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半斤八两,就不要在这自相残杀了。”徐心烈直接抬手排开了他的枪头,不耐道,“现在你爹算是彻底完了,你没法回去救,正门也没人会进去,他们估计以为我们死定了。”
“你想说什么。”李再安心中气血翻腾,却还强自冷静。
“我想说的是,李再安,你现在除了自己去刑部跪着,已经没别的路可走了。”
“……”
徐心烈朝秘阁抬抬下巴:“遗旨没了,秘阁没了,陈济时没了,你父王也没了……你们还没被屠青莲玩够?你还想继续被屠青莲玩?你是被你父王带过来的,就算那遗旨是真的,那也是冲着你父王,不是冲着你,李再安,你没必要死,现在也没什么值得你拼的了。”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找你报仇了吗?”
“你才几岁,就这么想死吗?”徐心烈反问,“就算你跟我一起杀了屠青莲,能算你立功?且不说你杀不杀得了我,即便你杀了,你还能活?老实去刑部认罪,你觉得谁敢动你?你现在还是皇亲,是献王嫡子,献王已死,只要皇上一家子没事,你觉得他会死活要杀了你?”
李再安并非愚钝之辈,正因为徐心烈说得句句在理,偏又因为她的形象让她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像歪理,这让他格外难以接受。可徐心烈看起来似乎也就是意思意思规劝一下,最后叹了一声:“哎,反正我利害都跟你讲了。怎么做对你,对你还剩下的家人最好,你自己琢磨。”
说罢,她转身径直往宁坤宫方向跑去,等到人都跑没了,李再安还在原地呆呆的站着。
轰,又有什么东西在秘阁中塌了。
第134章 徐不义啊徐不义
徐心烈手里提着襁褓站在宁坤宫前的样子,真的比屠青莲还要反派。
她在众人的瞪视下,一步步往下走,鬓边晨光已经初绽,照在她的脸上,烟黑斑驳,合着她带着笑意又狠厉的眉眼,显得愈发狰狞。
李颛怒吼一声,冲着徐心烈要跑过去,被羽林卫吐着血拦住,只能在那嘶吼:“徐心烈!朕如此信你!朕如此相信你!”
没人理会他。
屠青莲也看着她,和她手里的襁褓。
他的神色是紧绷的,破天荒的带着一丝木然,看完徐心烈的样子,确认她不是死而复生的恶鬼后,他开始紧紧盯着襁褓,拼力去探究那襁褓的真假。
襁褓并没有露出脸,可那重量,那在寒夜中氤氲的热气,那还在往外渗血的布,分明是一个曾经的活物所能散发的。
而且,她还敢一步步靠近,还敢走到他面前……
她真的杀了?
她真的杀了???
“徐心烈,你,够狠啊。”他死死的瞪着越来越近的襁褓,惊怒之下,居然笑着说了出来,“我以为我够疯了,没想到,你……”
话还未落,却见徐心烈猛地举起手里的襁褓,恶狠狠的兜头砸向屠青莲,屠青莲的心神完全被襁褓攫取了,此时竟然傻傻的跟着仰头,看着襁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倏忽间已经砸到了他头上!
此时他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习武之人,居然下意识的抬手,带着丝仓皇的去挡了挡,但在触到湿润的襁褓的一瞬间,他触电似的瑟缩了一下,紧接着连手也一并被襁褓稳稳的砸在头上!
“嘭”。
一个清脆的碎裂声,带着点闷。
这声音不对。
每个人脑中都飞快的晃过这个念头,这念头太过吸引人,他们都本能的去疯狂的思索,这声音如此熟悉,到底是什么,他们肯定知道的,肯定听到过,非常多次的听到过……
屠青莲也不外如是,甚至他比他们更加失神,因为他接触了更多的信息。比如,触感。
厚厚的襁褓中,是硬的。
怎么会是硬的?不是婴儿?不是尸体?
就在他下意识的伸手想再次去触摸那个襁褓时,耳边忽然听到唰的一声,这声音瞬间激活了他身为习武之人的本能,他立刻下意识的防御起来,可此时他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在那个襁褓之上,再回归徐心烈时,竟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匕首捅了过来,直奔心窝!
要说他之强,他的反应能力自然是江湖顶尖,就算徐心烈做了那么充足的前戏,有了如此完美的偷袭机会,可他却还是以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角度强行扭身,硬生生擦着匕首的边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就在他冷笑一声,欲后退一步执扇格开徐心烈的手臂时,却忽然感到后背一重。
十三,就在他以那挑战人类极限的扭身躲过匕首的刹那,十三也以近乎鬼魅的身法绕到了他的背后!
屠青莲心一空。
他不记得自己上次慌乱是什么感觉了,但这一次,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慌乱了。他全神注意着十三有可能从背后捅来的刀子,却感到双臂一紧,十三什么都没做,他居然仅仅是架住了他的双肩,挟住了他!
“心烈。”这是十三到现在说的第一个词。
却也是信息量最大的一个词。
徐心烈几乎毫不犹豫,手腕一翻,匕首反握,再次追着屠青莲的心口而去!
