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文想了想,拉着童栀去了校外的菜园,薅了一大把蔬菜递给童栀道:“这些都是老胡自己闲暇时种的,你们平时需要蔬菜就自己来挖。”
童栀提着满满一篮的蔬菜向李淑文道谢,回到自己的小院,蹲在厨房门口抿着嘴左挑右拣。
萝卜要炒几分钟?毛豆米要不要闷一下?
童栀盯着篮子里几个品种的蔬菜,最后还是挑了她最熟悉做法的两样。西红柿炒蛋,再来一个炒青菜。
厨房里的煤气罐都是新换上的,从没用过煤气罐的童栀研究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敢动手,从自己寄来的包裹里找出了电磁炉。有了称心的工具,做起自己唯二会的两道菜,一切顺利了不少。
井溪早上参加完援乡计划启动仪式后,便提前出发来了塔山村。
他将车停放到卫生室门口的空地,便跟着等候在那的王支书一同去了后面的宿舍。
四方宽大的院落里,碎石铺就的通道迂回曲折,绕过两间半塌破败的灰白瓦房,井溪拎着行李箱,看到了正站在屋门口熟练颠勺炒菜的童栀。
西红柿在油锅中呲啦爆汁,清甜的香味顺风飘来,在夏季的余热中,让闻者解腻生津。
王支书探头看向童栀身边的灶台,不禁惊讶夸赞道:“童老师很会做菜啊,这青菜炒得绿油油的,不错呀!现在小年轻会做菜的还真不多,我家那臭小子,除了会吃,啥也不会!不行,待会回去我非得让他学着点!”
专心看着火候计时的童栀,被突然冒出来的王支书吓得一惊,赶紧稳住锅柄关了电磁炉不好意思道:“我也不会做菜,就会这两道糊弄一下。”
“哎,看这两道菜的品相,童老师谦虚了!”
看了片刻,王支书突然想起跟在后面的井溪,匆忙绕出灶台引着人介绍道:“童老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村新来的援乡医生,仁泽医院的井溪,井医生。”
然后他又热情地转向井溪,指着童栀介绍道:“井医生,这是师大来的支教老师,童栀,童老师。”
“卫生室的休息室改隔离病房了,所以暂时安排你和童老师他们一同住这个院子,你们都是年轻人,刚好也能作伴。”
井溪客气地向王支书点了点头,然后放下行李箱走到童栀面前伸手道:“童老师你好。”
与昨日同学会不同,井溪今天不用上班,便没有再穿的那么正式,简单的T恤休闲裤,与他高中时的模样十分相似。
井溪伸着手等着发愣的童栀回应,王支书看向没反应的童栀,轻咳提醒道:“童老师,井医生在和你打招呼。”
童栀空白的脑海里意识渐渐回笼,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懵然伸手与井溪交握道:“井医生......你好。”
深邃的瞳眸慢慢漾出莹莹星光,清俊面容化去了疏漠冷意,井溪握住童栀的手轻笑道:“同学会上走得匆忙,童栀,好久不见。”
童栀持续懵然地回应道:“啊......是,好久不见。”
一旁的王支书左右摆头来回看了几眼,随后反应过来欣喜道:“你们认识啊,那太好了!你看,这就是缘分呐,在我们这个小山旮旯里都能遇到。”
童栀撤回手,轻轻咬着内唇还没完全跟上思绪。井溪按了按空了的掌心,和王支书客套道:“是,我和童老师是高中同学。十年没见了,结果昨天同学会,我临时有急事,话都没说上就离开了。现在在这里遇到,正如您所说,缘分。”
最后的那两字,井溪说得低沉缱绻,童栀抬头对上他蕴光的墨瞳,在王支书爽朗的笑声中,失神轻嗯了一声。
嗯到尾音时,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又猛然吸气将那点微弱的声音悉数吞了回去。井溪微微眯了眯眼眸,墨色中漾起笑意。
童栀烧着耳尖,只想赶紧打断王支书还在滔滔不绝的“缘分奇妙论”,眼神瞟到桌上的饭菜,脱口而出道:“你们吃午饭了没?”
话一落音,童栀就后悔地想要抓心挠肺。要是没吃,正准备吃饭的她又该怎么接话?她的厨艺哪够做出可以招待客人的菜!
“不用了,我吃过了......”
“刚从市里过来,还没来得及吃。”
王支书转头看向井溪,拍了拍手有些过意不去道:“哎哟,刚才都忘记问井医生你吃了没,我的疏忽!这样,我家就在对面,你跟我回去,我让你婶给你炒两菜!”
听到王支书的邀请,童栀不禁松了口气,先前紧张绷起的嘴角也轻轻扬了起来。
“感谢您的好意,今天还要收拾房间,我就不去叨扰了。来时带了泡面,等下我自己弄着吃一口就行。”
王支书倒是个热情好客的急性子,当即高了嗓门嚷嚷起来:“大老远来,吃泡面怎么行!什么叨扰不叨扰,就随便炒两个菜,井老弟你别客气!”
