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屹点了点头,起身收起碗筷道:“今天碗筷我和林晚来洗,你们先去休息吧。”
童栀偷偷睨着井溪站起身,井溪帮忙收起碗筷道:“好,那我等下去换套运动服。”
童栀跟在井溪身后回了房屋,刚刚拿出自己除了体测之外就没穿过的运动服,搁在床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号码归属地是北方的城市,想了想可能是营销广告,她便将电话挂断了。
然而间隔了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一样的号码,童栀疑惑地接了起来:“喂,您好,哪位?”
“喂?请问是童老师么?我是苏梦洁爸爸!”
对方的声音有些急促,童栀怔了一下便反应过来接话道:“我是,是有什么急事么?”
“哎,童老师不好意思啊,我想问问苏梦洁现在怎么样了,还哭么,可以麻烦您帮我劝劝她么?”
对方的问话让童栀愣了片刻,随后皱眉询问道:“现在还是学生休息时间,我没有进班查看情况,也没有班委来找我说其他情况,苏梦洁是受了什么委屈和您打电话了么?”
“不是不是!不是学校的问题,是我!”
对方大概是在工地上,周围施工的声音,遮得声音模糊不清。
“喂?您的声音可以稍微再大些么,周围太吵了,我听不太清。”
“哎好,童老师您稍等,我走远点和您说!”
童栀想了想拿过外套,接着电话便出了门。
见童栀匆匆忙忙,站在门口的井溪疑惑地看向了她。
“学生有些事,我先去班里看看。”
童栀等着电话里的回话,小跑着出了院门。
井溪看着她的背影,穿好外套跟出门,和林晚、杨学屹打招呼道:“我先去操场等你们。”
“喂,童老师,现在可以听清了么?”
电话的那头的嘈杂声小了不少,童栀慢下步子回应道:“嗯,可以了,所以苏梦洁和您是怎么了?”
苏文亮忍不住叹了口气歉意道:“童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学校举行亲子运动会的好意,我很清楚,但是我和文洁她妈妈都在北方打工,距离太远了,每年只过年才会回去。所以中秋并没有回家的计划,运动会也实在没法参加。”
“没关系,你们工作忙碌能够理解,运动会只是建议家长们来陪孩子一起活动,如果真的不方便,是可以不来学校的。”
电话那头的苏文亮愣了片刻,随后有些惊讶道:“这......不是每个家长都必须陪同参加的么?”
童栀疑惑了一瞬,思考自己是不是在班里没有布置清楚,她向苏文亮解释道:“当然不是,活动是自愿参加,因为有些家庭确实不便,我们不可能要求每家每户都来参与的。“
苏文亮也疑惑道:“那梦洁和我说,学校要求父母都要来学校,其他同学家长都说好了会来。”
“没有,这个不是必须的。”童栀想了想今天微信接到的家长报名信息,顿了一下回答道,“不过确实有大半同学父母报名参加了,当然,最后肯定不会是全部参加。
“有些同学是爷爷奶奶在老家陪同,有些同学的哥哥姐姐假期回来了,来学校的家长可能很多,但是参加项目肯定是人数有限的。”
苏文亮沉默了片刻叹道:“原来是这样,梦洁这孩子......她从中午就给我打电话,死活要我和她妈妈回来,我说我们没时间,她气得挂了电话。刚才又给我打电话,我正在忙,语气冲了点。她就说其他同学都有家长来,不能她一个人搞特殊,和我哭闹了半天挂了电话。”
童栀刚准备继续问话,就看到云绣和王馨,陪着哭得伤心的苏梦洁往校门口走来。
她小跑了两步进了校门,和电话那头的苏文亮道:“行,大概情况我知道了,我现在看到苏梦洁了,她没事,您也别太担心,我先和她谈一谈,等会再给您回电话。”
“哎好好好,麻烦童老师了!”
童栀挂了电话,云绣跑到她的身边急道:“童老师,苏梦洁哭了好一会了,我们问她什么也不说......”
“没事,我知道了。”童栀低头看了看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的苏梦洁,搂了搂她的肩膀,将人带到一旁,和云绣、王馨道,“谢谢你们关心同学,陪她一起过来,后面交给我就好,你们先回班准备上自习吧。”
云绣和王馨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手中的纸巾通通塞给了童栀。
童栀接过纸巾对着她们挥了挥手,两个小姑娘一边回头一边小跑着离去。
苏梦洁低垂着脑袋,长长的斜刘海遮了大半容颜,童栀弯着腰把纸巾按在了她沾满眼泪的脸颊上,等她哭声缓了缓才轻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哭得这么伤心?”
