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次下山她的主要目的不是逃离,而是打探消息。
下山之后,迟知暖让马车停在一家裁衣铺子,她和尔娅进店裁衣。
迟知暖来的这家店是方圆五十里最好的制衣铺子,她们去的时候正赶上店里最忙的时候,所以迟知暖和尔娅稍微等了一会儿。
虽然迟知暖极少下山,不过她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找这家铺子的裁缝做的,掌柜的对她的喜好还算了解,等到迟知暖挑料子的时候,掌柜的总能一眼就挑出那些符合迟知暖偏好的料子供迟知暖挑选。
从裁衣铺子出来,迟知暖又和尔娅去了隔壁的铺子挑了些首饰。
二人挑首饰时碰巧听见店里其他女客闲聊。
“等会儿南北阁格斗场有比试,要不要去看看?”
“自然要去!比试什么时候开始?”
“听说是傍晚,一会儿咱们去天香楼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去看看。”
“好。”
“我听说这次格斗场来了特别厉害的人,我估摸今晚的比试很有看头,所以我们要早些过去,否则一会儿可能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好啦,等我挑完这儿的首饰就过去。”
“那倒也不用这么急。”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拐到铺子的另一头挑首饰。
迟知暖看了尔娅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期待的小眼神已经在无声告诉尔娅她也想去南北阁看看。
南北阁在云洲各境都有分阁,主营业务包括但不限于收集和售卖各类灵宝灵器,如今已然成为云洲十三境最富盛名的灵宝灵器交易所。
而建于上清门山脚下的这一家南北阁其盛名更是云洲之最,只因这一家南北阁除灵宝灵器之外还有一大特色。
那就是南北阁格斗场。
这项特色之所以闻名云洲十三境是因为其残忍程度甚于生死。
凡是进入南北阁格斗场的比试者,无论是人,是妖,还是妖兽,不死不残不伤,绝无走出格斗场的可能。
放眼云洲十三境,唯有南北阁格斗场把他人生死当做取乐的法子摆到台面上供人交易,当做一种消遣。
也正因为如此,格斗场成了南北阁另一大特色。
云洲十三境多有慕名而来的看客。
尔娅有些意外,她不敢相信平时看着柔柔弱弱,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好半天的迟知暖竟然会对如此残忍的格斗有兴趣。
尔娅提醒她:“这不是普通的比试,和你平时在道场看到的同门切磋不同,这是赌命的比试,血腥异常。你胆子小,看不了这个。”
如果是以前,迟知暖一定不敢看。
诚如尔娅所言,过去的迟知暖柔弱且胆小怯懦,从来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却没有对别人发脾气的时候。
迟知暖有自知之明,她深知她没有可以和别人叫板的底气。
迟仲远不会为她撑腰,她兄长迟梁谷更加不会。
尔娅:“到时把你吓坏了,夜里做噩梦睡不着,掌门又该担心了。”
迟知暖小声:“真的吗?你看过吗?”
尔娅:“没看过。”
“既然没看过,或许没那么可怕呢?”
“师兄师姐亲口告诉我的。你为什么想看?”
“我只在道场看过门中弟子切磋,从没看过别人比试,所以想看看别人的比试是什么样的。”
虽然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些柔柔弱弱的她,但对于那些血腥到胳膊腿乱飞的格斗,她兴致也不高。
真正让她感兴趣的是格斗比赛结束之后的拍卖会。
南北阁格斗场规矩,只要场上有买主叫价,凡是活着走出格斗场的奴隶都可以拍卖。
拍卖原则也很简单。
价高者可得。
按照她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这一次格斗场比试大妖墨狐会现世,而它日后将是助她修炼的一个重要角色。
虽然今日她大概买不下它,但至少她要知道墨狐是被谁买走了。
如此,日后她要找墨狐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尔娅皱了皱眉,她深深地看了迟知暖一眼,带着些许狐疑:“你怎么会好奇这个?”
这和迟知暖过去的性子太不相同了。
迟知暖意识到她有点心急了,于是改口:“还是不看了吧,听你说起来,那好像很吓人的样子。”
尔娅放心:“知暖,你看不了这个,这只会吓到你。”
迟知暖点头:“嗯。”
“而且格斗在晚上,你知道的,傍晚之前我们得回去。”
以往迟知暖下山,掌门都有交代,必须要在太阳下山之前把迟知暖带回仙山。
迟知暖:“挑完首饰,我想去品香居坐一会儿,然后我们就回去好吗?”