布帛刺裂的声音在此时居然清晰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可见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于她这一刺,屠青莲怎么会轻易让自己空门大开,在千钧一发之际,劈向她手臂的扇子猛地展开,扇骨仿佛有千钧之力,竟然强行逼开了徐心烈刀尖的走势,直直的往旁边划去!
这一刀从他的心口一直划到肩胛,深可见骨!徐心烈犹不甘心,见屠青莲已经用铁扇挡住了胸口,收手一刀,这次往下扎向他的胸腹,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屠青莲被十三挟持着,接连应对徐心烈凶悍的刺杀,他居然还有心情笑起来,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徐心烈的手腕,竟然带着她扎进了自己的胸腔,手如铁钳一样紧紧握住她,强行将她拉进了自己,与她脸对脸,轻柔道:
“你真的要,就这么便宜了我?”
徐心烈顿了顿,呼的吐出一口气。
天可怜见,方才那一连串攻击,她是憋着一口气,呼吸都忘了!此时对上屠青莲的双眼,一眼看去居然满是温柔和笑意,她的头皮发麻,身体却软了下来,嘴却还硬着。
“斩草除根懂不懂!”说着往外拔自己的手。
屠青莲接连两下重伤,鲜血已经开始漫出来,他本来就白皙的脸此时逐渐苍白,笑容却愈发凄美:“说好的杀人诛心呢?”
“诛过了!”徐心烈继续拔。
“不,还不够。”屠青莲也拼尽了剩下的力气,“我那么想变强,你可以留着我的命,挑断我的手筋脚筋,让我彻底断了念想……”
“你神经病啊!”
“我在教你,心烈,”屠青莲笑容越来越大,“你没觉得,比起你爹,你更像我吗?”
徐心烈一顿,她缓缓抬头瞪向屠青莲,满脑子“去你X的”,可嘴唇张合了两次,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屠青莲突然松手,手上还在使劲的徐心烈往后一个趔趄,十三连忙过来伸手拉住了她,一把断刃依然指着屠青莲。
“我才不像你呢。”她梗着脖子道,“我是好人,你是坏人。”
“是啊,所以我输了,你赢了嘛,”屠青莲失却了钳制,却放下了扇子,也不去捂伤口,只是断断续续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晨光,“心烈啊,你知道我听说你被称为不义剑时,心里,多开心吗?”
“……”
“我真的好想,看到你,叱咤风云的样子。”他看着她,“我还看得到吗?”
“……为了活命,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徐心烈咬牙。
屠青莲这次却没回答,笑着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盘腿坐在了地上,垂头不语。
“屠青莲?屠青莲?!”徐心烈心里一紧,还当这人就这么死了,可看到他胸腔还在起伏,她又眯起眼,回头问李颛:“皇上,要不要……”手里还不忘恶狠狠的比划一下。
李颛此时已经从“襁褓里不是真儿子”这震撼中走了出来,闻言迟疑了一下,摇头:“不,朕还有话要问他,咳咳咳咳咳!”
话刚说完,他就吐出一口血来,再往旁边望,绝大多数人已经倒下了,只剩下苗奇威一个还摇摇晃晃的站着,这战况,可谓凄惨了。
“卫里有解药,”屠青莲忽然诈尸似的开口,头也不抬,“十三,不用我告诉你是哪个吧。”
十三一直冷着脸看不出表情,闻言,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徐心烈,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居然犹豫起来。
徐心烈一把甩开他,指着外面:“愣着干嘛!快去啊!”
大劫刚过,她就这么凶巴巴,十三居然跟如获至宝似的,一抹嘴角的鲜血,顶着张比在场人好看不了多少的青白小脸,毫不犹豫的跑了出去。
不愧是她,在场人还清醒的人都嘴角抽搐,露出苦笑,再望向屠青莲,神色都复杂了起来。
“绑起来吧,”李颛对徐心烈道,“小心些。”
徐心烈看了看屠青莲身下一滩血,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找绳子。
此时,宁坤宫终于打开了门,几个宫人在那小心翼翼的探头,还在空气中嗅了嗅,惊喜道:“娘娘!安全了!”
“真的么?!”问是这么问,严氏却已经提着裙子冲了出来,看到坐在地上的李颛,又是一声大哭,“皇上!皇上!你怎么样了!”
待她冲近了,李颛却喝止住她:“不要过来!朕身上有毒!”
严氏腿都软了,梨花带雨:“这可怎么办,快!快叫太医!”宫人们纷纷跑了出去。
“皇儿怎么样了?”李颛道。
“皇儿没事。”严氏挤出丝笑,“徐姑娘过来说要借襁褓一用,还让我等帮衬一下,才,才有了那出戏。皇上,你不知道,徐姑娘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乌漆嘛黑的,真是,把我们都吓坏了!”
“你们演得不错,”李颛挤出一抹笑,似乎想伸手去拭严氏的泪,但一眼看到自己泛青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叹口气道,“那血是怎么回事!?”
