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吃吗？”烟若看到这颗心型的浅红色果子，有些不敢下手。
“能吃，还挺好吃的。”纪云渊拿起另一颗果子，随手塞进嘴里，“果子的滋味也很奇妙，一开始是微微的甜，紧接着便是彻骨的酸，在你被这种酸味震惊时，它又会变成磅礴的甜味。传闻这就是望溪仙人思念道侣的心情，并非是苦涩难过的压抑，而是时而甜蜜，时而酸涩。”
“当真如此？”烟若被说的好奇，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果子塞进嘴里，紧接着便瞪大了猫儿圆眼，被酸涩和甜蜜所震惊，咽下去后她才来得及开口，“这口味，真神奇啊。”
“虽说这果子三十年才能一开花结果，但除了好吃没别的作用，提升不了灵气，所以仙门之人很少有人种这个。”他低低咳嗽了几声，苍白脸色下，嘴角隐约又有血色划过。
烟若反应过来：“刚才你被山神抓走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吗？”
“我与他好好谈过了。”纪云渊虚弱地似乎要站不住了，“那山神虽然嚣张，但毕竟忌惮着我的身份，他也不敢与清越宗就这么对上，于是我们便各退一步。我们可以下山了。”
“啊？这么简单就能下山了吗？”烟若颇有些难以置信。
“也没这么容易，他也遇上一些小麻烦，需要我来帮他解决罢了。不过一些小事，别担心。”他脚步虚浮，看着着实有些可怜，“但是没关系，过完年我们便离开这里，省的以后夜长梦多。”
想想李家人，再想想自己的未来，烟若点点头，知道没别的办法了。
马车缓缓离开霜雪村时，烟若心中还是有些惆怅的，上一世她跟着上青山的步伐走上飞舟，走的相当匆忙，无人在意她是否需要带些自己的行李和东西，所有人都前呼后拥围着墨星痕，其实她心里是很嫉妒的。
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她是什么身份啊，怎么配与墨莲仙尊相提并论呢？
但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出发前的那天晚上，纪云渊曾问过她想带走什么东西，她沉默许久，这才摇摇头：“破屋一间，都是些破旧又琐碎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好带的。”
她以为这里也没什么可怀念的，但第二天一早，仙君却已经收拾到了两个大箱子。第一个箱子里装的是蓝烟当年留下的东西，无非是一些昂贵却无法在村里穿戴的衣物，钗环首饰，这些东西款式落后，价值也并不真的贵，只是花里胡哨的讨巧而已，装在她的梳妆台里，娘亲走了以后，烟若再也没碰过那梳妆台，连她们最落魄时，蓝烟也不让她卖出其中任何一样东西。
第二个箱子里装的竟然是她自己小时候的东西，破破烂烂的百衲球，花花绿绿的鹅卵石、绣工丑陋的虎头鞋，打猎用的弓和淬了毒的箭矢，都是些莫名熟悉却容易被忽视的东西。
看着这些东西，烟若感觉自己尘封的心脏被轻轻掀开了一脚，酸涩感无处安放，好像吃了一百个望溪果一样，情绪汹涌而出，不得而往。
第18章 白骨竹林01
箱子角落里那颗百纳球，各色彩色粗布缝在一起，接口处难看的像蜈蚣爬过。这是村里还多人家捐出了旧衣服，拼凑出这么个玩具，算是村民们对蓝烟母女最初的善意。
虎头鞋也是蓝烟的手艺，她真的非常不擅长女红，技术很差，也没有耐心，天生不擅长做这种细腻又需要天赋的手艺活，每每做上一会儿便会暴躁。但在不发疯的时候，也会愿意做些烦人的东西，表达对孩子的爱意。
练习的弓箭都是邱猎人自己做的，粗糙也打磨了许久。
她以为自己能够忘记很多东西，感情却是不可控的。
她吸了一下鼻子：“这些破烂都是仙君在哪里找到的，还是不要带了吧。我已经不想要了。”
纪云渊眯起眼来，一挥手将两个箱子收到了芥子囊中：“既然你不要了，本仙君收藏了便是。反正它们现在与你无关。”
