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定亲必会报给朝廷,既然皇上同意了,那不是没定,就是定了也可以不算。”
“哈,”徐心烈笑了一声,“好的吧,算他厉害。英豪会的事探听出多少了?”
“虽没有盗得具体名单,但从各处探子回报的门派动向来看,中流的和小帮派基本已经派出了参会的人,几个大门派却还没有动静,应是在观望中。”
“也就是说,有一大半门派都答应参加了。”徐心烈沉吟道,“果然。”
“你打算如何做?”十三看着她,徐心烈的脸在月光下白到透明,再加上那思索的神态,让他有些挪不开眼,忍不住想多说两句话,“相比亓天方,那些大门派的态度才是决定性的。”
“这还用你说?”徐心烈瞥了他一眼。
十三闭上嘴,低头摩挲起自己的剑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大门派反而是最好解决的。”徐心烈呢喃道。
“为何?”
“说不上来,”徐心烈耸肩,“这个先放放,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搅浑英豪会……皇上应该也是这么命令的吧?”
“……嗯。”
徐心烈看着十三的脸,似笑非笑:“确切的说,你这么紧赶慢赶的过来,也是为此吧?”
十三沉默,他知道徐家如何看待自己,在他们看来自己实际上是他们的监工——保护只是顺带的。
其实本质上并没有错,只是对他来说,两者的重要程度与他们以为的,要反一反。
“放心吧,”徐心烈站起来,“阳奉阴违对我们也没好处,说要做那自然是做到最好,你一路跟我们过来,我们是不是尽心尽力,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屠公公?”
十三心里一揪,却没有任何辩驳,只是跟着站起来,默然的看徐心烈头也不回的离开校场。
许久,他轻叹一声,坐在方才她坐过的位置上,抬头看着空中的月亮,彻夜未眠。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远在北方封地的另一群人。
献王李茂走进一个种满花草,摆满奇石的小院,不意外看到两棵树中间的吊床上,睡着自己的儿子。
他定然知道自己父亲来了,却眼也没睁,吊儿郎当道:“父王深夜莅临,哈欠,不知有何吩咐。”
献王李茂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长相与皇帝李颛有些神似,只是岁月的雕琢让他显得更加温润,眉宇间多了一丝忧郁,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轻叹一声:“再安,准备准备,明日去提个亲吧。”
“哦?向谁?”李再安长相随母,有着大世家的清隽华贵,平时一向八风不动,万事不放心上的样子,此时却也忍不住挑了挑眉,睁开了眼,“终于有入父王眼的千金了?”
“不,算不上千金。”李茂神色有些晦暗。
“哦?商户?”李再安调侃的笑了笑,“那聘礼可要费点劲。”
“也……不是。”
“……总不会是江湖中人吧。”
李茂默认了,幽幽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李再安与自家老爹对视了一会儿,嘴角抽动了一下,却忽然扶额笑了:“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莫不是觉得禁武令推行不下去,拿我做那和亲的相公了?”
“不过做个样子,而已。”李茂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信件,“皇上下的旨,我等也唯有照办了。”
李再安轻笑一声:“父王,亏你还鼎力支持禁武,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李茂冷下脸:“李颛年少气盛,有心对付江湖,总比闲的没事,拿我们开刀的好,你以为以为父的身份,什么都不做就能安稳度日吗?”
李再安冷笑一声,他生于皇家,这点道理自然懂,他放下一只脚晃悠着:“那是要我给谁提亲。”
“你这么喜欢猜,继续猜啊。”李茂也看自己儿子不爽,冷哼道。
“啧,”李再安叹了口气,“现在江湖上名气最大,又和朝廷关系最复杂,年岁刚好的,能有几个人。”
李茂眉头一跳,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但转而又觉得有些好笑,配合道:“哦?所以?”
“虽然不爱喝茶……”李再安兴致缺缺的道,“但连父王你都说了,那个徐家的大小姐挺有意思,那娶就娶呗,娶谁不是娶。”
“咳!”李茂忍住一声笑,正色道,“首先,只是提亲,并非真的要娶,此事的关键,在于做一场戏。”
“哦。”李再安又张嘴要打呵欠。
“其次,不是徐心烈。”
李再安的呵欠卡在了半道上:“啊?”
“是武林盟主之女,亓舒音。”
“那是谁?”李再安终于不淡定了,他转头眯眼看向自家父王,“等下,爹,铁打的武林流水的盟主,让我给盟主之女提亲?莫不是禁武令已经推不下去了,让我做那和亲的相公?”
“都说了是做戏,你管他是不是流水的盟主。”
“要和亲,还不如与那徐心烈呢,”李再安仰头靠在软垫上,无语道,“至少我可以做个监工,也算有了点用处不是?”
