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知暖哑然，她看着谷志忠的目光带着几分无措。
莫语：“谷志忠，你少说两句。”
谷志忠嘟囔：“本来就是嘛，明知自己才几斤几两还非要过来凑热闹，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哪能都怨我。”
“上清门门规，比试期间道场之内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违者后果自负。”
迟梁谷从远处走来。
他背对迟知暖停住，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不相干而且还十分不知趣的路人。
迟梁谷对迟知暖的态度，上清门中人尽皆知。
谷志忠见迟梁谷出面为他撑腰便更没有向迟知暖道歉的打算。
迟梁谷都已经发话这事是迟知暖擅闯道场才惹出来的祸端，与人无尤。
谷志忠便也更加有恃无恐。
其他人在一边干站着，内心也十分煎熬。
一方面迟知暖是掌门的心头肉，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没一个跑得了，另一方面迟梁谷向来不喜欢迟知暖，他都已经发话这事怪只怪迟知暖要来道场凑热闹。
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当面下迟梁谷面子。
迟知暖从没指望迟梁谷会站在她这一边为她主持公道，他会这么说，迟知暖一点也不意外，自然也谈不上伤心难过。
迟梁谷待她委实没有兄妹之情。
他待她还不如他待同门师兄弟情深义重。
迟知暖看向莫语：“劳烦姐姐送我去药宗。”
刚才她从楼梯上摔下来那一下摔得挺狠，这会儿恐怕没办法一个人走去药宗。
尔娅在云台那儿等迟知暖等了很久也不见迟知暖，于是便一路找去药宗。
迟知暖用了药宗给的药，膝盖上的摔伤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尔娅看她这样，心里说不上来的心疼。
“早知道刚才我就不应该走开。”
尔娅嘀咕了一句。
迟知暖：“药宗的药不错，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
比起她的伤，她更想向尔娅打听另外一件事。
迟知暖问尔娅：“你可知我父亲为何不喜欢雪？”
尔娅没有正面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尔娅，我要听实话。”
“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因为莲云夫人？”
“嗯。”
因为莲云夫人不喜欢雪，所以仙山几十年都不能下一场雪。
迟知暖笑了笑，难掩嘴角苦涩。
或许迟仲远也没有所有人以为的那么爱她母亲素应夫人，也没有迟梁谷以为的那样疼爱她。
“知暖，莲云夫人和掌门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感情，掌门和素应夫人也很好啊。”
迟知暖淡淡的：“不说这个了。”
飞舟很快就到了长相守峰的云台。
因为腿疼得厉害，迟知暖和尔娅在云台歇息了片刻。
“尔娅，你一早就知道万世叔来仙山求亲是求我和长风的亲事？”
尔娅点头：“你该不会真忘了吧？”
早上她看迟知暖的样子就觉得不太对劲。
迟知暖的反应完全像是已经忘了掌门和万长老的约定。
尔娅提醒她：“我一进仙山便听门中弟子说过这事。他们说当初万长老和掌门还是轻一真人门下弟子时便有过约定，来日若得了一子一女便要定个娃娃亲。”
尔娅：“我听人说那年万长老带他儿子来仙上，你还说过以后要嫁给万长风。”
迟知暖指了指自己：“我？有吗？”
尔娅郑重点了点头：“有。”
一回头，迟知暖发现千司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云台之上。
尔娅注意到迟知暖视线的停顿，她追着迟知暖的目光看过去终于发现面无表情的千司玄。
他站在那儿，犹如雪山雾凇，挺拔玉立却又裹着浓浓的素雪白雾，从眼神到表情都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气，透着难以琢磨的朦胧迷离。
不知何时便会掀起一场强势的风雪，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千司玄走来，他半蹲着仰视迟知暖：“受伤了？”
声音很温柔。
和他给尔娅的肃雪蓦然之感截然相反的温柔。
迟知暖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哭，她带着哭腔：“嗯。”
第八章
千司玄抬头看她。
迟知暖的一双杏眼泛着淡淡的水气，眼眶也有些红。
千司玄问她：“很疼吗？”
还是如水的温柔。