“仙君想要便要吧，与我何干。”她跺脚向外走，却是把房中多余的炊具家具什么挨家挨户送到其他村民门口，毕竟她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还不如把有用的东西留给需要的人。
天光微亮时，李家雇来的马车已经到了村口。
烟若看着村东的大柳树许久，有些不自在地对纪云渊开口：“仙君既然拿了我的东西，是否得还我一些东西呢？”
“你想要什么？”
一刻钟后，烟若把自己讨来的东西挂到了大柳树上，这才心满意足踏上了马车。
纪云渊身体尚未恢复，和山神打了一架又是元气大伤，如此更是虚弱地不能自理，只能老实待在马车里。
李昌华悄悄问他：“仙君，烟若刚才跟您讨的那是什么宝贝？”
“一张祈福符罢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纪云渊闭上眼，体力不支一般歪道在一旁，众人便不便打扰他。
李昌华和李大娘轮着赶车，有时候烟若也会出来替换他们母子。他们需要从官道上走，走到白漫镇，再到北境最繁华的揽月城。
若是他们自己出行，这一路上必然很艰难，需要走漫长的一条路线才能到达都城，途径十几个城镇。但因为有了纪云渊，便可以去揽月城抄近路，拿些灵石去城中乘坐传送法阵，前后不过十几天便可以到黄金城。
为了方便修士和法师出行，大烨国三十三个主城都有传送法阵，但平日里只给有凭引的修士使用，最大的使用者是占星司的人，平常百姓人家，一是付不起灵石，二是完全没有资格，根本无法靠近传送阵。
因为有了纪云渊这尊大佛，一路上便都很方便顺利，李家人更是对他顶礼膜拜，恨不得赶紧把他供起来。
只有烟若还是对他淡淡的，不过分巴结谄媚，也不离得太近，甚至好像有意避开距离，不想和他有过多牵扯。
那日她在野外捕了野兔，正尝试用掌心火烘烤，一旁闭目养神的纪云渊却忽然开口：“你的火苗越来越盛了，可却愈发不可控制，甚至很容易灼伤衣服，散乱而无章法，我说得可对？”
烟若松开掌心，把烧焦的袖子藏到身后去，转过头去不愿出声。
“为什么不来请教我呢？虽说我也没那么精通火系的法术，但指导一下你，应当也做得到吧。”纪云渊真的很奇怪，烟若看他的眼神一直是躲闪的，从他第一次睁眼看到她便是如此。
当时的他只看见了一张青涩却无比美丽的面孔，紧接着便是慌张无措的双眼，是真还有些害怕和恐惧，明明是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她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这种态度呢？
明明讨厌的话，可以从一开始就不要伸手。
明明招惹了，反而还要躲开吗？
天下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烟若是乡野小民，没什么志向，对修仙也毫无野心和欲望。”烟若把野兔随手塞进火堆中，满不在乎地摆烂 ，“每个修炼的人都渴望不停地突破进阶，越来越强，但我不这样，我对一切都不甚在意，更不在乎什么术法修行了。”
“那你还愿意上仙山求道？”
“我可不是去求道。”少女颇为不屑，“别人为了斩妖除魔，或者为了出人头地，我不一样，我此去只为了我自己的心。反正你这种大人物是不会懂的，你又没失去过什么。”
她拍拍手站起身，拿起一旁削好的树杈，这便是要去捉鱼了。
纪云渊看她的背影，清瘦单薄，却又带着一股子韧劲，好像无人能在她的歪理邪说中打败她。
“等等，这个给你。”一枚白色温润的玉简从身后飞过来，准确落到烟若手中，“昨天的鱼脍很好吃，今天还想吃。”
“这是什么？”
“做饭的报酬。是云山黄玉，可以拿去卖钱。”纪云渊好心提醒她。
看着水中清澈的溪水，烟若猛然惊觉云山黄玉最常见的作用，作为一种较为名贵的玉石，它不被用来作为装饰品或祭祀品，而最常被用来当做记录书写的工具，用以传承仙法仙术。
