下山的小道。
途中同行的四人一边赶路,一边闲散着聊天,惜刃向来是不说话的,便走在身后,关注身后的动静。
南施遥极其喜爱聊些有的没的,走着便与带路的少年说起话来:“也不知郎君名姓,看郎君对此地颇为熟悉,是本地人士?”
“名姓不足为道,若是为了方便称呼,我姓陶名新檩,公子想如何称呼都行。”
陶新檩在她们面前,似乎也不屑于伪装什么,除了偶尔回答会刻薄些,基本是问什么答什么。
“那陶郎君此行欲往何处去,归家?”赵景程顺着话题接了下去。
她想起在柴房时陶新檩的冷笑,和陶新檩的那句“她也配是我母亲”,想来此处的寨主与他并无血缘关系,此人是被迫留到此寨,于是顺口问出这个问题。
“非也。”聊到这个话题,陶新檩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似乎都没有了再开口的意思,回了两个字后,就把眼神笔直地望着前方,带路去了。
南施遥看着赵景程摇了摇头,语气中调侃意味更多,嘴角带着笑意叹道:“陆小姐,心太急啊。”
走在这初春的山道间,吹来的夜风都带着些许湿气,比起冬天要好上许多。
对于南施遥的调侃,赵景程颇为认真地回道:“我向来如此。”
南施遥本望向她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后,有些慌乱地从她脸上逃离开,去看她身后的风景去了。
她顺着南施遥逃离的目光看去,眼前大多是抽了新芽的老树,一棵树上有荣有枯,林深树高。
此间明月正亮,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落入林间,留下独属于月光的亮色。
惜刃在队伍最后面保持着警戒,不过单凭月光还是看不清周边的暗处,所以他得时时刻刻提着照明所用的提灯。
偶尔他也会担心手中提灯太亮,唯恐他人知晓。
不过还好,周边仍然安全。
顺着林间小道一路往下,终于到了平坦的大路,几人牵马站在路边,商量着双方的去处。
“郎君如今欲往何处去?”赵景程看着手中图纸问道。
“霖颐桂州,寻薛将军。”陶新檩眼神看向赵景程,没等赵景程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姐,你我同路。”
听见这个名字,赵景程目光一动。
霖颐除了薛羡柳,还能有别的薛将军吗?于是她立即问道:“郎君为何要寻薛将军?”
在民间游历已有半年,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薛将军”三个字,她既期待又不安。
霖颐路上见到的种种,与那群劫匪口中关于薛羡柳的只言片语都在告诉她,她与薛羡柳汇合后会迎来多大的窘境。
可她心里感到更多的还是踏实和希望,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薛羡柳的消息。
所以与平常不同,问出这句话后,她眸中情绪十分明显。
“不必多说,小姐这个反应想必确是与我同路了,你我二人既然都是要见薛将军,其余问题,还等见到了薛将军之后再说。”陶新檩回道。
随后继续说道:“路途虽不算太远,但周边草寇强盗扎堆,有我带路,此行会更顺畅。为了能早日见到薛将军,不如结伴而行,小姐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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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只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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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陶新檩很介意她打探性质的问话,直接把后面的事安排好了,杜绝了她借机打探消息的机会。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景程自然没继续发问,干净利落地跃上了马背,打算吩咐惜刃带上陶新檩一同赶路。
这会儿到了大路,就算不借火光也能稍微辨清周边的环境。赵景程头挡着月光,低头看了马下的陶新檩一眼。
此人眼睛紧盯着她,观察着她的神态动作。
赵景程正欲向惜刃开口,陶新檩的手赶在她说话前伸到了她眼前,语气带着理所应当的意味:“小姐,劳烦伸手扶我一把,你我二人共乘一匹马去往桂州,这是小姐亲口答应的。”