尔娅伸长脖子瞧了瞧窗外已经开始要落山的夕阳,她本想劝迟知暖挑完首饰就该回去了,可是一对上迟知暖鹿眼般清澈动人的视线,她又于心不忍。
迟知暖难得下山一趟,尔娅不忍扫她的兴:“好。一会儿让马车跑快些,应该不碍事。”
他们可以御剑,也可以带上迟知暖御剑,奈何迟知暖体弱胆小,不敢站在高处,所以他们出行一般都是用马车。
不成想,她们刚从商铺出来,师兄便过来告诉她们方才掌门用秘音传信让他们晚上再回去。
尔娅觉得反常,于是问江山海:“为何?”
掌门不催促他们带迟知暖回去便罢了,怎么却还让他们迟一些回去。
莫不是宗门出事了?
尔娅问他:“是不是仙山出事了?”
师兄江山海安慰她:“放心,不会的。可能是掌门知道知暖许久不下山,所以特意让她多玩会儿。”
尔娅看了迟知暖一眼,师兄给的解释比她无端的担心更有说服力。
从头到尾迟知暖没有说过一句话。
迟仲远没有明说缘由,大概和她有关系。
不过她暂时猜不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总而言之,不可能是为了满足她,让她多玩一会儿。
路过南北阁格斗场,因前去看比试的人多,所以路上堵了一小段。
尔娅和迟知暖坐的马车被人潮堵得寸步难行。
江山海隔着车幔同她们说话:“这会儿人多,马车走不了,我们等等吧。”
迟知暖应了一声:“好。”
尔娅撩开帘子随意朝外头瞥了一眼,马车之外人潮攒动。
虽是可以容两辆马车并肩而行的街道,此刻却也被人潮围堵得水泄不通。
尔娅感叹:“南北阁的格斗比试究竟有多好看?不都说那比试极其残忍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去看?”
江山海隔着车幔,漫不经心搭话:“格斗哪有不见血的?就说我们这些年切磋练习也多有负伤躺上十天半月的时候,更别说下山试炼的时候了,那都是拿命博回来的。这格斗算什么,再残忍能比当初我们闯荒冢,三十人去一人归残忍?”
尔娅放下帘子小声说:“那也还是残忍。”
当年上清门弟子闯荒冢取魂草何其惨烈,门中弟子去了三十个人却只剩下一个人活着走出荒冢,而这三人皆重伤而归,离死也只差一口气而已。
江山海便是幸存者之一。
提起荒冢之事,迟知暖不自在地移了移位置,往马车的角落挤了挤。
当初那些弟子被迟仲远派去荒冢寻找魂草全是为她。
迟知暖凡人之体却拥有云洲十三境唯一的仙骨,这是凡人之躯无法承担的力量,所以为了弥补仙骨对她凡人之躯的损耗,她本应该自小修炼,用体内灵力滋养并壮大仙骨,可她从小就被迟仲远封锁了仙骨之力,无法修炼,自然无法用灵力反哺逐渐成长的仙骨。
所以七岁那年凡人之躯却承载强悍的仙骨之力的迟知暖第一次被仙骨之力反噬,危在旦夕。
唯一能救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只有荒冢的魂草。
但荒冢是云洲和魔域的交界地,那儿除了魔气瘴气外还有天地浊气邪气,是连魔修都不敢轻易踏入的地界。
可为了救迟知暖,迟仲远派了三十名上清门的精锐弟子前往荒冢。
那一次他们虽带回了魂草,但折损却也惨重。
他们三十个人出,回的时候只剩下江山海一个人,且还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因为魂草一事,迟梁谷更加厌恶迟知暖,门中弟子对她也没什么好感。
那一年上清门折损二十九人只为了换回她这么一个废物一命,门中弟子表面不敢说什么,但私底下没有不怨的。
毕竟死在荒冢的都是和他们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同门师兄弟,师姐妹。
相比基本没有交集的迟知暖,他们当然更在乎同门的性命。
江山海随口问尔娅:“想不想进去开开眼界?”
坦白说他挺好奇南北阁格斗场的比试究竟是怎样的,不过迟知暖在这儿,他们总不能带她一块儿进去看。
迟知暖胆小是整个上清门出了名的。
她连路过的狗都害怕,更别说南北阁格斗场那样打打杀杀的场面。
她怎么受得了?
