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看雪,我更愿意在这儿待着。”
迟知暖看他:“你不好奇吗?”
“什么?”
“为什么仙山不下雪?”
明明仙山地势更高,也更冷,为何却只有山下落了雪?
千司玄声线淡漠:“不好奇。”
“可我想告诉你。”
千司玄马上改口:“那么我好奇。”
迟知暖觉得他有点儿逗:“父亲不喜欢雪,在仙山设下禁制,所以仙山终年不下雪。”
末了,迟知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喜欢雪。”
千司玄对迟仲远没有好奇,但他好奇另外一件事,他像是在向她确认:“这儿一次都没下过雪?”
“其实下过一次,在我三岁那年。”
千司玄问她:“那一日你高兴吗?”
迟知暖笑:“高兴。”
甚至是高兴过了头,病了好几日,还连累了许多无辜的人。
“还想再看一次吗?”
迟知暖忽然想起额间平白多出来的霜花,她摇摇头:“不想。”
她不想在仙山看雪,等下了山她要去别处看个够。
千司玄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她。
迟知暖也在看他。
只不过她看的是他鼻尖的一颗痣。
他怎么会在这个位置长了一颗痣?
怪好看的。
傍晚尔娅回到相守峰,她给迟知暖带了一罐山下的雪。
迟知暖把尔娅送的那罐雪放在了梳妆台上。
那一日上清门来了几位客人。
彼时迟知暖在长相守峰的一棵树下看到那群人御剑飞行快速掠过长相守峰上方,往主峰定仙峰而去。
出于好奇,迟知暖随口问尔娅:“尔娅,今日是谁来了?”
尔娅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上越来越远的一行人:“看道袍,似乎是雷音派的人。”
“雷音派?他们怎么来了?三派联合考核的日子到了吗?”
每三年上清门,问元派,雷音派三大门派便会齐聚上清门道场互相切磋学习,整个过程历时长达三个月,为的是给各门派弟子一个精进修为的机会。
尔娅笑笑:“哪儿能呢?那都是明年春的事情了。”
迟知暖慢慢悠悠荡着秋千,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尔娅:“那他们这时候来干什么?”
尔娅像是想到什么:“也或许是来求亲呢?”
这更然迟知暖听不明白了。
迟知暖皱眉:“求亲?求谁?为谁求?”
“自然是为雷音派剑宗长老之子万长风求亲啊。”
“求谁呢?”
尔娅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她刚想说两句,迟仲远的人过来传话:“知暖姑娘,掌门有请。”
迟知暖收起脸上的笑轻声:“知道了,这就过去。”
飞舟已在长相守峰的云台等候。
有飞舟代步,迟知暖很快就到了定仙峰。
来接迟知暖和尔娅的弟子领她们去了定仙峰的议事堂。
走到门前,迟知暖听到里面的人在议事。
似乎是关于跃云峰的锁妖塔。
“仲远兄,吡铁凶猛,如今虽已关入锁妖塔,仍需远兄多多费心。”
迟仲远义不容辞:“这是自然,宏生你大可放心。”
万宏生,迟仲远年少时期生死与共的结拜兄弟,如今是雷音派剑宗长老,膝下唯有一子万长风,与迟梁谷同龄。
迟知暖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待到里边的人发话让她进去,她才进入议事堂。
迟知暖进去之后先向迟仲远问好:“父亲。”
迟仲远颔首,他看万宏生和万长风一眼,然后语气平平同迟知暖介绍:“这是你万世叔,这是长风哥哥。”
迟知暖会意,她欠了欠身:“万世叔好,长风哥哥好。”
万宏生笑起来很慈祥,眼尾眯出一条细长的纹路:“几年不见,知暖都长这么大,是大姑娘了。”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万宏生笑着看迟仲远,“知暖生得像仲远兄,这才刚长成就已经是个活脱脱的美人模样。”
迟仲远轻笑:“这孩子是比梁谷更像我一些。”
万宏生撇了万长风一眼,不动声色推他往前:“妹妹问你好,你怎么像个木头似的?”
万宏生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这小子必然是突然看到一个人仙女似的妹妹,所以紧张了。
万长风愣愣地看万宏生一眼,手足无措地同迟知暖问好:“知暖妹妹好。”
万宏生不满地瞥万长风一眼,只恨自己儿子是个呆头鹅。
“来之前你不总念叨着想知暖妹妹?怎么一见面却没话讲了?”