烟若记得，上一世她曾沉迷与清越宗藏书阁，书阁分九层，最下边的书籍是普通纸张，再往上是绢帛丝织，再往上便是玉简。玉简传承需要大能灌注灵力，所以异常珍贵，一般只有内门弟子才能进入藏有玉简的房间。
使用时便是把玉简放到眉心，按照修为和悟性便能领悟其中的功法或招式，那是她一直想尝试却没机会感受的阅读方式。
烟若按照记忆里的动作操作，黄玉贴近眉心的瞬间，她便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一阵清凉之意从头顶汇聚到全身，她眼中便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手心处的火苗也找到了该有的位置。
大约半个时辰后，烟若一头大汗醒来，只觉得自己好像焕然重生，不知不觉间便能精巧又熟练地控制身体里的乱窜的火苗了。
她心中惊喜，又不愿欠人什么，晚餐特地准备了新鲜的鱼脍。
清河鱼虽是河鱼，却一点不腥，只是捉起来格外费劲，害烟若费了好大力气。
纪云渊吃鱼的样子很斯文，鱼肚子上最鲜嫩的部位被他用御龙剑迅速而简洁的片下来，晶莹剔透，肥腻清甜。
他也不需要什么酱料，只食用最原始的滋味，小口轻轻吃着，说不出的文雅好看。只是在乡野之间，却吃出了高门大户的风姿来，腰背挺直，眼神平静淡漠，只有动作能流露出他真正的情绪，应当是喜欢的吧。
相比之下，烟若则就没有那么顾及吃香了，她同李家人一起分食一只野兔，抓着兔腿便往嘴里塞去，完全没有什么优雅的仪态可言，她也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落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李小花只吃了几口便捂了嘴，看着大哥为难：“我突然肚子疼了起来。”
“难不成是白天喝水没喝好吗？”此时天色已黑，他们今日走了许久没来得及进城，只能暂时露宿这片竹林中，李秀才站起身，这是要陪着小妹去方便。
李小花咬着嘴唇站起身，两人向林子后走去。
李大娘靠着火堆摊开地图：“穿过这片紫竹林，再往前走不远就到揽月城了，到了城里就好了。决不能再让仙君跟我们一起露宿荒野。”
这片紫竹林大的离谱，白日里走进时烟若就有些不得劲，但转念一想，毕竟带了纪云渊这尊大佛，轻易不会有不长眼的小妖怪靠近吧，她也没说什么。
晚餐前捉鱼时，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派旺财出去溜达溜达，联系一下本地的草木精怪，打听一下此地究竟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大妖怪，若是真有不对劲，她便赶紧带人离开这里，哪怕绕远一些，还是以安全为重。
此时正值乱世，大烨国和邻国多有纠纷，除了兵匪，偶尔也有邪祟妖魅缩在山野害人，百姓们出行，要么结伴，要么跟着镖局或者法师同行，除了有些家底的，一般不太敢独自出门。
想到这里，烟若忽然警觉起来，旺财已经去了几个时辰，怎么还没动静呢？
“大娘，大哥和小花去了多久？”她立刻反应过来起来叫人，却发现马车上异常安静，李大娘和纪云渊也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竹林中只剩风声，黑暗让一切隐匿而安静，影影绰绰中仿佛无数人躲在林子的阴影中看着她，在远方出现一处红点，仿佛在诱惑她靠近。
烟若握紧怀中的琉璃剑，背着自己的弓，悄悄向着那个方向潜行。
第一件事便是调整呼吸和节奏，让自己也隐匿与黑暗中。
红点越来越大，是火光，风中传来人说笑和吵闹声。
“这就是老弟你不懂了，这花穗可是个宝贝，我若是没猜错，这可是至少五百年雪参的花穗，这种宝贝，哪怕是一根须子，在揽月城也能卖上百两，一朵花穗能卖上至少五百两，若是完整的这般品相的雪参，至少是两千两起价，还有价无市呢。”一个粗犷莽撞的声音正在侃侃而谈。
另一个声音里带着贪婪：“这小东西当真这么值钱？我怎么不信呢。老哥快给我讲讲。”