井溪推脱拒绝着,王支书又坚持不让他吃泡面。
两人拉扯了半天,童栀悄悄斜眸看了井溪许久,抠着手上锅铲的木柄,低眸小声道:“要是不嫌弃,就和我一起吃,凑合一口吧。”
他应该也会怕麻烦,然后拒绝了吧?
井溪墨色的瞳孔内,映着手握锅铲有些局促紧张的童栀缩影,他看出她并不是很想邀他一起吃饭,却依旧讨嫌的不识趣道:“那便多谢童老师了。”
哎??
童栀微微圆睁了杏眼,不知所措地看向了井溪。
通常他人的客套邀请,不应该是我说说,你听听,然后彼此微笑,下次再一起客套么?
刚才还在和王支书推脱,现在怎么突然就应下了?
童栀抿了抿下唇,努力牵出了笑容。
邀请已出口,对方的谢意也已经表达,这顿饭肯定是逃不了了。
王支书轻吟了一声点头道:“这样也行,你们老同学还能一起吃饭叙叙旧。那就麻烦童老师了。”
他看了看童栀桌上的饭菜,猛一拍腿激动道:“我家里还有今天新网的鱼,活蹦乱跳的,我这就回去杀了给你们送来!”
王支书也是个豪爽的人,当即转身就往外跑。做不好大菜的童栀急忙呼喊道:“王支书,真的不用客气,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多少!”
“别客气,都是塘里的野生鱼,新鲜!我等下就给你送来啊!”
童栀生无可恋地看向已经奔远的王支书,揪着围裙擦了擦手,指着自己隔壁的房屋小声道:“那间是村里给你安排的住房,你先去收拾吧。”
井溪扫了眼院内的四间房,看向童栀询问道:“你住哪一间?”
童栀掏出手机正在搜索的手一顿,慢慢掀眸对上井溪的视线,偏眸眨了眨眼道:“住你隔壁。”
井溪看向隔壁的房间,观察了一番周围,采光还行,不靠山也比较安全。
他转回身看向借着看手机,却又低头偷偷打量自己的童栀,瞧出她的不自在,井溪唇角微紧点头道:“那我先进屋放行李,麻烦了。”
见井溪拎着行李箱转身,童栀不禁松了一口气,赶紧点开刚才搜索出来的红烧鱼做法,心里还在想着,刚才视频里说得腌料是什么来着?
“鲫鱼背面花刀,用生姜3勺料酒少许盐,用手揉搓......”
突然爆发的激昂男声响彻院落,童栀惊得一愣,赶紧按灭了屏幕,手忙脚乱的将手机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中,懊恼地皱着五官,低头满地找缝。
听到做菜教学视频声音的井溪步履一顿,转身看向憋红了整个耳朵的童栀,有些明白道:“现学?”
童栀尴尬地接了一句:“现卖......”
井溪看着童栀因为抿唇而凹陷下去的小梨涡,先前因误会她不自在原因而紧绷的唇角,重新弯起了弧度。
井溪微微用力,将行李箱推到了墙边,然后转身回到灶台前拿过篮中的葱姜蒜,一边清理一边笑道:“我想了想,既然是我白吃童老师的饭菜,没道理还要让童老师现学现卖。”
童栀呆愣地看着自己空了的双手,抬头望向井溪,清亮的瞳孔中,清晰映出了他含笑的面容。
井溪从童栀的身上解下围裙系到自己身上,听到远处奔回的脚步声,对着童栀小声道:“童老师,麻烦你再开一下刚才的视频,再不学,待会王支书发现我们是现学现卖,那就失去可以回家拿来说教年轻人的模范典例了。”
童栀断了片的意识还未缓冲过来,只低头傻傻盯着井溪忙碌剥蒜的手,顺从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一亮一暗,刚刚解了面容锁的手机,又被井溪覆手叠上她按在电源键处的手指按灭。
童栀茫然地看着井溪,他重新解锁手机,快速按了几下另一侧的音量键,突然恢复播放的视频声,降成了仅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
井溪收回手重新拿起葱蒜笑了笑,示意童栀好好看视频,等会指点他该怎么做。
屏幕里的大厨正在熟练调着酱汁,童栀的视线慢慢斜飘到了身形挺拔的井溪身上。
十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井溪身上留下多少岁月痕迹,他依旧是如外公留下的那些水墨丹青,有着幽润静美的独特魅力。
井溪还是过去的井溪。
童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微滞变频的呼吸与发烫的耳朵,也如过去见到井溪那样,没什么变化。
她还是偷偷喜欢着他。
第4章
王支书是一个真心实意的好客之人。
最后还是拉来了他家婶娘,帮忙做好了这顿午饭,没有白瞎那条新鲜的野生鲫鱼。
吃完午饭后,井溪先去卫生室和王支书谈村里人抽血体检的事,童栀闲着无事又转去了学校,继续打扫教室卫生。
等她回来时,正好遇上井溪从王支书那拿了钥匙进屋收拾。童栀突然想起早上自己泼过界的水,跟在井溪的身后,探头探脑地向屋内望去。
正如杨学屹所说那样,早上她无心淹泼过来的水渍,现在已经在余夏高温的炙烤下消失无迹,心虚的童栀不禁松下一口气。
井溪的屋内和她们的一样,只有一张大床,一个木柜和一套桌椅,再无其他多余的用具。
井溪拉着行李箱来到靠窗的木制衣柜前,拉开柜门的一瞬,潮湿腥气的霉味扑鼻而来。浅淡的眉峰微蹙,他将两扇柜门敞开,把行李箱推至了一旁。
童栀想起林晚拉开柜门后,她们看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壮景”,搓着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安慰道:“等会我帮你清理吧。”
“嗯?”井溪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他从屋角拿过扫帚,一边利落地打扫一边笑问道,“房间还没收拾够?你那屋应该也是这种情况吧?”