万宏生忍不住揶揄自己儿子。
经万宏生这么一说,万长风的耳朵忽然就红了。
偏巧这时候万长风又对上迟知暖看过来的目光,于是他的耳朵就更红了。
迟知暖听出万宏生有意的打趣,默默收回视线,不再看万长风。
万长风似乎也觉得尴尬,他低下头,不知该往哪儿看。
两个小辈突然陷入一种莫名尴尬的沉默中,万宏生心里暗道万长风不争气。
万宏生:“知暖,你们小时候也见过的,在你五岁那年。你还记得吗?”
迟知暖看着万宏生点了点头:“记得。”
万宏生悄悄在万长风背后掐了一下:“你不是有见面礼送知暖妹妹,还不拿出来?”
万长风的脸都快熟透了。
他慢慢从怀里取出一支翠玉簪递到知暖面前:“知暖妹妹,这,这是送你的。”
迟知暖愣了一下,下意识留意迟仲远的反应。
万宏生:“远兄平日管知暖是不是也太严了些,看把孩子拘束的,连根簪子都不敢收?”
迟仲远眉头一松,他笑笑:“哪里的话。”
他看迟知暖一眼。
万宏生笑:“来的路上长风一眼看中了这根簪子,便说一定要送知暖。”
迟知暖收下万长风送的发簪:“谢谢长风哥哥。”
万长风有些害羞:“不,不用谢,妹妹喜欢就好。”
万宏生看迟仲远:“仲远兄,今日我来除了为吡铁一事外,还有一件事想同远兄商量。”
“何事?”
万宏生看看长风又看看知暖:“不知远兄可还记得,当初你我还在轻一真人门下时曾经有过约定,来日你我有了子女,若是同为儿子便让他们像我们一样结拜为兄弟,可若是一子一女,便让孩子们一嫁一娶,亲上加亲。”
迟知暖怔住。
原来刚才在秋千那儿尔娅说万宏生来求亲是真的。
求的还是她。
迟仲远眸光一沉,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当初他和万宏生定下这个约定之时,他和师妹莲云还是同门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那时候他和万宏生许下承诺,满心以为这桩亲事会应在他和莲云的孩子身上。
谁想到命运弄人,如今他和莲云已经阴阳两隔。
记得当时他还和莲云说过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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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我刚答应了宏生,往后我们有了孩子就和他的孩子定娃娃亲。”
“谁要和你生孩子。”
“不和我生?你倒是说说谁还敢和你生?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不知道,大概是和一个姓迟,字有行的无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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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宏生:“如今两个孩子都大了,也到了谈论婚嫁的年岁,我们是不是应该尽早把孩子们的事情定下来?”
迟知暖身子柔弱,这辈子注定无缘修道,但万宏生不在意,只要长风喜欢知暖,只要迟知暖能好好陪长风白头偕老。
旁的事,万宏生一点也不在意。
万宏生的一番话不曾在迟知暖心里激起一点儿浪花。
因为她知道迟仲远一定会拒绝。
为了她体内的仙骨,迟仲远一定会拒绝。
迟仲远不可能让她离开仙山。
而嫁人便意味着离开他,离开仙山。
可她没想到迟仲远竟然答应了。
“你说得对,是该考虑考虑他们的婚事了。”
迟仲远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让迟知暖乱了阵脚。
他怎么会答应?!
第七章
迟知暖愣在原地愣了很久。
她想不明白迟仲远为什么突然改口,更想不明白迟仲远又在打什么主意。
万宏生笑:“既然远兄也是这个意思,不如我们今日就把孩子们的事情定下来?”
迟仲远:“不用这样着急,你和长风才刚到,且歇歇,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孩子们的婚事。”
迟知暖想说点什么:“父亲,女儿还小,女儿想留在父亲膝下尽孝。”
万宏生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
迟仲远:“别说孩子气的傻话。”
万长风打圆场:“此事不急,等世叔有空再谈。”
迟知暖不知道她后来是怎么走出议事堂的,她只知道她莫名其妙就被迟仲远定了亲。
去云台的路上迟知暖路过仙山道场,道场内有弟子互相切磋。
她偶然听到几个今年刚拜入上清门的弟子们聊天。
“前几日山下下了那样大的一场雪,怎么咱们这儿一点儿雪也没有?照理说山上更冷,不该比山下的雪更大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仙山被掌门设了禁制,常年不下雪。”
“啊?这是为何?”
“掌门不喜欢雪。”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雪?”
“听说先夫人不喜欢雪,所以仙山终年不落雪。”
“先夫人?素应夫人?”
那人到处环顾四周,小声说:“不,是掌门的原配夫人,莲云夫人。”
“掌门到现在还没放下莲云夫人吗?”