“雪参产自北境的大雪山，那里飞鸟绝迹，采药人都不敢去，去了九死一生，很危险的。”那个大哥一边咕嘟咕嘟喝酒，一边继续说道，“雪参本来就贵，加上揽月城主的女儿最近得了怪病，急需这等珍贵药材，所以我说这东西有价无市。若你真能搞到，拿给城主，那妥妥发达了。”
“哈哈哈，那今日能捡到这花穗岂不是我的好运要来了？”那小弟模样的人笑得不能自已，“我只要拿着这花穗给城主，高低能换个门客当当。”
他自顾自地在这笑，却没意识到周围大汉看他的眼神逐渐不对起来，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贪婪和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也是尽量日更，大概三四十万字？
第19章 白骨竹林02
烟若探头一看，大致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那是一伙镖师，押运着几箱子活物。那所谓捡到雪参花穗的年轻人是个书生打扮，头戴纶巾，长相清秀，一双丹凤眼格外有神。只是看着精明，人实在不聪明，都说财不露富，虽然不知道他在哪拿到的旺财的宝贵花穗，但这等宝贝随便拿出来，可真是犯了忌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怀揣重宝还让人知道，下一幕肯定就是杀人越货了。
烟若默默看着，本想出言提醒，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提醒对方什么。
李家人和纪云渊都不知所踪，这竹林中一定有古怪，而这群镖师个个膀大腰圆，目露凶光，有几个明显带着点法力，很可能修炼过。她与那文弱书生联手也不能打过这些人，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还是少蹚浑水为妙。
果然，那书生高兴了没多久，笑容便僵硬在脸上，因为那一路上和颜悦色的镖师大哥已经把狗头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书生还没明白为什么，脸色难看：“诸位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交出雪参，留你一命。”没一刀结果了这个菜鸟，因为大镖师心中还有别的算计，“你既然能拿的出这穗子，定然知道完整的雪参藏在哪，快点带我去找，不然便一刀砍了你。”
他长大了嘴巴，这才明白这些平日里看着热于助人的好大哥们竟然如此黑心肠，竟然见财起意，想杀人夺宝。
极其不愿意地转过了头，书生只能先求自保：“诸位好汉，有话好好说，我这就带你们去，就在这林子中一个特别的角落中，极其不容易被发现。宝物我定然不私藏，你们拿了东西便放我走吧，求求诸位了。”
“少废话，赶紧带路。”后边的大汉狠狠踹了他一脚。
烟若犹豫片刻，很快跟了上去，她也想快点找到旺财，把它救出来。
她的身影消瘦单薄，犹如鬼魅，在竹林的雾气间穿梭，缥缈宛如一团鬼影，极难被人发现。
经过竹林时，夜风沙沙作响，那些竹子宛如抽条而出的白骨，根根分明，在月色下闪烁着赤色，又蒙上了一层白色丝绵，宛如柳絮。
等烟若定睛一看，竹林又恢复如初，毫无变化，仿佛刚才都是她的错觉。
大概走了一刻钟，周围越来越阴森，那些镖师们的愤怒和疑虑已经到了临界值了，那书生终于再次喊出声：“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山洞里，里边有好大一棵雪参，那须子这么长，但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没敢多拿，就拽下来一根花穗，觉的还挺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