随后又将眼神移向马头,意思自己要坐前面。
没做推拒。
“自然…”赵景程回道,于是接过了陶新檩的手。
手中巧妙地借用了力道,将陶新檩安安稳稳的移坐到了马上,上马时带起一阵微风,少年身上奇异的花香满溢在鼻尖周围。
“那便启程吧小姐,我会在前方为你指路。”陶新檩将此话说完后,整个人便沉默了下来。
赵景程又与南施遥、惜刃简单交流了几句,便开始赶路。
路上偶有时机,赵景程还会不改初心的想探听一些少年可能知道的信息,只可惜少年一直反应冷淡。
如此反复几次,赵景程是彻底明白怀中的少年口风有多严,但凡是他不想说的,绝对撬不出半分信息。
便没再多问,打算另寻机会再作谈话。
赵景程向来是不会让自己的目光空闲下来的,看路的闲余下,目光便不觉落了几分落到身前少年遍布淤青的脖颈上。
目光离开的很快,可即使目光转瞬即逝,还是没逃离陶新檩的觉察。
“你是在回忆我先前的逢迎谄媚之态?”陶新檩冷着眉眼回问了一句。
“郎君多虑。”赵景程声调依旧冷淡,简单回了一句后,便将眼神淡定的看向前方。
许久,身前传来一声嗤笑。
“究竟我有没有多虑,小姐自己心里清楚。”
陶新檩的手握住了她执马缰的手,覆盖在她上方略带湿热的手用了些力气,使她略有松懈的手重新握紧了缰绳。
“单单只是面上不显波澜,只可瞒过一般人,若想做到毫无破绽,还要能自如控制身体本能的习惯。”
陶新檩的手离开了她的手,马匹行驶时带起的风让她的手有些微凉。
“而小姐说谎时,会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另一件事物上,松懈原本在做的事,若有心观察小姐,再了解小姐平日里的些许习惯,便能一眼识破小姐的谎言了。”
未曾料想陶新檩会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赵景程心中有些讶然,原本淡然的双眸露出些不自然的情绪。
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未曾料到郎君如此心细,那依郎君所见,有何良策能让我的谎言毫无破绽呢。”
她紧了紧手里攥着的缰绳,眼睛虽然落在前方的道路上,不过大半的注意力还是在陶新檩身上。
“只说真话。”陶新檩如此答道。
只说真话?
赵景程将这几个字在脑内琢磨了许久,回了个:“嗯…”
她语气中听不出褒贬,口中这个“嗯”字似乎只表明了一个作用——已收到答复。
随后,流声悦耳之音从身后传来,南施遥语气中不难听出盈盈的笑意,接道:“陶公子,若是想让陆小姐只说真话,那可比登天还难。”
调侃声过后,两马齐头并进,南施遥伸手指向远处的城池,说道:“要入桂州,得从前面的城池进吧。
我观此处似乎只有一条路通往那座城池,而此路周边山势平缓,皆能见到山寨,若从此路行,怕是枝节横生。”
陶新檩沿着南施遥手所指的方向看去,答道:“公子不必忧虑,要直行过了前面那个山口,往下走便能见几处林间小道。沿小道而行,再过几段崎岖的地形回到大路上,就能安全到达桂州。”
马蹄声响,言语声渐渐轻了下来,困意循着春风润湿的发丝,要往头里钻去。
赵景程眼睛暗了一瞬,再次抬眼,忽见山寨火光四起,远处人声和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大。
四人已经驾着马行驶到了最近处山寨下方的大路上,十分打眼。
赵景程与惜刃对视了一眼,她立刻驾着马带队去到一个可以躲藏隐蔽的地方。
惜刃在队尾断后,监察情况。
赵景程率先下马,再接下马上的陶新檩。
迅速把马匹藏好后,便带着人躲到了一个占地稍高的石后,静观其变。
此处可进可退,若遇变故也方便全身而退。
“情况如何?”见惜刃跟了上来,赵景程立刻询问外面的情况。
“方才的异动并不是因我们而起,似乎是上山来剿山匪的官兵。
只是夜间实在看不分明,方才看到了几眼官兵树的旗帜,如果没有看错,旗帜上似乎印着“薛”字。”惜刃详尽道。
赵景程压抑住自己躁动的心绪,面上平静的点了点头:“先静观其变。”
远处山头寨子的火光逐个冒出,像条游动的银蛇,亮光逐渐游离到离她们最近的山丘。
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日月交替,太阳透过云霞,散出带有暖意的光来。在夜晚于山寨燃起的火光显得越发暗淡,能听见的也打斗声逐渐消失。
赵景程盯了一晚上,微微眨眼,眼部便传来强烈的酸胀之感。
虽说惜刃看到了能证明前来剿匪队伍身份的旗帜,总归不太准确。
且就算是薛羡柳手下的队伍,如果她见到的不是本人,贸然出去,很可能会惹上麻烦。
身侧的南施遥轻轻打了个哈欠,如今轮到他在后面观测情况,惜刃去休息了。
“陆小姐,你当真不休息?”