童栀回想起清理霉菌时的感受,揉了揉又有些发痒的鼻子皱眉道:“嗯,但是我不用柜子,我自己带了收纳箱。”
井溪扫地的动作一顿,直起身看向门边的童栀道:“你打算东西都只放在收纳箱内?”
童栀以为井溪是觉得她太懒,不想收拾东西,抿着唇小声解释道:“我不是不想收拾,只是一想到柜子里的霉菌,我就不敢把衣服放进去,总觉得不干净......”
井溪环顾了一下房间,伸手触了触墙面,感受到墙上些微的湿意后,他摇头不赞同道:“还是要清理,只用收纳箱放在外面,里面的衣物肯定会受潮。既然要在这里住两年,还是好好规整一下房间吧。”
童栀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地看向井溪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在这里待两年?”
院校安排的支教,短到一个月,长到两年,时间往往不定,井溪怎么知道她这次支教是两年之期?
井溪顿了一下,从善如流道:“今天来的时候,王支书提前向我介绍了你们的情况。”
哦,忘记王支书热情又善聊了。
那井溪是进来之前就知道她在这里了?
童栀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井溪和王支书聊天时就知道这些,王支书为什么还会不知道她和井溪的同学关系,他为什么当时不解释?
井溪瞥了眼还在思考的童栀,轻咳一声转移注意道:“等会我去镇上的超市买些东西,回来后帮你清理。我这有消毒液,等消毒后再搬到院里晒一晒,就可以放心正常使用了。”
井溪抬头看了眼还在绷着嘴角纠结干净度的童栀,敲了敲柜门笑道:“你要还是不放心,那就连你的收纳箱一起放进去,这样比较干净,也不容易受潮。”
童栀点了点头,井溪又询问道:“你有什么缺的东西么?我看镇上有个超市,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了,我只缺蚊帐,同事已经去了镇上,她会帮我带。”
刚刚从箱里拿出床单的井溪,简单思索了一下问道:“手电筒、干燥剂、除碱剂这些都带了么?”
童栀:“......”
没听到童栀的回答,井溪回头看向沉默的她明白道:“晚点我一起带回来。”
“不用麻烦,我让同事帮我带......”
“刚刚认识的同事不麻烦,相处了两年的同学很麻烦?”
井溪停下手中的活,走到正在帮他拖地的童栀面前问道:“既然我很麻烦,为什么要帮我打扫?”
井溪有关“麻烦”的理解,当即引起了童栀的专业病:“你偷换概念,我们说的麻烦,主语和含义根本就不一样。我说的‘麻烦’是怕给你带来麻烦,而你理解的‘麻烦’却是你对我而言是......”
“我对你而言是什么?”
童栀一时哑然。
井溪却像是丧失了语言理解能力一般,曲解着意思刨根问底道:“你说我不是你的麻烦,那我对你而言是什么?”
“......是同学!”
童栀攥紧手中的拖把手柄,慌乱地偏头避开了井溪墨色沉沉的双眸。她从井溪身侧绕开,跑到房屋中远离井溪的一角,快速地拖擦起地面。
井溪盯着童栀的背影许久,重新拉起被单,一边整理一边认真道:“既然知道是同学,两年同窗友谊,便不必事事都与我客气。童栀,你不嫌麻烦地帮我,那就更不应该与我生疏,我们不是陌生人。”
童栀手下的动作一慢,垂眸缓声道:“我不是把你当陌生人,我只是......”
井溪抬头看向背着自己吞吐解释的童栀,静静等着她的回答,半晌后童栀的脑袋轻垂,继续手下的事情道:“没什么,我就是老同学太久没见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会我也想去镇上买东西,一起去吧。”
童栀握着拖把的力度骤然加重,井溪看着情绪突然低落的童栀,眉心渐渐拢起。他张了张口想要继续追问,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十年的空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弥补。
木床吱呀作响,背后悉索的布料抖动成风。见井溪不再执着于同学关系的探讨,童栀紧绷的后背慢慢放松下来。
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起正在忙碌的井溪,他认真做事的模样,与十年前坐在他家书桌前给她讲题的时候如出一辙。
怕麻烦他么?
不是。
她只是怕麻烦他后,他会厌恶她,不喜欢她。毕竟只会给人添麻烦的拖油瓶,没有人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