“哎,儿子,你要为父说几遍,这只是做戏,再者,”李茂沉下脸,“即便全天下女子都死光了,为父也绝不会让徐心烈进我们家门。”
李再安一怔,终于正色看向李茂,只觉得自己一向温文尔雅的父王在这一刻,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翘了翘嘴角,重新闭上眼:“那提就提呗,提给谁不是提。”
第17章 人小辈分大的奚师叔祖
李再安第二日醒来时,想到昨晚父王在自己吊床前的一番话,还有些恍若隔世,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要说提亲,好像是个春梦;但提亲给个武林盟主之女,仿佛是个噩梦,再加之这是一场戏,又成了一个空梦。
他自己练了会儿剑,实在收不住心神,干脆往父王的院子走去,一路的小丫鬟看到自己都如往常般面色绯红,娇羞行礼。往日他都会从容应对回去,可不知怎的,突然有了种自己是有妇之夫的感觉,下意识的绷住了。
还没到门口,就见下人撩起门帘,一个中年人坐着个轮椅缓缓出来,见到他,微微颔首。
他立刻恭敬弯腰:“师父早。”
李再安的师父,自然便是前武衙门的四判官之一,传闻出身隐世门派小周天,号称灵通判官的江逐客了,他四十来岁,面容还依稀可见往日的丰神俊朗,头发严谨的高高束起,一身粗布灰衣干干净净,可是他的头发花白,形销骨立,坐在轮椅上宛如沉疴缠身,一闭眼就要仙去的样子。
幸而他双目还炯炯有神,看见他,翘翘嘴角,又叹气摇摇头:“小王爷,在下早没什么可教的了,既没收你入门,就不要再叫在下师父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李再安恭敬道,“师父,你可是与父王刚商谈完?”
“是啊,你就不用进去了,他要给宫里回信。”
李再安微微垂眸:“就这么定了?”
“王爷不是跟你说了,不过是做戏吗?”
李再安有些不自在:“可即便只是提个亲,对那女子来说,影响也不小吧。况且,万一那盟主鬼迷心窍,应了,我们怎么办?”
“看不出我们再安还是个多情种,”门帘又拉了开来,献王负手站在门里,笑道,“那便看你了,如果真个喜欢,娶进来也无妨,反正你向你师父学了拳脚,总不至于打不过自己老婆。江兄,你说是不是?”
江逐客闻言也笑起来:“麒山派的刀法恢弘霸气,女子使出来确实无法发挥全部的威力,以再安你现在的武功,确实不至于打不过。”
“那可不一定,”李再安作出点苦相,“要真是自己老婆,那哪还敢动手,自己娶进来的,挨打也只能认了。”
“那就是你的命了哈哈哈!” 献王看起来居然心情不错,他摆摆手,“再安,陪你师父走走吧。”
“再安还没向王妃请安吧,”气氛打开了,江逐客也就不再拘泥于称呼,他推拒了一下。
“还是送师父要紧,”李再安握住轮椅扶手,“母后这时候肯定在礼佛,我去了她也嫌我烦。”
出了院子,师徒俩行到王府后花园深处,待左右无人,李再安冷哼了一声,坐在了江逐客身边,翘起脚:“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个他,自然是指献王了。
江逐客神色倒是平静:“做父亲的,总不能在儿子面前形于辞色。”
“那万一我真看上了那江湖女子,他依旧不会形于辞色?”
“前提是你得看得到,”江逐客微微垂眸,“再安,江湖女子大多率真磊落,据我听闻,那亓天方的女儿更是颇有大家之风,还真不一定输于那些名门淑女。”
“哦?”李再安挑了挑眉,“师父可有和父王提起另一个江湖女子?”
江逐客沉吟了一下:“徐家那个?”
“不愧是师父,”李再安干脆躺倒了石墩上,晃着脚,毫无世子的优雅,“父王对她可是深恶痛绝,言之即便天下女子都死光了,也不会让那女子进门,这徐家女儿和盟主家女儿,家教背景也不会差多少吧,怎的到了父王这,就跟洪水猛兽似的?”
“再安,”江逐客叹息一声,“要问便问,套话就免了,你还要我跟你虚与委蛇不成?”
李再安顿了顿,耸肩:“好吧,父王为何那么讨厌徐家女儿?”
“你喜欢?”
“怎么可能,我都没见过她!”
江逐客笑了笑:“师父也没见过,师父怎么会知道。”
“我见过。”冷不丁旁边飘来一句话,人随声至,一个清俊的少年从一处树丛转了出来,在师徒俩的瞪视中,径直走向江逐客,面色漠然,“江师侄,我给你换药。”
“……”江逐客无奈,“多谢奚师叔。”说罢,有些戏谑的瞥向一旁弹坐起来的李再安。
你不是硬要叫我师父么,那现在也该行礼问好了呀。
李再安嘴角抽搐,他的师父的师叔,按辈分都能够上师祖了,可这少年分明比他小不少,每次这时候,都是他的修罗场。
纠结半晌,他还是咬牙道:“见过,奚师叔祖。”
“嗯。”少年竟然从容的点头应了,回头拿出一个皮包,往外掏出一堆药瓶和膏药,江逐客则撩起裤腿,平静的看着少年将两剂膏药贴在自己萎缩得小腿上,五指用特殊的手法按摩起来。
“师叔,祖,”李再安在一旁,心里有些酸涩,忍不住扯起话题,“你说,你见过徐家的那个?”