小姑娘垂着刘海不说话,童栀又小声哄了几句,她才慢慢止了哭声抽泣道:“童老师,您不是说爸爸妈妈是最关心我们的人么?”
童栀没有接话,苏文洁抬起头咧着嘴痛哭道:“那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这么讨厌我?”
第39章
留守儿童最缺的不是金钱, 而是关爱。
社会上对于留守儿童的关注度越来越高,学校的关怀,村镇工作人员的关怀, 左邻右舍的关怀......但这些始终比不上家人的一分关爱。
塔山村依山而生,没有大型的工厂, 也没有兴旺的旅游业, 只依着丘陵间那点并不算肥沃的土地,根本无法满足年轻人养家糊口的需求。
所以, 附近村镇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是留守儿童。
童栀班里这样的孩子很多, 但是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班里这些“傻狍子”, 每天都乐得开心, 对于独立生活早已习以为常。直到今天苏梦洁委屈哭诉, 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些学生无论有多乐观, 也只是一群孩子,会时常想念自己的父母,羡慕其他有家人陪伴的小朋友。
平静下来的苏梦洁呆呆地坐在操场台阶上不说话,童栀坐在她的身旁也是无从安慰。
她没办法把苏梦洁的父母从远方的城市即刻拉回,也没办法解决她之后的每一次思念,也没办法去劝一个想父母的孩子学会懂事,告诉她爸爸妈妈很忙, 都是为了家庭,我们应该理解他们。
毕竟思念, 真的只是人之常情。
“童老师,我爸和您说什么了?这次中秋, 他们还是不回来么?”
想起和苏文亮通话时,他字字句句中所含的无奈歉意,童栀干着嗓子也没发出声来,只慢慢点了点头。
“还有129天。”垂落的刘海将苏梦洁的神情遮得严严实实,她小声抽噎道,“还有129天才到小年,他们才会回来,然后最多到年初八,又会赶火车回去。”
“明涛他每次打电话都会吐槽妈妈很讨厌,总是不给他玩手机。我每次都会告诉他,我的手机已经玩腻了,把他气得哇哇大哭。”
说到这里,苏梦洁突然想起童栀应该不知道明涛是谁,顿声解释道:“明涛是我弟弟,他今年六岁,因为还没上小学,我爸妈就把他一起带去了打工的地方。”
童栀看了看自顾自聊天的苏梦洁,其实有关她的家庭成员情况,开学时学校做过登记,童栀看过,是知道情况的。
但是这是自入学以来,苏梦洁主动说过最多话的一天。
她是一个非常腼腆的小姑娘,瘦瘦高高的身形,却总是用长刘海遮了大半容颜,低着头微微缩肩,和同学一起玩耍时,也总是站在一旁静静地听或者看,参与了,却很少融入。
所以开学时,童栀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像一只守望在窝洞里的兔子。
难得今天苏梦洁会主动与她交流,童栀不想打断她,这会只安静地做一个认真的聆听者,去了解苏梦洁的想法。
“我妈说我不听话,自己玩手机还总是惹弟弟哭。”苏梦洁捏了捏手指赌气道,“我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凭什么他有爸妈陪,有爸妈管,我就只能一个人在家,没人管没人问!”
“我其实也没天天玩手机,给他们打电话也是两句话就挂了,手机给我也是闲着,但我就要和他说得很自由很快乐,我就要骗他哭!”
怨念一点点被发泄,半晌后,苏梦洁的语气渐渐平缓下来,这会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都是在和谁说后,放在膝头的双手握得更紧,她将脖颈缩低道:“童老师......我,我知道做得不对,但是......”
“没什么,我想如果和爸爸妈妈说清楚,和弟弟讲明白,他们也不会怪你,会理解你的做法。”
童栀的手环上苏梦洁的发顶,一下一下慢慢拍抚道:“听你这么说,你的父母好像很不负责任,对你也不好,是坏爸爸坏妈妈!”
苏梦洁抽噎的声音一顿,默了默为父母辩驳道:“也不是......她们只是很少回来,但是回来后就会对我很好很好。”
“是么?”童栀轻轻“咦”了一声,“可是她们和你打电话都不耐烦,每次回来很快就会走啊?”
