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少女细嫩的脖子，仿佛就在等着他采撷，此时此刻千叶心中只有美味，没有任何理性可言。
烟若也没想到这被困在法阵中的老和尚竟然这么厉害，让她几乎没有什么还手的机会，眼看着胳膊就被抓住，野兽般的老和尚就要一口咬下去了。
这个时候纪云渊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只是一介凡人，两个大能修士间的斗法他根本插不上手。
一转身他就看到烟若受伤的样子，她像一朵脆弱的花一样被千叶甩了过来，胳膊上的伤口在流血，附身的花浅白已经被打了回去，只剩下魅妖的血飘散在空气中。
“怎么可以让她受伤呢？”
“不是说好了再也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吗？”
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句话就像钢针一样扎进纪云渊的脑子里，他依旧想不起来烟若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可他始终记得一件事情，不能让她受伤，不能让她不快乐，不能让她现在这样奄奄一息。
在菩提寺永远暗无天日的梦魇大阵中，黑暗和黎明同在，这里的人永远在噩梦和现实中徘徊，被猛兽吞噬，被美人蛛吸□□气，被乱七八糟各种死法折磨，他们没有未来，也几乎想不起来过去，日子周而复始的痛苦着，直到这一天，一直安静的后院禅房中传来了某种野兽的嘶吼声。
那响声震撼到人的魂魄中，三魂六魄就要被吓飞了，不像是不同的妖怪，倒像是某种庞大可怖的，人间少有的怪物。
“龙鸣！刚才那是龙鸣吗？”会然的脸都吓青了，他紧紧抓着会心的袖子，“我没听错吧，这里怎么会有龙鸣，不对，我应该说这世间怎么还会有龙啊，这不可能啊。”
“阿弥陀佛。”会心掐指算了算，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好半天才脸色苍白地开口，“去后院师父那里，那出事了。”
两人匆匆赶过去，向来笑意盈盈的弥勒佛会然终于笑不出来了，一路上他都在怀疑出现龙的可能性是多少。
“当初神族绝天梯，断灵气，中州这片土地上就不可能有活着的龙。”他哆嗦了一下，“若真的有，那可就是我们的末日到了。”
“别自己吓唬自己。”会心打断他，“这世上的最后一只龙是妖帝萧奈何，但她也不是什么真龙，不过是个伪龙，最终也没能得道飞升，死的也不明不白，没什么好怕的。我的佛祖啊，这是什么？”
本来还自信满满劝着会然，然后此刻他在巨大的阴影下停住脚步，看着半空中那咆哮吞吐着云雾和火焰的黑色巨龙，看着那冰冷深邃的深紫色巨瞳，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人终究是渺小的，再凭借后天的修炼逆天改命也终究是人，在面对龙这种巨大生物时一定会生出自卑和怯懦，何况是传说中的生物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
“竟然是真的……”向来不动如山的会然也终于崩溃了，“这个梦到底被污染到什么程度，连龙冢里的巨龙都复活了，看来你我大限将至，不服也不行了。”
当初定下梦魇大阵，是为了给菩提寺的僧人续命，但时间久了，续命也变成了一种残忍，此时此刻面对如此恐怖的巨龙，他们甚至希望自己没活到今天。
而在巨龙那一侧，化身原型的纪云渊尚存一丝理智，把受伤的烟若放到了后背上，巨爪已经豁开了千叶禅师残破的身躯，他几乎没有反抗，在看到龙身的瞬间速度就慢了下来，表情中甚至还带了一丝解脱。
他的身躯缓缓落到地面上，犹如秋叶和枯萎的蝴蝶，落地的瞬间人也从野兽变成了人，那是个须发洁白的老僧人，穿打补丁的袈裟，面目和煦而温柔，一点不像那个被困在时光里的妖鬼。
梦境已经逐渐坍塌，窸窸窣窣宛如宫殿逐渐塌陷柱子和墙梁，倒是没有救命和呼喊声，大部分人都在沉默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烟若睁开眼时，就看见纪云渊已经恢复了人性，脸色太白了宛如一作玉雕刻的菩萨美人，而他正对着盘膝而坐的老和尚。
老和尚慈眉善目：“施主，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纪云渊不知道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加上自己实在虚弱，于是便沉默着。
老和尚却自顾自说下去：“当年你也是像现在这样路过这里，急匆匆的，说是要去东海找什么人，那时刚好是天梯断绝的日子，妖域魔渊从海中竞相露头，就要向着陆地吞噬而去。那时候我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偏偏不信命，其实你劝过我的。”
百年前的菩提寺，是东海最有名的圣地，那时候百姓信仰在此，这里常年香火鼎盛，寺中烟雾缭绕，佛祖高大塑金身，信众往来不绝，只要许愿就能实现，非常灵验。
然而也是那一年，正是摇摇欲坠的天梯彻底断裂的日子，仿佛那最后一根颤颤巍巍的丝线就此扯断，人间彻底没了希望，连潜藏在深海中的妖域和魔渊，就像活了一样想从海里长出来，但千叶禅师不让。
那时他刚刚半步化神，踌躇满志，感觉自己能拯救苍生于水火。
刚好那个时候，寺里出了一件大事，有个女香客久居寺中，不知怎的竟然和寺中禅师发生了关系，千叶震惊之下开始查证，发现竟然不止一人和女香客有染，震怒之下他将所有涉事弟子都关了起来，将那位女客赶了出去，但没想到这才是祸乱的根苗。
那之后的事情他都不愿多回想，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寺中已经无时无刻不在生长贪欲□□的丝线，像蜘蛛网一样不断生长，绑住所有人的佛心，不仅修为毫无增益，连一颗佛心也没了。
菩提寺的存在本来就是镇压深海中的龙冢，随着佛心不稳，龙冢的呼啸声一声比一声剧烈，即将破海而出危害人间，万般无奈之下，千叶只能求助于刚好路过的浊剑仙纪澜，以己之身作为阵眼，镇压龙冢，才让妖域的崛起速度慢了下来。
