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她的呼吸机已经撤下了，但胸腔处明显有一个机器，在一下一下的推动着她的呼吸。疲惫和滞重感依然萦绕着全身。
当时的方鹗贼搞笑，他刚考完试回来，正在她身边发呆，一见她醒来了，忙不迭跟她嘚瑟什么方近贤找了很多超厉害的专家给她装了个体内宝可梦，说是当前最先进的技术巴拉巴拉。
听得方亚楠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身体里被塞了个皮卡丘。
结果后来医生解释了，什么宝可梦，是ECMO，读作艾克莫，术语叫体外肺膜氧合，人工肺，现在她用的是国内自研的体内人工肺，跟心脏起搏器一样，安装在体内，包住人的心肺，帮助呼吸。
方亚楠听了还真有些心惊，她知道这玩意儿，因为以前有同事做过一次医疗专题，专门讲过这个当时被国外垄断的先进技术，据说开一次机都要十万美元往上，一台机子几百万，是真的那种传说中有人死都用不起的救命机器。
这种高精尖治疗，就算出来了，一般老百姓也了解不到，因为实在普及不了。体外的机器尚且如此，体内的ECMO自然更加花费惊人。
方亚楠知道，她的钞能力终于发挥作用了，虽然是用来续命，但总算是，享受（？），了一回。
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个体内ECMO，她又能苟延残喘一阵子了。
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也就是一阵子，体外的ECMO，接上的时候人是被动的活着，为的就是争取治疗病灶的时间，真正能不能活是看机器撤下后人还能不能主动活着。
而她这个体内的，听来是能推动自己一辈子，然而她的病是衰老，并非人力所能对付的，等到脏器全部衰竭的时候，就算身上插满ECMO，她也就是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罢了。
现在能救她的，大概就是人工大脑加丧尸病毒了。
反正她这个礼拜差不多是昏迷加手术过去的，等醒来时，已经周五了，彻彻底底当了一回病人。
现在孩子们已经进入考试季，韩添仪回学校了，大人们忙工作，偶尔中午或者晚上才来陪陪她，方鹗倒是孝顺，因为医院离得近，每天放学会先过来转转，和来送晚饭的姜多多一起，陪她说说话偶尔自己做做作业，等她吃了饭再回去。
最近他又找到新的乐趣，方亚楠现在电子器械不能多用，他便在家里翻箱倒柜整出一些书给她带来，结果发现了一个新世界，是方亚楠很久前的摄影器材和书籍，他便干脆带了过来，让方亚楠教他摄影。
不管世界如何变幻，对影像的追求却从不会停歇，而且方法始终如一，甚至说越是高科技时代的人，对于最先进的技术和最复古的机器都有着一种近乎迷信的心态，方亚楠那堆当时的大路货，到了现在竟然也成了很多人趋之若鹜的古董。
据说方鹗有回带了一台她的徕卡首款微单到学校去摆弄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他便兴致更大了，学得很是上头。
方亚楠知道方鹗在学校虽然挺受欢迎的，但主要还是脸好看，毕竟成绩平平，才华一般，身材和性格也没啥过人之处，就连打游戏据说都没他朋友里那个桃子妹妹好。方鹗自己也知道这点，是以对人气这方面的话题兴致缺缺，现在突然有机会提升内在，摆脱绣花枕头的身份，他学起来比玩游戏还认真。
“奶奶你看看，你现在这是不是蝴蝶光啊？”方鹗兴致勃勃给她看他刚拍的图。
方亚楠瞥了一眼：“唔，有吧。”
“啊？真的是蝴蝶光？我看着还有点伦勃朗光呢。”
“不，是曝光。”
“……”
“哎，”方亚楠叹气，“你太急了，先多看看大师作品，培养出审美来，学一阵子，再找到自己最合适的风格，钻研下去，这样以后就不会纠结什么伦勃朗蝴蝶了，别人说不定要学你的方鹗构图了。”
“那哪来得及啊。”他嘟哝。
“这有什么来不及的，咋滴，急着给我拍遗照啊？”
“哎呀奶奶！你说什么呢！”他居然真生气了，“我不是说了，等你好了带你出去玩，到时候肯定要给你拍得美美的嘛！”
“没事，直男审美我也可以忍，我不追求这个。”
“那不行，到时候韩添仪肯定会嘲笑我的。”
“那让她来拍，谁行谁上。”
“那可不成，”方鹗声调又上来了，“我是你亲传弟子！不能给你丢脸！”
“嘿你这小子，自拜师门啊，我收过你吗？！”方亚楠哭笑不得，“作业做完了吗小屁孩！你奶奶我当初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全科通过用脚都能学习闲得慌才学的摄影。”
“诶……我说过吗？”方亚楠一愣。
方鹗低头摆弄相机：“你以前说过。”
以前，是老方吧。方亚楠不知怎么的心里一暖，又一酸。
果然啊，她就是老方，老方就是她，不愧是你，方亚楠，不要脸都一个路子。
“对了奶奶，你还没说呢，等你病好了，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啊？”方鹗又问了一遍，紧接着补了一句，“不是家长会！”
“啊，这个嘛……”方亚楠冷不丁想起之前自己那黄粱一梦般的经历，深度昏迷中她好像真的上了宇宙飞船，在太空中看了一次月球。