迟知暖摇头：“药宗的药很好用，没那么疼了。”
尔娅觉得她现在就像个外人。
不过有一点她很奇怪。
迟知暖和千司玄从什么时候起关系这么好了？
尔娅和千司玄把迟知暖送回她屋里。
迟仲远从药宗的人那儿得知迟知暖受伤，于是便唤尔娅过去问话。
屋里只剩下千司玄和迟知暖。
千司玄：“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受伤？”
迟知暖平静：“不提这事了。”
千司玄默了默，又问她：“你要嫁人？”
“什么？”
起初迟知暖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明白千司玄在说什么。
迟知暖反问他：“你都听到了？”
她和尔娅的那些话。
“不是有意偷听。”
迟知暖笑笑：“没关系，是你的话，偷听也可以。”
不知为什么，对千司玄她似乎有无限的包容。
大概是因为愧疚吧。
千司玄眸光轻颤，眼神复杂地盯着迟知暖。
迟知暖：“我不想嫁给长风哥哥，这件事我会再找父亲谈谈。”
长风哥哥。
千司玄哑了哑，清寒的眸子暗了暗。
“知暖妹妹。”
是万长风的声音。
迟知暖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事？”
万长风：“我听说你受伤了，要紧吗？我能不能进来看看你？”
“进来吧。”
千司玄极快地扫过迟知暖一眼，目光淡淡。
万长风一进来便看到迟知暖坐在茶座那儿，她左手边另有一个男子坐在椅子上。
万长风盯着千司玄看的同时，千司玄也在盯着他。
莫名的，气氛有些紧张。
不过迟知暖却并没有留意到千司玄和万长风之间古怪又压抑的氛围。
万长风问迟知暖：“知暖妹妹，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若是疼，我这儿也有药，不比上清药宗的丹药差。”
万长风没有问迟知暖千司玄的来历，因为在来长相守峰之前他就已经从上清其他弟子那儿听说了千司玄的大名。
听他们说千司玄是迟知暖下山时带回来的一个凡人。
当时人被带上来的时候还晕着。
听说千司玄是为救迟知暖才受伤的，所以迟知暖把人带回来长相守峰收留时，即便千司玄来历不明，迟世叔也还是答应让迟知暖收留千司玄一阵子。
等千司玄养好伤，他大概就会被送下山。
上清门从不养不相干的人。
迟知暖微微一笑：“多谢长风哥哥好意，我已经好多了，药宗的药挺好用的。”
万长风：“如此甚好。我这药也还是留下来给你吧，我也用不上。”
他还是把他从雷音派带来的药留下了。
迟知暖推辞不过，只好应下：“那便多谢长风哥哥了。”
“不，不用客气。”
沉默一息。
万长风几番偷看迟知暖之后，犹犹豫豫开口：“我送你的玉簪不喜欢吗？”
迟知暖愣了愣：“不，我喜欢。”
千司玄睨眼轻扫迟知暖一眼，表情说不上来的古怪复杂。
“那为什么不戴？”
迟知暖下意识摸了摸发髻：“有机会我会戴。”
千司玄看着迟知暖的目光越来越沉重。
她眉间的霜花让他无法专注。
万长风：“好。”
虽然迟知暖没有咬定她一定戴，但这个答案已经足以让万长风感到开心。
迟知暖想了想：“长风哥哥，你现在有时间吗？”
她觉得有些事情她有必要先和万长风说个清楚。
万长风忙点头：“有。只要是知暖妹妹的事，我都有时间。”
说着说着，万长风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迟知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看到万长风红了脸，她也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万长风不敢看她是因为害羞，而她不敢看万长风则是因为尴尬。
千司玄不晓得她心里怎么想的，他眼中所见只是她难为情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万长风。
像是在害羞。
千司玄眸光一凛，淡漠开口：“我先出去。”
迟知暖抬头时只看到千司玄越来越远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千司玄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万长风注意到迟知暖的视线已经追着千司玄出去，他上前一步状似无意地截断迟知暖的视线。
“知暖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迟知暖：“……恩，对。”
“好。”
迟知暖让他先坐下：“刚才议事堂父亲提到的那件事。”
万长风：“你我婚事？”
“……恩。”
“怎么了？”万长风突然想到什么，“若你不想这么早离开上清，离开迟世叔，我们可以把婚期延后，这不要紧。”
万长风第一次见到迟知暖是在她六岁那年。
那年迟知暖是个小女娃娃，个子小小的，哪怕踮起脚都不到他的腰。
那一日尔娅带着迟知暖从议事堂出来路过道场。