“这是,啊,快!快点!小德子已经昏过去了!叫太医来记得给他止血!”严氏恍然回神,紧张的又高声催了一遍,才回头努力笑道,“是徐姑娘随便拉个人来放了血,用茶壶装了,与木炭放在一处……那血从壶嘴里出来,透过木炭浸了襁褓,看起来就好像,伤口。皇上你别说,刚做好,我们看着都吓了一跳,像真的似的,皇上,皇上?你撑住啊,皇上!”她声音逐渐哽咽。
“呼!”李颛松了口气,身子晃晃悠悠的,听完,强笑着摇摇头,“徐不义啊,徐不义。”刚叹完,他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皇上!皇上!快点啊!太医怎么还没来!”
旭日东升,皇后的哭声,徐心烈绑着屠青莲的骂骂咧咧,和外头得到消息的宫人开始奔走的声音,再次让这沉寂了三天的皇宫,活了过来。
只有这隐隐还残存着的化尸毒的恶臭,和秘阁附近浓烈的焦味,絮絮的诉说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第135章 亡命关外
天色又一次亮了。
晨光自前方缓缓亮起,隐隐绰绰出现的轮廓,就是北关的万里长城。
徐绍均一行距离大宣还剩最后十五里,可偏偏这十五里,危险陡增。
北蛮的攻城主力定是收到了他们主将被挟的消息,这两日斥候小队密密麻麻的几乎遍布了关外三十里内的荒原,之前还有起伏的山丘能够躲藏一二,可再往前要入关,不仅一马平川,而且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他们没有其他路可走。
若是没有守城军队的接应,估计他们就算有三头六臂,都得死在关外。
雪上加霜的是,自告奋勇前去探查敌情的姬家军回报说,驻扎在关外三十里的北蛮军队有明显的开拔迹象,看起来似乎是要再次进攻北关。
要是他们没有在北蛮主力兵临城下之前入关,而关内还是那个监军太监白响坐镇的话,除非关内姬家军暴动,否则他们将腹背受敌。
然而,对于这个预设情况,两个将军都有话要说。
“姬家军只忠于朝廷,不可能暴动。”姬无患。
“没我在,他们不可能攻城。”岱钦。
练娘子朝徐浚泉摊手:“得了,徐公道,看来大家要死这儿了。俩将军没一个靠谱的。”
“主将不在,他们怎么攻城?”岱钦皱眉。
“若我的兵士会违抗朝廷,我何以在此?”姬无患也瞪眼。
想到路上姬无患说的,监军太监白响一意孤行要求姬无患带了一点士兵出关探查,结果“果然”被埋伏。大家便只能沉默,不能说姬无患愚忠,只能说谁能想到朝廷有人会如此丧心病狂,不惜出卖国家,也要攫取自己的利益。
而岱钦也承认,确实有大宣的人跟他们通风报信,他们才能在约定的位置抓到姬无患——若不是有这么大鱼在,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冬天出兵攻城。
反正这一遭,是两个国家被一只幕后黑手玩得团团转,以至于现在两个将军本来就惺惺相惜的感情逐渐升华为同病相怜,相处的时候分明像是村头村尾的兄弟。
“无论如何,肯定是要尽快回到关内的。”徐浚泉站起来,朝周围扬声道,“诸位兄弟,最后一段路了!后有北蛮主力,前面关口安危难测,胜败,在此一搏了!”
“好!”远处传来豪放的回应,或坐或躺的侠客们纷纷站了起来,看神色皆淡定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
“徐大侠,”岱钦手上还是被绑着,此时神色复杂,“既然你们不信我,那不如把我作为最后的保障吧,若是实在没了办法,请务必将我放下,我有信心能拦住他们,至少保你们安全到关口。”
徐浚泉其实是倾向于将岱钦送回去的,连姬无患都默认了之前岱钦的这个提议,奈何其他侠士不同意,他也无法一意孤行。如今见岱钦再次表态,有些无奈道:“非我不愿,若当真危急之时,令你受伤也不利于两国邦交,无论如何徐某都会坚持放你回去的。”
岱钦当然明白那些江湖人的心思,将他带回去就是大功一件,才不算白跑这一趟,就算徐绍均立了誓言,一旦那些“前辈”在场,他再怎么坚持也没用。这也是这两日徐绍均都在外面望风和探查,总是躲着他的原因。
他虽然是一个战将,但哪里的朝廷都一样,他也是在政治斗争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此时只能笑了笑表示理解,乖乖的被人带上了马。
他不是没尝试过逃跑,奈何这些江湖人个个都是刀口舔血过来的,精明又警惕,根本找不到机会,若论行军布阵他自然远胜他们,可单打独斗却很难,更何况是这么多个,都瞪着双大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他略微一估量,就放弃了尝试。
如今,居然只能寄希望于徐家父子那江湖名望的虚实与否了。
最后一搏,众皆上马,一路上王庭的追兵一直没追上来,他们并未折损多少,现在的气势不亚于一般的骑兵,一个个腰佩大刀,背挎阔斧,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