这个经历太过震撼，却让她回味无穷，让她忍不住回想自己过去的那些光辉岁月。
当初那个一辆破车上雪山过荒漠的方亚楠，是什么时候开始停下脚步的？
她怀念魔鬼城的风，怀念南非圣徒山上的雾，怀念新西兰提卡波湖上的星空，怀念热气球下面的吴哥窟，甚至怀念在米兰企图偷她小伙伴手机的吉普赛女孩……
她好像去了好多地方，但是她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啊，曾经与她失之交臂的南极之旅，还有一直在计划中的冰岛极光小屋，以及因为各种原因不敢成行的印度和拉丁美洲。
如果可以，她还想再跳一次伞，再玩一次蹦极，再在海底潜泳一次……那些蔚蓝、深邃、无边无际的地方，她都想念。
只可惜，现在她的身体大概是不允许了。
方亚楠轻叹一声，正想摇头，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潜泳时的那抹深蓝突然具体起来，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海平面，那画面和她前阵子看到过的某个场景联系了起来。
……好像不是那么困难，如果拼一把的话，或许真的可以……
“海坝？”她喃喃道。
“什么？什么爸？”方鹗凑过来，“要叫爸爸来吗？”
嗐这倒霉孩子耳朵也不知道跟了谁，一会儿把ECMO叫做宝可梦，现在又把海坝听成了爸爸！
你爹是我儿子！我会喊他爸吗？！
“海，坝！”方亚楠一字一顿，“精卫海坝！”
“哦！”方鹗了解了，眼睛亮了起来，“诶，这个可以诶！现在好多人计划去自驾游！到时候让老爸开车，我们去一次！”
方亚楠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不安。
海坝刚刚修成，其实没完全开放，沿途设施并不齐全，这么长一条线，如果出点意外，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应，说她千里送都可以了。
可是啊，海坝啊，祖国又一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规模有十个长城长的超巨型工程，彻底证明了国力、基建能力和国土领域的存在，她可以比别人提前四十多年看到，这简直就是穿越福利啊！比全息游戏还让她激动！毕竟全息在她的时代已经有了雏形，而海坝，却是四十年前的人想都想不到的！
她又定下心，撺掇天真单纯小孙孙：“赶紧，问问你爸，啥时候有空。”
“好的好的！嘿嘿嘿！”方鹗见姜多多进来了，突然压下声，看来他也不傻，知道虽然这事儿最终要姜多多点头，但是首先得把他爸搞定。祖孙俩眉来眼去，看得姜多多莫名其妙：“你俩干啥呢，方鹗，又憋着什么坏？”
方亚楠、方鹗：“嘿嘿嘿，没事没事！”
晚上，想到方鹗临走前偷偷朝她比的小拳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方亚楠即使还没去成，就有点心潮澎湃。她在护工的照料下安安稳稳的躺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回去。
这一觉，还挺沉。
清晨醒来时，她一睁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
她是被闹铃吵醒的，这闹铃如此熟悉，以至于她精神恍惚了许久。
完了，要疯了，时辰没到，她就成小方了？！
老方这是死了吗？！等下，天天猜这玩意，她会疯的吧！她现在是继续躺着！还是真的去上班啊！
话说，今天星期几啊！
她摸索着手机，眼前一黑，发现今天周一，也就是上次她周末睡着后的第二天。
好家伙，虽然老方没上班，但也躺了五个工作日，她今儿个从周一又重新开始，这是要她连上十天班的意思？！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悲痛老方的生死不明，还是自己穿越都穿出两周无休的劳碌命。
外面又传来老妈的催促：“方亚楠！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起不来了啊，昨晚几点钟睡的？！”
方亚楠哪记得，对她来说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她最近的记忆是连着五天的二十四小时大概有二十小时在睡的！
顶着老妈的骂连滚带爬的“逃”出家，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了一会儿，站在街头，很是迷茫。
上班路就在前方，可她的人生路在哪里？
昨天还在考虑“临死前有什么愿望”，今天却又要开始为了生活汲汲营营，她这心态再多转几次，真的会疯的吧。
要不去看心理医生？
不行，完全说不清楚啊。
先憋一憋吧。
她叹口气，打着晃慢悠悠的往地铁站走去。
工作一如既往的有趣中带着些枯燥。