南施遥声音放的很轻,同时,肩膀被他轻轻的拍了两下,半开玩笑地对她说道:“怎么,不相信我?你已经一晚上没休息了,难道注意力还能比我好?”
“不…”
赵景程摇了摇头,“不必”二字还未能完全吐出,右侧石壁猛然传来声响,紧接着,一道声音传来:
“将军果然神机妙算,从此处潜行,必能将这群人抓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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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故人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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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景程脑袋一下就清醒了。
她对此地探查得太过匆忙,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山坡右侧下方还有一小道。而这处小道,恰好是她所占地势的视线死角。
下方,一道清冷竣傲的女声接道:“抓活的。”
她往下一看,故意藏在下方做诱饵的马匹被一名身穿银色寒甲的女人牵在手里。
银甲女人身姿修长,虽重甲掩身,一举一动,仍能见其卓越不凡之风姿。
闻其声,赵景程心头一颤。
再见故人,虽与旧日多了些差别,但依旧能一眼分辨。
她思绪出现一瞬的停顿,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边已成包围之势,她手上一时没有动作,惜刃便向前一步,用身体把她护在身后。
树影绰约,万物欣欣向荣,她的目光穿过春意盎然的的枝叶,对上了身着一袭银光的女人。
——薛羡柳。
薛羡柳显然也看见了她,察觉到她的目光,面色如常,语气未曾发生变化,对围向她的人说了句:“且慢。”
声音不大,刚好能清晰的落入众人耳中,向她们围来的女人立刻大声回道:“是!”
薛羡柳已经知道躲藏在岩石后面的人是谁了,随即用手取下头盔,头上的碎发因汗水湿润的贴在额角,将她那双极其锐利的眸子显得更为锋利。
这般仙姿佚貌的人,举手投足都能自成一股风流。
听到了薛羡柳的话,身旁向她围过来的将士一一退开,身边没有了阻拦,赵景程打算下去找薛羡柳。
但薛羡柳的动作很快,赶在她下坡之前,迎到了她的面前。
见薛羡柳隐隐有下跪的趋势,她立刻伸手紧紧握住了薛羡柳的手臂。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还是赵景程先开的口:“许久不见,你瘦了。”
两人绝对值得信任的关系是毋庸置疑的,赵景程虽然生性多疑,但对于面前的薛羡柳,她是全身心的信任。
“许久不见…”薛羡柳回道。
赵景程感受到自己紧握着的双臂传来轻微的颤抖。
她与薛羡柳的眼神稍作交换,两两无言。
从薛羡柳传达过来的眼神中,赵景程知道,如今霖颐的处境只有“恶劣”二字可言了。
“先与我回城,今后再做打算。”
说完,薛羡柳为她牵来马,召集好队伍后,众人踏上了返程之路。
只是路途中,薛羡柳额上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不曾松懈过。
跟在薛羡柳身边的副将倒是活泼许多,似乎是对她极其感兴趣,直接把马匹靠近她,与她搭话:“方才真是失礼,没想到小姐与我家将军居然是故交,要不是我家薛将军发现的及时,差点就把几位当做可疑人士给抓起来了,要是真被我们逮起来了,想想都狼狈。”
“可疑人士?”赵景程问道。
“小姐有所不知,仪癸国的探子常到霖颐郡探查国情,散播些风言风语,谣言惑众,我家将军又见几位行踪…过于…稍许可疑…
不过也是因为霖颐现状不同以往,我家将军才处处警惕小心,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说话的女子变换了好几次说辞,发现说出来的话还是不太对劲,于是悻悻然把话说完,眼睛立即滴溜溜地转到了其他方向,假装看风景去了。
“此人是高钰之女——高琢,为了逃婚从昭阳跑来了霖颐,周边州郡受高钰之意都拒了她的投名状,好让她回去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