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亚楠听完报菜的一瞬间，麻了，脸色一垮，举着筷子僵在那。
姜多多一脸不安：“妈，怎么了？这些都是……”
“哎，都是我喜欢吃的。”方亚楠擦了把脸，“怎么连口味都一样呢。”
“妈，如果没胃口……”
“没什么没什么。”方亚楠吸吸鼻子，“谢谢。”
她喝了口鱼汤，缓缓吃起来。
味道还不错，她口味重，以前妈妈做菜都会重油重味，但是现在，显然清淡一点更适合她。姜多多不愧是当了多年家庭主妇的人，味道拿捏得刚刚好，手艺真的不错了。
姜多多安静的看她吃完，随后和她老公一样默默的收拾碗盘，方亚楠此时方觉得有些尴尬，想聊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千恩万谢吧。
“妈，你房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是床是新的，虽然是环保材料，但还是要散散味道。床单被套什么也是新的，都洗过了。阿贤说你习惯自己的枕头，所以我就另外配了个枕巾，到时候到阿姐家拿了枕头就行。”江谣一边收拾着，一边开口道，“衣服什么的都托阿姐整理了，但是别的还有什么需要的，您还得列个单子，我让阿贤抽空过去拿，好布置起来。”
方亚楠：“……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呀。”
姜多多话一停，额了一声，一脸懊恼：“哎呀，我又忘了。”她小心道，“那，要不这样，让阿贤去姐家跟你视频，你看见需要的跟他说？”
虽然他们想法是好的，可是这感觉就好比让她去别人家里看到想要的就拿，这感觉……
诶好像也挺不错？
方亚楠点了点头。
姜多多松了口气，一副不负重任的样子，她站了起来：“那，您差不多也该休息了，我先回去了啊。”
“行，那我就不送了。”方亚楠客气了一下，转念一想，突然道，“那个，多多？”
姜多多回过头。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不帮倒忙就很好了，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合适的地方，可能还要麻烦你带带我。”
姜多多一脸错愕，半晌才点头：“那，那肯定的。”
方亚楠笑了笑：“先提前谢谢你啊，菜很好吃……不过下次鲫鱼汤能不能多加点盐？”
“哦，可，哦不行，我特地问了医生，你要少吃盐。”姜多多差点答应了，转而坚持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辣的，我已经买了花椒，等你好了就做川菜吃好不？”
“嘿！那敢情好！”方亚楠一拍大腿。
这姿势对比她这个年龄确实有点返老还童的意思，看得姜多多嘴角一翘：“那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别太麻烦，我现在也挺好。”
姜多多这才离开。
方亚楠又看了一会儿登月，最初的激动过去后，她很快就感到了一点无聊。退出视频看了一眼直播菜单，发现有一个叫CWOL的电竞联赛已经超过登月排在了点播榜的第一位，看预览好像是一个射击类的游戏。
她正要点开看，刘阿姨来了，进来就嚷：“哎哟方奶奶，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都几点钟了还看电视，停不下来这是？睡了睡了！”
“哎我就看看……嗯？怎么要钱？”
刘阿姨看了一眼，笑了：“哎这个不是要钱，是医院不给看的，太刺激了，影响病人养病。”
“可是有付款渠道啊，只要我有手机不就行了吗？”
“你有吗？”
方亚楠朝刘阿姨眨眨眼，见刘阿姨一脸疑惑，露出一个谄笑：“你有啊。”
刘阿姨朝天朗笑一声：“方阿姨，早点睡。”
随后转身出门，随手关灯。
蟋蟀的鸣叫又响了起来。
又过了一天，中午的时候，姜多多带着方鹗来了。
一进病房，方鹗就打开手机开始视频他爸：“奶奶！爸已经到姑姑家了，你快看有什么要的，他拿好过来接我们！”
那样子挺兴奋的，大概很好奇一个七十五岁老人的生活吧【呵呵】……
方近贤果然已经拿着手机站在一个房间里，在那头问：“妈，我从衣柜看起啊，你有什么要的跟我说。”
说罢打开衣柜，方亚楠看了一眼，嘴角一抽。
好家伙，她前儿个还在琢磨着什么时候穿她的新撞色套头风衣，为此特地买了白色的阔腿裙裤，准备配一双骑士靴好拉风出街的。
结果现在，满柜子的中老年服装，虽然不像她在自己奶奶那看到的这么朴素，可那还是中老年啊！
虽然她可能真的只配穿这些了可是让她现在挑出心仪的衣服真的好难。
她：“要么都拿，要么都别拿吧。”
“啊？都拿可以，但是地方可能不够。”方近贤发愁。
背景有江谣的声音：“我就说我直接拿了妈常穿的就行了，你非要让她挑，你看看。”