联展的事情差不多敲定以后，基本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于是阿肖估摸着自己有了余力，也开始筹备新的选题。对于拉着她干活，他大概也有些愧疚，筹备之余还不忘问她要不要帮什么忙，方亚楠那是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让他帮忙找两个过审编辑，阿肖二话不说一口答应。
方亚楠什么脏活累活都不怕，唯独怕做人情活，有阿肖出面搞定，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开始专心写自己的选题，到了下午，按时下班。
加班多了，突然能按时下班，她都有点不习惯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等到到了家里，吃完饭打开电脑，看着游戏图标时，她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真的是小方。
“昨儿”还在交代遗言，现在又好端端的在电脑前准备玩游戏了。
真的要精分了，她很担心自己是否有能力一个人承受这些。
语音频道里，其他人还没来，居然就陆晓一个人在，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正日常尬氛围时，陆晓突然来了句：【喵总，明天晚上开幕式你来看吗？来的话我顺便把工作证交给你。】
方亚楠：“……”她是不是可以侧面理解成，他约她一起看？
好家伙，她没记错的话，也是“昨天”，他刚被江岩截胡，诓走了她的包顺便带走了她这个人，怎么着今天是醒悟过来，要有行动了？还是说她多想？
她“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晓紧接着道：【如果你忙的话我给你寄过来也行。】
好吧，看来是她多想，要是江岩估计就直接送一趟了，毕竟那是个要抓住每一个见面的理由的人。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事事都拿这两人比，本身就已经有偏向了。
不过去看开幕式本身也是她计划中的事，原本是打算到了地方让宽宽出来送一趟，如今这么一整，她也就不为难陆晓了，她早就已经佛了，也不纠结这些，直接道：【那明天门口见吧。】
陆晓声音挺雀跃的：【好……哦对了，那你要不要顺便过来把饭吃了？】
行啊，真的进阶了！两人以前一起看电影，那是各自快餐然后集合看完就分的那种！现在还会约饭了？！
方亚楠都快好奇起来了：【可以啊，吃啥?】
如果说百道食堂的话那就拉黑吧。
陆晓：【我上次团建吃了个云南菜挺不错的，不过在我们公司附近，你要不要过来吃了我们一起过去？】
可怜孩子，方亚楠理解的叹口气，陆晓的工作忙，平时除了打游戏顶多就是健身和团建，要不是团建会有人专门去找公司附近的馆子，他在百道干了这些年估计周围有什么店都不知道。
方亚楠：【成，那我下班就过来，到时候联系你。】
陆晓：【好的好的，那到时候谁先到谁点……】
这时妙妙进来了，一来就热情打招呼，陆晓的话突然打住，很是生硬的去应和妙妙。方亚楠觉得很有意思，感觉陆晓这反应像是在跟她偷情，怕被朋友发现似的。
但还是不排除她想多这个可能吧。
第二天，周二，按部就班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她赶到百道附近和陆晓吃了一顿毫无暧昧气氛的晚饭后，两人一起去了大奔中心，参加由百道举办的第一届“以道之名”CS电竞锦标赛。
等到她在工作人员区落座，撺掇陆晓去给她买水，一个人坐在那刷手机，偶然抬头看到席安匆忙路过的时候，才恍然想起。
谢特！负责光效的是九思！
江岩也在！
她的修罗场发生地点能不能别那么单一啊！
第121章 再少年的选择
陆晓把今晚的见面整的跟偷情似的，方亚楠可不会。
她一想起江岩也在这，就直接给他发了消息，内容很简单，单纯就是加了个油。
过了一会儿，江岩：【坐在哪？】
方亚楠：【啊？D区啊，工作人员那块。】
江岩：【OK。】
方亚楠以为他要来找她，结果等陆晓买了饮料来，开幕式都开始了，江岩还没出现。
相比已经看过的开幕式，江岩不来这点反而让她觉得更无聊，说实话，她觉得陆晓和江岩聊天的场面挺养眼的……气氛意外和谐，很好磕。
就在她睁着双眼无神的看着已经没法给她带来新鲜感的开幕式光影时，突然一阵惊呼声传来，是那个写入了AI的反恐队员特效开始了，但这次居然和彩排时的不一样，队员不再是从台上举枪冲向观众席，而是天上先出现三架直升机，在巨大的轰鸣中，一串串反恐队员直接从绳索滑下来，落入了人群中。
虽然只能从屏幕上看到效果，然而观众还是激动的惊呼不断，因为他们知道看直播的观众会看到什么，那是会让他们与有荣焉的效果。
方亚楠则更加惊讶，因为从现场大屏幕中，她眼看着一个反恐队员小跑着冲到她的面前，猛地举起枪。
【举起手来！】场中出现响亮的配音，她所在的位置立刻被镜头捕捉，方亚楠忍着笑，坐着等他下一步动作。
然而这个队员见她没动静，又大吼了一声：【举起手来！】
“啊？”方亚楠迷茫了一下，乖乖举起了手，那队员左右看了她一下，才放下枪，转身往另一边跑去，消失在走道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