拜入上清门之前他明明听人说过掌门和素应夫人感情甚笃,爱屋及乌,哪怕他们唯一的女儿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掌门还是把她宠上了天。
不惜用门中二十九个弟子的性命换爱女一命。
每年上清门得到的天地灵宝都会先送到长相守峰给掌门的掌上明珠挑选,然后才有其他弟子的份儿。
“可是掌门后来不是还娶了素应夫人吗?掌门和素应夫人感情也很好不是吗?”
“男人心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别把花心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跟在他们背后的迟知暖却听得心里阵阵凛寒。
原来仙山终年不下雪竟是为了迟仲远的原配莲云夫人么?
迟仲远不喜欢雪只是因为莲云夫人讨厌雪?
可莲云夫人走后这么多年,除她三岁那年那场人人都觉得下的蹊跷的雪之外,仙山不曾下过一次雪。
原来这么多年,迟仲远都没有放下他的原配夫人。
那么她的母亲素应夫人又算什么?
那几个弟子不曾注意到距他们几步之外的迟知暖,自顾自又聊着别的事情走远。
迟知暖停在原地不再往前。
倏忽间,一记凛冽剑意贴着她的脸杀过来。
歘。
不等迟知暖反应过来,她耳边一缕长发已经被斩下。
剑气荡开,迟知暖被对方强大的剑意震慑。
对方的剑意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意,迟知暖被吓得双腿一软,直挺挺从道场的楼梯摔下去,两块膝盖骨狠狠撞上最矮的一级阶梯。
骨头像是碎了一样疼得迟知暖小脸煞白。
她的一缕长发被截断,飘飘洒洒散成一根又一根青丝落在她手边。
这一幕看得道场上人人心惊。
众人皆知,迟知暖是掌门的心头肉,谁又敢伤她一分一毫。
早有怕惹祸上身的人已经冲过来扶迟知暖起来,她小心又害怕:“知暖,你怎么样?伤得厉不厉害?”
膝盖太疼,即便那人扶着迟知暖,她还是疼得连站都站不稳。
莫语只好扶迟知暖先坐下:“你怎么样?”
周围人怕真惹出事,忙扭头喊人:“谷志忠你还快点过来道歉!”
迟知暖疼得说不上话,她目光轻扫环视道场一圈,终于在道场之内找到罪魁祸首。
谷志忠站在道场的人群之外,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莫语解释:“知暖,刚才我们几个切磋,没想到一不小心让剑脱了手,害得你如此,真的很对不起。”
迟知暖看着场上的谷志忠,只见他慢慢悠悠向她走来。
莫语说谷志忠是不小心让剑脱了手才伤到她,可他们又该怎么解释谷志忠剑意裹挟之下的凛凛杀意?
她虽是个普通人,不曾修炼,可这么些年她在仙山也旁观过不少上清门弟子切磋比试,什么是点到即止,什么是痛下杀手。
迟知暖分得清。
据她所知,谷志忠曾经爱慕过洪琳。
那个因她死在荒冢的师姐。
谷志忠站在她面前,目光微微一低,他漫不经心:“对不起。”
迟知暖抬头看他。
从谷志忠的眼里,迟知暖看不到一点歉意。
心绪翻涌,迟知暖还在盯着他。
上清门中想要她死的人不知有多少。
这些跑过来关心她的人未必是真的关心她,只是怕她因他们出事,连累他们被迟仲远责罚而已。
比起盼她好,他们或许更盼望她出事。
如此仙山才算少了一个负累。
谷志忠像是解释又像是随口一提:“刚才天旭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脱手了。”
迟知暖面无表情看他,软语藏寒刀:“是么?”
谷志忠皱了皱眉,感觉迟知暖像是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故意的?”
莫语:“知暖,我可以作证刚才志忠师弟确实是不小心才让剑脱了手,不是故意的。”
谷志忠冷漠撇迟知暖一眼,轻哼一声。
可迟知暖方才所见却是谷志忠在见到她之后才让剑脱了手。
虽然他的动作很小,可那一刻迟知暖分明看到谷志忠的手腕轻轻一转,跟着他的剑便笔直地冲她的方向而来。
她眼见如此,还能如何揣测谷志忠的动机?
莫语问她:“尔娅呢?她不应该陪着你吗?”
迟知暖忍着痛:“尔娅先去云台那儿等着了。”
莫语:“知暖,我们还是先送你去药宗看看伤吧。”
“我已经和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谷志忠发现迟知暖还在看他,他不满,“本来道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普通人就不该靠近。这事不能全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