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海迟疑:“我让人留下来照顾他。”
迟知暖咬定:“我要带他走。”
江山海没看千司玄,只是一味盯着固执己见的迟知暖。
江山海冷漠:“仙山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此人来路不明,你带他回仙山,你敢保证他不会做有损上清门之举?你又如何能保证他是不是有所企图才故意接近你?”
“他一个凡人,如何为害上清门?”
尔娅急忙出面打圆场:“师兄,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江山海哼了一声:“一个人外人也值得你这么上心,怎么不见你对仙山其他人有这份心。”
江山海转身出去等他们。
因迟知暖坚持,千司玄最后还是被他们一并带了回去。
*
迟仲远在长相守峰等着迟知暖。
他看到迟知暖带了个人回来,那人身上没有一点灵修之力。
一个凡人。
迟仲远虽看到迟知暖带了个人回来,但他暂时顾不上那个凡人。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迟知暖好不好。
迟知暖一出现,迟仲远便让药宗的医修前去查看迟知暖情况。
当然,迟仲远一眼发现了迟知暖额间那朵霜花。
药宗的人给迟知暖把脉检查身体时,她慌得不行。
药宗的人何其厉害,无论她体内有没有合欢散的余毒,药宗的医修都能在搭脉的瞬间就摸出她体内异样。
迟知暖心跳有些快,她惴惴不安地盯着药宗那个医修。
满心只有一个忧虑。
她担心那个医修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药宗的医修把完脉:“掌门请放心,知暖无碍,不过昨日恐怕被吓着了,我开些安神的药吃两贴就好。”
迟仲远颔首,他走向迟知暖,抬手覆上她额间的霜花,仔细感受着什么。
迟知暖刚从提心吊胆的状态下松懈下来,喘了口气,谁能想到迟仲远又来了这么一出。
这让迟知暖的心又一次吊在嗓子眼,她忐忑不安地看了迟仲远一眼。
迟仲远没在迟知暖身上发现异样。
她额间的霜花也没有异常。
迟知暖主动解释,她眼神真挚而诚恳:“父亲,昨天我被浩生追上,一路跟着人群逃亡,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迟知暖自幼胆小柔弱,乍然碰上昨日那样的危急时刻,她慌了神走散也情有可原。
对于迟知暖的解释,迟仲远没有太多疑心,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额间多出来的霜花。
不过现在看来她额间的霜花也没有问题。
迟仲远暂且放下这事不管:“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确认迟仲远没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异常,她悄悄后撤小半步:“父亲,他是一个凡人,昨夜在南北阁救了我。”
“你想收留他?”
迟知暖小声发问:“可以吗?”
迟仲远久久地凝视迟知暖,像是在看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的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既是因你如此,且等他醒来再说。”
迟仲远这么说,迟知暖也不敢逼得太狠,非要现在得到一个答案。
迟知暖:“是。”
江山海上前:“掌门,人应该安排在哪里?”
迟仲远思索片刻,他正想说话,迟知暖也有了主意。
“父亲,就让他先在长相守峰住下吧,我来照顾他。”
迟仲远看她。
无可言状的压迫感没顶。
迟知暖低了低头:“他救了我,我应该照顾他,否则女儿心里过意不去。”
迟仲远继续盯她。
迟知暖不得已抬起头,软弱哀求:“父亲,请成全女儿。”
迟仲远挥了挥手吩咐江山海:“把人抬到隔壁。”
*
千司玄是当天夜里醒来的。
他醒来时迟知暖趴在窗台下的茶座那儿,像是睡着了。
千司玄随手拿了件手边的大氅走到迟知暖身边,他轻轻把衣服披在迟知暖背上,绕到她对面低着头看她。
视线落在她额间。
沉沉暗夜,冰蓝流光从她额间那朵霜花溢出,好似流萤一般飘飘浮浮,轻巧落在他掌心。
她仿若雪境仙子,尚在沉睡中。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额间的粉白霜花,却又在仅一指的距离时停住不前。
流萤浮沉,忽然都聚拢到他指尖。
这一瞬他忽然明白为何迟知暖见到他的第一面会落泪。
沉睡中的迟知暖便在此时睁开了双眼。
倏忽间,四溢的流光消失不见。
她眼中映着一抹淡淡的银白月光,恍若林中鹿突然睁开了眼睛,露出纯良温润的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迟知暖起身,有些意外:“你醒了?”