大概是感觉出童栀语气上的变化,害怕她真的误会自己的父母,苏梦洁又赶紧说明道:“我爸在工地上开挖掘机,他每天都有很多活,特别忙!所以每次说几句话就得去做事。我妈在厂里做打包工作,进车间时连手机都不给带,每次回电话时都很晚很晚,她怕影响我睡觉,所以每次回电话都说得很少。”
“还有她们每次回来,都会带我去街上买吃买喝。她们打工回来,自己穿的还是从家里街边买的衣服,但是会特意给我从打工的城市买漂亮衣服,买的食物也只是给我和弟弟吃,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碰。”
“还有......”苏梦洁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小声道,“他们每次走得时候,我都赌气缩在屋里不去送他们,但是我舍不得他们,又会偷偷躲在窗户后看他们走。每次离开时,他们都会不断回头看向家门口,我妈是红着眼走的。”
说到最后,苏梦洁突然息了声。
童栀看着垂头不语的小姑娘,替她将被泪水打湿而粘在脸颊上的长发,轻轻拨到了一旁:“怎么不说话了?”
苏梦洁咬着唇瓣轻声道:“是我不懂事......”
“没有,你只是在用小傲娇的方式,表达你对他们的思念与爱。”童栀笑了笑道,“不过,我觉得撒娇会比傲娇更适合去表达。”
童栀将手机递到苏梦洁的面前问道“你要试试么?”
苏梦洁接过手机,慢慢输入了她烂熟于心的号码,手指移到拨号键后,她犹豫退缩道:“他们很忙,现在应该还在上班......”
“可我觉得他会迫不及待地接听这次的电话。”
苏梦洁顿了一会,轻轻触碰上了拨号键,电话拨出,不过两次嘟声,那头就传来了男人有些焦急的声音:“哎童老师,梦洁她怎么样......”
“爸......”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了片刻,苏文亮调节着音量温和道:“梦洁啊,前面是爸太急了,现在我和工头说好了休息一会,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跟爸说一说......”
“没什么不开心的,我每天都很快乐。”童栀揉了揉苏梦洁的脑袋,小姑娘又放软了声小声道,“也有些不开心......就是......我想和你说,运动会不是一定要家长来,只是我想你和妈妈、弟弟了,故意这么讲,骗你们回来陪陪我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浓重的鼻音伴着笑声道:“多大点事儿,你还挂爸电话,哭鼻子!这样,爸现在去问问工头什么时候可以放假,我们回去给你见见!”
“不用了爸!”
嘈杂的施工声逐渐响亮,苏文亮呼喊着工头带着风声奔跑而去。
苏梦洁期待地看着手机屏幕,童栀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手机与时间留给父女二人,抬眸望向一直等在跑道处的清俊男子,起身向他走去。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杨老师的家人给他打电话,林老师也去和朋友视频了,等一会才能回来。”
井溪将刚刚买来的矿泉水递给童栀,望了望看台上还在打电话的小姑娘道:“她怎么了,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小姑娘想爸爸妈妈了,想以运动会为借口让他们回来,但是被拒绝了,所以很伤心。”
井溪观察了一下童栀的神情笑道:“看样子童老师哄好人了。”
童栀耸了下肩无奈道:“只是哄好了这会的心情,但是无法解决根源。”
井溪陪着童栀在跑道上慢慢散步,他低头牵了牵唇角道:“思念的最佳治疗方法是陪伴,但是陪伴往往是最难长久的,更多时候是念而无力,不得不分开。”
确实,离别很多时候都是迫于无奈,但凡能无忧无虑和家人在一起,谁会愿意没事找事去遥远的地方孤军奋战?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感情、天命,谁会愿意丢下自己的孩子,让她一个人孤独在家......”
话说到一半,童栀突然噤了声。
她僵着神情看向井溪,对于自己刚才说出口的“天命”后悔不已。
身边的人突然没了声,井溪瞥了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懊恼与担忧。
神情顿了一瞬后,井溪很快便调整过来浅笑道:“分离是很难过,但是想到自己被爱着,留守的日子也就没那么苦了,那个小姑娘大概也是这么想明白的吧?”
童栀的眼睛似被刺了一下,眨着眼低头敛下上升的水汽道:“是,记爱不记怨,她也是真的爱她的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