“嗯。”
“她,怎么样啊?”
“女的。”
废话!李再安差点喷出来,他看了看江逐客憋笑的样子,心里却反而松了松,干脆也瞎聊:“哦?长得如何。”
少年手上不停,闻言歪头想了想,有些艰难道:“像,米剑主。”
“米剑主?”
“那应是好看的,”江逐客解释道,“米剑主原为前朝一个公主,是我们小周天万花剑的创始人,领剑堂中一直挂着她的画像,乃名家所画,曾有个多情种见了那画像,说想跟画中人提亲,得知米剑主已仙去百年,当场立下终生不娶的誓言。”
“美到这个程度?!”李再安惊了。
“那倒不至于,都说了那是个多情种,虽说后来确实终身没娶,但,”江逐客诡异的笑了笑,“谁叫他在我们掌门面前立的誓,还是为的米剑主,若破了这誓言,我们小周天多没面子。”
李再安抽搐了一下,看了看面前的师侄俩,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小周天的认识。
“不过即便是一些神韵像米剑主,那也确实是个佳人了。”江逐客叹息一声,忽然一愣,“师叔,你怎么会见到她?莫非江湖传闻刺杀她的……”
“路过,看了看。”少年头也不抬,“然后走了。”他拍了拍江逐客的腿,“这个要紧。”
这少年自然便是夜访徐心烈的那个人了,他名奚泽,是小周天掌门的关门弟子,人小,辈分却极高,连江逐客都要喊他师叔。他说罢,似乎自己也觉得挺有意思,又想了想,道:“天资尚可,根骨一般,后天磨练倒是不少,若是真挨了猛虎拳,那伤应该已经好了。唔,眼睛挺有神。”
他看了看李再安,低声嘟哝:“不是洪水猛兽。”
李再安哑然,又失笑:“看来挺得师叔祖的心。”
“应该说是得小周天的心,”江逐客也笑了,“你可不要带坏你师叔祖,按他所说,那是够格进小周天的。”
“不是说天资尚可,根骨一般吗?这就够格进小周天了?”李再安蠢蠢欲动,他努力到现在,还只是个编外弟子,跟江逐客学了一水儿功夫,却连小周天真正的核心都没触及。
江逐客摇摇头:“我们收徒看的是精、气、神。根骨反而只是次要的,毕竟我们小周天主杂学,只要进来了,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功法,若是根骨好的,那还是进那些名门大派,揪着一门功法练,反而更容易出头。”
李再安自嘲:“看来我根骨好,反而是个错了。”
“不,”江逐客似笑非笑,“你从投胎开始,就是个错了。”
李再安一怔,有些不甘:“米剑主不也是公主,为何就能进小周天?”
“她先出家修道,后才进的小周天。”江逐客滴水不漏,“你,何至于此?”
“……”李再安沉默了,他还确实没那么大决心。
“好了。”奚泽放下江逐客的裤腿,平淡道,“我走了。”
“师叔祖这就走了?”李再安问,“师父的腿……如何?”
“反正治不好,”奚泽起身,“尽人事罢了。”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但每次都能让面前的师徒暗淡一下,江逐客倒是越来越适应了,他轻叹一声,抬头道:“奚师叔,我的身体我知道,已无多少年岁可活,可否劳您给我师父带句话,我江逐客别无所求,只想在山门下立个草屋,了却残生。”
“不可能,”奚泽一口回绝,可看江逐客愈发惨白的神色,还是道,“这儿比草屋好。”
这安慰笨拙到还不如不说,李再安虽然舍不得江逐客,却也明白回到师门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咬牙道:“那就在最靠近山门的地方,我为师父造个宅邸,好让师父安度晚年。”
奚泽摇摇头,摆明了不看好这个计划。
江逐客苦笑一声:“罢了罢了,一步错,步步错。是我当年利欲熏心,也活该被赶出师门,如今寸步难移,师祖还能派你来治我两条残腿,已是仁至义尽,是我痴心妄想了,奚师叔,劳你千里迢迢过来,师侄腿脚不便,就不恭送了。”
奚泽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转瞬就消失在树丛中。
李再安心下黯然:“师父……”
“无妨,”江逐客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如今早已看开,很快便从黯然中醒过神来,他抚着奚泽放在他这儿的一包裹药,轻声道,“江湖这地方,看似重情,实则无情,你若多情,他便绝情。可你若说他错,他也没错,你说他对,那莫非你错?这纷纷繁繁,永远扯不清,理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