她起身的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背后滑落。
迟知暖刚想回头看一眼,千司玄先她一步捡起地上的衣裳叠好放在一边。
千司玄:“恩,我醒了。”
迟知暖小心发问:“我们聊聊?”
“夜已深,你我二人在屋里这么待着是不是不妥?”
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怎么想也不妥当。
迟知暖抬头指了指他们头顶,一颗蒙尘珠闪着微弱的光悬在屋顶上方。
“父亲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不会出事。”
千司玄看她一眼,又看看她对面空着的位置:“我能不能坐这儿?”
迟知暖点头,她大大方方:“请坐。”
千司玄坐下:“你想聊什么?”
“昨夜的事。”
“好。”千司玄顿了顿,眼神极快地瞥过他们头顶的蒙尘珠,“可以吗?”
迟知暖知他担心什么,而他的担心多半还是为她的处境考虑:“没关系,蒙尘珠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
相守峰监视她的人很多,所以迟仲远便没有多此一举再用蒙尘珠监听她的一举一动。
而这却给今日她和千司玄说悄悄话制造了条件。
迟知暖:“昨夜之事是我对不起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为你做到。”
千司玄:“除此之外,你是不是还有话要问我?”
看迟知暖的表情,显然还有话要问他。
迟知暖点头:“对。”
“好。”
“昨夜是我闯进你屋里的?”
关于昨天晚上的一切,迟知暖的记忆很模糊,许多细节她已经记不得。
她只记得她抱着千司玄乱咬的那一段,完全不记得她是怎么进到千司玄的屋子。
千司玄摇头否认:“不是。昨夜有人闯进你屋里,所以我才带你到屋里躲躲。”
“谁?”
闯进她屋子那个人是宋君容吗?
“客栈跑堂。”千司玄看她,“看他的样子应该也被人下了药。”
下药的人想用这种方式害她,其心何其恶毒。
昨夜千司玄一听见脚步声是朝迟知暖的屋子去的便立刻把她带回他的屋子。
后来他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才确认来人是客栈跑堂。
早些时候迟知暖入住这间客栈便是那个跑堂招呼的她。
“你可知我昨日被下了什么药?”
“合欢散。”
他说这话的时候,温润的目光之下似乎碎裂出一道细微的凌厉光,像是划破黑夜的流星。
转瞬即逝。
当迟知暖捕捉到他眼里即时闪过的情绪。
那一抹与他的温文尔雅带着某种割裂感的凌厉眼神恍如流星甩尾,只留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痕迹。
迟知暖甚至觉得那一眼会不会只是她的幻觉。
千司玄问她:“你可知始作俑者是谁?”
迟知暖点头:“恩。”
在客栈只宋君容一个和她有过节,她不觉得别人会无聊到给她下这种缺德的东西。
不过她倒是不知道宋君容手脚怎么那么利索,神不知鬼不觉就给她下了药。
迟知暖挑了挑眉:“我也知道,所以今早离开时我给他送了点儿东西。”
因她柔弱无法修炼,加上身体又不大好,所以药宗的人常年会给她备上一些保命的丹药。
各类保命丹药自不必说,除此外,药宗也特意制了好些毒丹给她防身。
而这些,只要她出门都会随身带着。
早上离开客栈前,迟知暖便特意绕去宋君容的屋子给他送了点薄礼。
宋君容也是自负,出门在外却不设禁制,迟知暖潜入他屋里几乎没废什么力气。
她撬了门锁,大大方方走入他屋里,他都没发现她。
迟知暖拿着装了梦无欢的小瓷瓶,取下瓶盖递到宋君容鼻子底下。
梦无欢是药宗练出来的致幻药,药力强大,哪怕是迟仲远那样的高阶修士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也会短暂地被梦无欢迷惑,产生碎片式的幻觉。
当然,对迟仲远这样的高阶修士,梦无欢的的药效是有限的。
迟仲远可能会在嗅到梦无欢的瞬间产生幻觉,但他很快就能从幻象当中抽离出来。
但对于宋君容这样的低阶修士而言,梦无欢必然会让他吃些苦头。
至于是什么样的苦头那便视他的幻象而定。
千司玄扫她一眼,眼神带着几分了然。
迟知暖注意到他的眼神,不过她没多想。
千司玄没有追问她给宋君容送了什么“薄礼”,她便也不费心多做解释。
他看上去清风霁月,大概看不上她这些愚弄人的恶作剧。
迟知暖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上,她问他:“昨夜为你什么也在那家客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被人下了药?”