“就按她说的！”方亚楠道，“常穿的来几件行了，够换洗就成！”
“那成，”方近贤无奈道，“那鞋也这么来吧，其他呢，其他有没有要的？”
镜头带着方亚楠细细的看了一圈她的房间，这已经不是她过去住的那间房子了，生活气息浓郁，但是却全然的陌生，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的生活迹象。
没有了电脑椅，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太空椅一样的摇椅，台式电脑倒是有一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本该最有活力的象征，她看着有点暮气沉沉的味道。桌子上放着一堆保健品和几个本子，床被整理的干干净净，上面还有一张手工的粗麻毯子。
看到那张毯子，方亚楠这才眼前一亮：“这张毯子！”
“哦，这个毯子。”方近贤手快的立马去拿，身后江谣却叫：“哎！妈，你真要拿这个啊，他们家又没猫！”
对！这个毯子是她好朋友亲手织了送给她家猫的，那质感大概是特别戳猫的萌点，以前狗子和千岁两只猫平时关系一般般，但是却宁愿共享也要睡这个毯子，是猫咪的宝贝！
天！这都多少年了，还在用？
“所以我有猫？”方亚楠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我还以为你无所谓厂花了呢！”江谣出现在镜头里，抬手抄起一只大猫往镜头上凑。
好大一只虎斑缅因猫，两只大耳朵，耳尖尖两簇长长的猞猁毛，丰密的胸毛，扯起来好长一只，有半个人高，蓬松的大尾巴在两腿中间晃荡，看起来凶萌凶萌的，小眼神却贼无辜，被抱起来也不挣扎，对着镜头“嗷？”的一声，软软的。
“厂花！”方鹗先打招呼，“厂花好像瘦了！”
方亚楠之前还为自己两只猫咪肯定死了而难受，现在有了新欢立马忘了旧爱，激动的不要不要的：“哎？这是我的猫？怎么这么好看呀！”
“妈，猫也要带过来吗？”江谣问，“这个还得问问阿贤他们吧，厂花那么大，猫砂盆子都马桶那么大了。”
这个方亚楠还真是决定不了，她转头一看方鹗的表情就明白了，叹口气：“这个，再说吧……”
“养！”方近贤道，“小二，找你妈说说，不就是只猫吗。”
“你又不是没来过，猫毛猫屎猫砂盆，折腾起来要命的，你说说倒是很轻松，到时候还不都是麻烦了多多。”江谣训方近贤。
“我来我来！”方鹗举手，“我负责铲屎！”
“你得了吧，上学的小屁孩，一天还不见得能和醒着的猫玩一会儿。”江谣转头朝方鹗开火。
“说什么呢？”姜多多去给方亚楠办出院手续，进来的时候一脸迷茫，“怎么了？”
“妈，厂花怎么办。”方鹗一把抓住方亚楠的胳膊，“奶奶说厂花才是她亲孙子，没它不行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说过我也不记得啊！
方亚楠张口结舌，转头就见视频里姐弟俩在偷笑，只能叹口气，和孙子一起巴巴的望向姜多多。
姜多多神色变幻莫测，最后还是叹口气：“养吧养吧，你都嚷了那么久了，厂花不来也会被你磨出只厂草的。”
“爸！带上厂花！”方鹗立刻对着镜头大吼，随后握住拳头一划，“噎死！”
“快谢谢你妈！”方亚楠此时终于有了成年人的自觉，拍他的头。
方鹗立刻朝姜多多谄笑：“嘿嘿！谢谢老妈！”
“谢谢你奶奶吧！”姜多多没好气，“你可算是圆了平生夙愿了。”
“谢谢奶奶！”方鹗非常顺溜。
方亚楠干笑两声，觉得很是尴尬，又有点点悲催。
以前养一只大缅因是她的毕生夙愿，结果因为长毛个儿大一直没得到许可，以至于被她妈拿来当催婚的理由，说什么到时候她当家做主想养啥养啥，搞得她还真想过努力结婚。
结果现在，她结婚了，子孙都有了，想养猫却轮到看儿媳妇的脸色了。
历史真的是……嘲讽如斯。
第10章 漫长的告别
出院之前莫西伦最后给她做了个检查，主要还是看了看脑子，结果依然对于她如此执着又彻底的失忆没什么头绪。
他在全家人的围观下沉默了许久，抬抬手：“刘阿姨你帮方阿姨再做个按摩吧，其他家属都过来一下。”
方亚楠伸着脖子：“你们要背着我商量什么邪恶计划呢？”
莫西伦：“阿姨您怎么知道呀，我要给你开得药太多，得一堆人来搬呢！”
方亚楠翻了个白眼，在床上躺平了。
人一走，她突然坐起来，过来的刘阿姨吓了一跳：“哎哟方阿姨，你这是干嘛？”
“刘阿姨啊，我叫了个外卖，不让送进来，你能不能帮我去拿一下？”
“啥？方阿姨哟，你一把年纪了，喊啥外卖呢，都不健康！”
看来不论过多少年，人们对外卖的偏见都不会变啊。
但刘阿姨还是妥协了，立刻转身走了出去，似乎对这个要求见怪不怪。
方亚楠立刻蹑手蹑脚的跟出去，一路跑到莫西伦的办公室外，发现果然没有锁门，开了条缝。
里面莫西伦坐着，其他人都围在一旁。
显然他们谈话也才刚开始，莫西伦刚点开一个显示屏给他们看。
“方奶奶这情况，蛮特别的。”他道，“一般阿兹海默的老人，症状都是逐渐开始的，但根据你们之前说的情况看，她这个失忆程度，有些突然。”