彼时他正在道场外观摩上清弟子切磋比试。
谁能想到迟知暖走路爱发呆，走着走着就撞进他怀里了。
意识到自己撞了人，迟知暖一个劲儿向他道歉。
那时候他就觉得作为一个孩童，迟知暖太懂事，也太礼貌了。
没有哪个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宠爱的孩童会像她这样小心翼翼。
第二次见迟知暖，她一个人在树下荡秋千。
他看到她一个人在树下荡秋千，怕她孤单，于是过去陪她。
他说他来帮她推秋千，她笑着说了声谢谢哥哥。
她说她一个人荡秋千好无聊，还好有他陪着。
迟知暖和迟梁谷感情一般，这事他也曾听父亲说过，迟掌门终日忙着处理门派大事，自然也分不出时间陪迟知暖。
那时候他觉得她好孤单：“以后我常常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她忽闪忽闪的一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可以吗？”
“当然。”
后来他走的那日，她抱着他哭了好久：“哥哥，我舍不得你。”
万长风哄她：“我还会回来看你。”
她眼角挂着泪珠：“什么时候？”
“这么舍不得我，不如跟我回雷音派？”
“我不能下山，父亲不让我下山。”
“你总有嫁人的一日，到时候自然可以下山。”
那会儿他虽然听父亲提过他和迟知暖之间还有娃娃亲一说，不过那时候的迟知暖哈只是一个孩子，他断不会往那方面想。
“嫁人？嫁给谁？”
“自然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那如果我嫁给哥哥你，以后你是不是就能每天都陪我玩儿？”
万长风笑笑：“恩。”
“那我要嫁给哥哥。”
他清楚那只是迟知暖孩子气的一句话，所以他也没有真真正正放在心上。
直到三年前他再一次随父亲来到上清。
他看到曾经那个哭着不让他离开，说要嫁给他的小哭包竟然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颦一笑好似春花娇花，开在他心里。
从那时候起，他便把迟知暖幼时一句孩子气的话当了真。
迟知暖抿了抿唇，露出些许为难：“其实我要说的不是延迟婚期。”
“那是什么？”
“长风哥哥，我只当你是哥哥，没有男女之情。父辈们一时兴起许下的承诺，说到底还是应该先问问我们的意思。”
万长风始料未及：“……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小时候说过长大了要嫁给我，你都忘了吗？”
迟知暖为难：“坦白说，我不记得了，况且那本就是孩子话，不应该看成一种承诺。”
“你喜欢那个凡人？”
迟知暖摇头：“不，这和他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你不是想下山吗？我可以带你走。”万长风承诺，“哪怕到了雷音派，若你想住山下也可以。”
“长风哥哥，和这些没有关系。”迟知暖本不想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又伤人，“我只是不喜欢你，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万长风怔住：“……”
父亲说过修道之人寻找道侣多半会找与自己旗鼓相当之人，如此才可合修，有助修炼。
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提出想娶迟知暖时，父亲并不同意。
若非他坚持，父亲绝不会松口。
可他从未想过他千辛万苦说服了父亲，却忘了好好想想如今的迟知暖是否还愿意只为了找一个能陪她玩儿的人便嫁给他。
“父亲那边，我晚些时候会去解释。”
“不嫁给我，你便要永远留在仙山也可以吗？”
仙门中人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会娶迟知暖，而迟世叔又不可能让爱女下嫁凡人。
换句话说，如果迟知暖不嫁他，她便要一辈子待在仙山。
如今迟世叔尚且健朗，上清弟子，迟梁谷还会善待她，可若有朝一日迟世叔身死，到了那时上清门中还有谁能护她？
迟知暖犹豫：“……可以。”
她说了违心话。
不嫁给万长风，她也不会留在仙山。
万长风面色灰败：“好，我知道了。”
迟知暖带着几分歉意：“对不起。”
万长风苦涩一笑：“不必如此，这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强求不来。”
迟知暖低着头：“……”
“迟世叔那边我会去解释，你先好好养伤。”
万长风离开之后，迟知暖握住他送的玉簪发起呆来。
她需要抓紧时间离开仙山。
可是离开仙山她能躲到哪儿才能不被迟仲远找到，安稳过完这一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