到时万一再把她吓坏,掌门肯定不会轻饶他们。
尔娅下意识看了迟知暖一眼,而后又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不。”
尔娅原想说不想看,可一句话尚未说完整她便看到一位故人。
男子玉冠束发,仪表堂堂,而他身边的女子作妇人装扮,看上去似乎是他新过门的妻子。
青年男子一路仔细护着他的新婚妻子,小心翼翼穿过汹涌人潮。
他新婚的妻子也一路依偎着他。
他们看上去很恩爱。
尔娅抓着帘子的五指慢慢收紧,心中苦海翻涌。
迟知暖注意到尔娅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她状似不经意随便瞥过车外那对恩爱的年轻夫妻。
迟知暖看到他们亲密恩爱,二人一路手牵手跟随人海涌入南北阁。
尔娅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从他们身上挪开。
那二位一定是尔娅的旧识,并且还是很重要的旧识。
迟知暖看得出来,尔娅想去看看他们,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迟知暖柔声问她:“去看看吗?我不告诉父亲。”
尔娅愣了愣,旋即拍了拍车门的位置:“师兄,我和知暖在这儿下,你找个地方停车,我们在南北阁等你。”
江山海:“……啊?你们要去看比试?”
他自然没问题,可迟知暖没事儿吗?
她一会儿该不会吓破胆,当场晕过去吧。
尔娅只是点了点头:“恩。”
第三章
南北阁的格斗场是另外建的,完全独立于南北阁的商铺。
格斗场由巨大的牢笼打造而成,牢笼之上全是肉眼看不见的符文,防止场内的奴隶逃跑。
圆形天井式的格斗场外圈是看台,共两层。
第一层乌泱泱的全是围着天井的人,第二层南面是露天的座儿,共有五排,而视野最好的北面全是独立的隔间。
迟知暖和尔娅订的便是北面视野最好的包厢。
从二楼北面往下看,天井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清晰可见,哪怕是站台那儿的看客斗嘴她们也能看个清清楚楚。
尔娅那两位旧识坐在她们左手边的包厢。
从她们坐下那一刻起,尔娅便时不时扭头看向左手边的包厢,也不知她是在看那位年轻男子,还是看他身边那位俏丽的新妇。
江山海进来时正好看到尔娅盯着左手边的包厢看个没完:“看什么呢?看这么入迷?”
江山海的音量不大,但相比一楼,二楼安静许多,所以江山海说话的声音不止尔娅和迟知暖听到了。
就连尔娅一直关注的那对新婚夫妇似乎也听到了江山海的声音,扭头往他们这儿看了一眼。
那个男子视线扫过迟知暖他们这个包厢,眼中闪过片刻迟疑。
几乎是在和尔娅对上视线的一刻,他愣了愣神。
从那个男子的反应来看,迟知暖基本可以断定尔娅的旧识是那个男子,而非他身边的新婚妻子。
迟知暖看到那个男子好像和他妻子说了什么,紧接着二人便往他们的包厢走了过来。
徐泽主动和尔娅打招呼:“尔娅,好久不见。”
尔娅的表情不太自然,她先是看了一眼徐泽的新婚妻子肖妍,然后才和徐泽客套:“是啊,好久不见。”
徐泽向尔娅介绍他的妻子:“这是内子肖妍。”
肖妍微笑颔首:“早听夫君说过尔娅姑娘是他幼时旧友,感情亲厚,我一直盼着能有机会见姑娘一面的。”
尔娅笑笑:“二位郎才女貌,来日有机会不知可否找二位补一杯喜酒喝喝?”
肖妍和徐泽对视一笑:“随时恭候。”
尔娅笑着向二人一一介绍江山海和迟知暖。
等肖妍和徐泽离开,江山海才小声问尔娅:“他就是那个人?”
尔娅坐回她的位置,默默盯着天井点头:“对。”
“他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去岁初春。”
尔娅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山海哑了哑,他问她:“你还好吧?”
尔娅叹了一口气:“感觉不管我怎么说都是违心的。”
说她好她也没那么好,但说她不好,她却也没那么不好。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们的?”
尔娅下意识又要去看左手边的包厢,但在下一刻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生涩地止住扭头的冲动。
“进来之前。”
“所以你是为了看他才来格斗场?”
“恩。”
江山海跺脚,他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你有点出息成不成……都已经过去了。他都已经成亲了,你还看他干什么?”
尔娅苦笑:“大概是想看他过得不好吧。”
但很可惜,她没能如愿。
他过得很好。
新婚妻子温柔貌美,善解人意,他们夫妻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而她,浩荡天地龋龋独行。
他可以理解徐泽当初的选择,但她做不到不怨他。
江山海看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迟知暖也很意外尔娅会这么说,于是她多看了尔娅一眼。
她不知道尔娅和徐泽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样刻骨的纠葛,但从江山海的反应来看,大概是男女之间的姻缘纠缠。
一想到这儿,迟知暖心里就有些苦闷。
没记错的话,她曾经也辜负过一个人。
江山海:“你啊,早点放下吧。”
尔娅和徐泽那点纠葛,他曾经从门中其他弟子那儿听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