“对啊，我妈之前也就是偶尔手抖一点，稍微有些健忘，还有一点基础病，但都是她这个年纪正常的，怎么就这么小小的摔了一跤，就……我也觉得很不正常。”江谣站在最前头着急道。
“她也没撞到头，所以除了阿兹海默，暂时也找不到别的原因，”莫西伦点了点屏幕里的脑部CT片，“但如果真的是阿兹海默的话，那她上来就到了这个阶段，以后要痊愈的可能……不是很大，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那她以后都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还是好的，”莫西伦道，“反复忘那才最可怕。”
“啊？”
“要不然呢？她现在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断了，但好歹醒来之后还连贯的，如果以后出现觉得自己十八岁，然后每天早上醒来问你们是谁，你们反复介绍自己是儿子是孙子的时候，不用想自己什么感受了，想想她前两天的表情吧。”
方鹗：“啊我已经开始崩溃了。”
方近贤一掌抽在他头上，瞪了他一眼。
“但是没办法的，”莫西伦道，“应对阿兹海默最好的药，就是爱和耐心。以后不管家里有什么矛盾，别让老人太糟心，你们知不知道阿兹海默有一个外号？”
“老年痴呆？”方鹗嘴忒快，又挨了他爹一掌。
“……”莫西伦沉下脸，“是漫长的告别！”
房内静了一瞬，忽然一声啜泣声响起，江谣捂住了脸低下头。
“姐……”方近贤拍了拍她，一脸沉重，“这是没办法的事。”
“莫医生，那就没别的可做的了？”方近贤安慰了两下江谣，皱着眉问。
“之前已经跟你们说了，可以多看看有关阿兹海默的材料，心里有点数。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阿兹海默的老人记忆发生混乱，很多时候是受感情的影响，心里有执念，理智压下去了，情感上做不到，所以当自控力差的时候，就会冒出来，一门心思的想做，以至于混淆了自我认知，把自己整个代入到当时的场景中，换句话讲，就是很多人说得要死得瞑目。”
“……”
“所以我另外可以推荐你们一本书，就是《演员的自我修养》。”
“噗！”方鹗又犯贱，“周星驰那本？”
莫西伦对方近贤微笑：“方先生，我这儿不禁家暴。”
方近贤愣了一下，转手又给了方鹗一掌，怒目：“你可以闭嘴了！”
方鹗：“……”
“这本书的原作是一个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戏剧大师，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方阿姨的病症真的厉害，她的病状表现简直不像阿兹海默，更像是小说里的穿越，人格和记忆非常稳定，连性格都很正常，这意味着她不是平时那些病人家属那样，糊弄两句就可以蒙混过去的，你们得提高警觉才行。”
“这……”一旁的姜多多发愁了，“穿越小说我也是年轻的时候看过，现在事情多了，还真有点忘了，到时候应付不来怎么办。”
“你忘了，你儿子肯定清楚。”莫西伦朝方鹗抬抬头，“小孩子脑子灵活，反应更快，现在方阿姨自己也跟小孩子一样，其实让你儿子带着玩最好不过。”
“啊？我又要上学，又要上补习班，要做作业，要练琴，现在还要照顾奶奶？！”
方近贤猛地抬起手，方鹗下意识的一缩头，方近贤停住了手，重重的叹了口气：“哎！是我没教好！”
姜多多双手搭在儿子肩上，一脸无奈：“好了好了，这时候说这话做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反正我能交代的也就这些，回去我也再研究研究，每个礼拜尽量带方阿姨过来看看吧，这事儿本来只能慢慢来。”莫西伦低头在平板上写起来，头也不抬，“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有什么想做的，尽量上点心吧，人无再少年，她这症状，是老天垂爱了，你们要珍惜。”
他语气平淡，但话音落下后，房中人都沉默了。
方亚楠心里一酸，竟然有想哭的感觉。她一直青春，不曾垂暮，到现在都还在这突然年老的打击中缓不过神，现在被莫西伦的话一戳，都不知道是自己想哭，还是另一个历经千山的方亚楠。
“那谢谢莫医生……”方近贤突然出声道。
这话一起，方亚楠虎躯一震，脚底抹油，三两步跑回自己病房。
才这么两步，她就已经有体力不支的感觉，房里已经没人了，只有桌上放着一杯奶茶，估计李阿姨拿了外卖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她整个人软绵绵的，干脆的躺在床上，心思却活络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