还能那么及时的救她于水火。
如果说昨夜千司玄在南北阁救了她是巧合,那么后来他们住一家客栈,还住隔壁屋,巧合是否过多?
千司玄和她坦白:“你觉得我在跟踪你?”
迟知暖反问他:“不是吗?”
她知道千司玄对她没有恶意,否则他也不会三番两次帮她,所以她才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问他。
不过话说回来,先前江山海的揣测不是没有根据。
一个突然出现的凡人,三番两次帮她,动机确实值得揣测。
但是按照她的记忆,她身怀仙骨的事情哪怕到了她死的那天也只有江山海一个人知晓。
千司玄应该不会为她的仙骨而来。
那么他是为什么呢?
为了仙山?
迟知暖兀自千回百转地猜测千司玄的动机,他却已经大大方方承认。
“是。”
昨日他确实是跟踪迟知暖到了那家客栈,他也看见了那个修士为难迟知暖。入夜之后他睡不着便在床上躺着,后来他听到迟知暖屋里有些异样的动静。
出于担心,他才过去确认她情况。
只是他没想到他才走到门口就被迟知暖拖了进去,被她抱着……乱啃。
想起昨也迟知暖留在他身上的那些痕迹,他便觉得身上隐隐发热。
那些曾经被她吻过的地方,即使痕迹已经淡去,他还是觉得那些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千司玄低了低头,不想被迟知暖发现他此刻短暂的窘迫。
他的坦白让迟知暖很意外:“为什么?”
“你一个姑娘离家出走,人生地不熟太危险。”
千司玄抬头看她,眼神清澈如一池秋日湖水。
迟知暖仔细盯着他看,像是为了辨明他是否同她扯谎。
“你知道我离家出走?”
千司玄点头。
迟知暖哑然。
这人脑子是不是太灵光了?
迟知暖问他:“这么明显的吗?”
“恩。”
既如此,那么刚才迟仲远问她时,她的那番说辞,迟仲远是不是一点儿也不相信?
迟仲远猜到她想要逃了?
迟知暖忽然有些害怕。
一旦迟仲远看透她的心思,那么她接下来还能有出逃的机会吗?
她不知道,也不愿意深想。
一旦细想,她就会被命运无法抗挣的无力感拽下深渊,不得翻身。
迟知暖问他:“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吗?”
如果是为了拜入仙山,她可以帮他。
毕竟他也是真的帮了她。
迟知暖继续问他:“为了拜入上清门?”
千司玄摇头否认:“不是。”
“那么是为了寻仇?”
她自打出生起就被困在相守峰和仙山,从未得罪过仙山之外的人。
若千司玄真是为寻仇而来,定不会是寻她的仇,可偏偏她又选择先接近她,或许他要寻仇的对象还和她有点关系?
然而迟知暖的猜测才刚刚起了个头又被千司玄一棍子打死。
“不是。”
这却让迟知暖十分费解。
迟知暖无奈:“既不是寻仇,也不是为了拜入上清门,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帮我?总不能是为了报恩?”
话才出口,迟知暖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她问他:“还是你觉得我一个人可怜,所以想帮我?”
千司玄承认:“恩,一开始是。”
一开始?
“那现在呢?”
“我想帮你。无论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都会想办法帮你。”
迟知暖很感激千司玄的善心和好意,可他说到底和她一样是个普通人。
她好歹背靠迟仲远,背靠上清门,还能得到天材地宝和各类灵丹妙药,而千司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们两个指不定是谁帮谁呢。
迟知暖也没戳穿他:“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的事你帮不上我。”
“……我。”
迟知暖打断他:“等你养好伤就离开吧,这样对你比较好。”
千司玄:“那么昨夜的事呢?怎么算?”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帮你做到。”
她说来说去还是只有这一句。
“我要你负责,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对你负责。”
迟知暖蹙眉:“……你,昨晚的事是一场误会,你我都不需要放在心上。当然,我知道你为人正直,必然看重礼节,但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不需要挂心。”
迟知暖没有看到千司玄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暗了下去,她继续:“而且你我最后……不也没什么吗,还是忘了这事吧。”
千司玄:“我不能忘。我非仙门中人,男女之防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