他本身修为极高，天赋极好，被当时的长老们称为佛门中最容易修成金身佛得道飞升的弟子，可是当他以己身作为阵眼困住龙冢时，自己和整个菩提寺都埋葬在过去中，再也看不到未来。
最开始他依旧是那个拯救世界的佛，可是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久了，又长期地吸取阵法内的妖毒，日日看着自己的弟子同那女妖不清不楚，看着他们沉溺于不断死亡的轮回中，时间久了，他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一只残忍暴虐的妖鬼，需要靠食人而活，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如今我终于明白，当年贫僧苦苦哀求施主为我炼制法阵，那时候你便眼神悲悯，拒绝了我许多次，想来是那个时候就看到了我如今会变成什么模样。”千叶禅师苦笑一下盘腿坐了下来。
他的眉目依旧苍老，但洗尽铅华，一身破烂袈裟逐渐散发出淡淡的金光，随着他的动作，他整个人在原地开始坐化，竟然变成一尊真正的金身佛。
通过千叶的讲述和纪云渊面前闪过的回忆画面，烟若也终于看明白了千叶一生的遭遇，看到他如今坐化成功，也不禁唏嘘：“尽管走了很多弯路，经历了很多黑暗，但千叶禅师依旧是得道高僧，天道也承认了他的功绩。”
“修佛修到他这个份上，悟到的便不是为了名利、天下或者虚无缥缈的佛，而是为了自己的本心。”纪云渊难得多评价了一句，忽然画风一转，“原来当年纪澜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菩提寺，那我实在怀疑他进了龙冢。我打算进龙冢里看看，你是怎么打算的？”
虽然很希望她陪着自己一起去，但龙冢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个地点即使放在清越宗的副本秘境中，也得是难度最高的那一批，就算是白兰溪亲自来一趟，也很难保证自己完整的回去。
如今自己尚且是个废人，也没什么能力保护烟若，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进龙冢，跟让她送死有什么区别。
只要是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种危险的事情肯定没人会答应吧。
“龙冢啊，没去过，好像挺厉害的样子，那就一起去呗。”纪云渊的胡思乱想被打断，他看到了烟若坦然的、心无城府的一张洁净面孔，又听她继续说，“你现在菜了，不行了，还得我陪着你，我才能保护你。再说龙冢再危险，两个人去也比一个人去要安全很多吧。”
烟若还在拼命地给自己编理由，她不确定纪云渊是否真的需要自己，但她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一百条的心理建设，他现在弱小可怜又无助，失忆禁断还被追杀，如果没有自己的话，他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吧。
然后下一秒她便落入了滚烫的怀抱中，嘴唇也贴上了柔软的、像蜜一样甜的东西，然后红透了脸颊。
他声音带着颤抖和委屈：“我不知道我们的过去，但是我只知道现在，我好爱你，烟若，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都失忆了怎么还这样啊。”感觉脸颊有些滚烫，脖子也有些发热。
等等，脖子热什么？
烟若忽然冷下脸来，皱着眉推开纪云渊。
纪云渊一时间手足无措：“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如此孟浪。我……”
“不对劲，你看这个珠子。”
烟若表情严肃地指着脖子上的硕大宝珠，只见莹润的宝珠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在完美无瑕的珠子表面竟然隐约出现了一个少女的影子。
她颤抖着摘下珠子，看到珠子越来越滚烫，少女的影子愈发清晰，一点点变大，竟然从珠子里跑了出来。
少女活泼娇俏，身上装饰着贝壳和珍珠，尽管年龄上差了一些，烟若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年轻时的蚌珠夫人。
少女跳出来之后，看都没看她，径直向外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第91章 七叶菩提寺05
菩提寺中有菩提，有佛骨，有舍利。
传闻中这里可以解答信众所有的问题，可以让心愿成真，可以让人心中不再迷惘。
当年的姜美烟就是这么相信的，所以她千里迢迢住进了菩提寺，找心中的疑问，解开世间的因果。
跟自己深居简出的族人们不同，身为魅妖的她格外喜欢人类的集市，并且很喜欢和各种人一起玩耍，她在集市上卖自己做的簪子，世间久了便遇到一个卖珍珠的姑娘，她管她叫宝珠。
宝珠经常来和她一起摆摊，只是尝尝捂着肚子，好像身上有什么旧伤。每到这个时候，她便给她唱歌听，魅妖的歌声具有迷惑性，宝珠便没有一开始那么疼了。
这日听说她想要去菩提寺上香祈愿，宝珠一百个不同意：“那些臭和尚说话有什么可信的，你要真想许愿可以跟龙神许愿啊，她一定很灵验。要不是大战打输了，龙神还要比现在灵验一百倍。”
“龙神那么厉害，为什么大战还会打输呢？”姜美烟不解。
“因为那些人类修士太不要脸了啊，他们玩阴的。”宝珠气鼓鼓地说道，“陛下是多么强大多么了不起的大妖怪，自从喜欢上那个人类之后，简直跟昏了头一样，到底被那个贱男人捅了一剑，简直气死我了。现在龙神大人还不知所踪，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在哪。”
“既然你也有疑问，那更好，我也有疑问，这次去菩提寺我一起问问大师，看看那里的大师怎么说。”
“你简直冥顽不灵，你们魅妖都像你这样固执吗？”面对这么不听劝的朋友，宝珠简直像是又一次看到了妖帝陛下，感觉自己又要开始心梗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固执，我们魅妖啊都是从一而终的，但是大多是都没有好下场，真心永远被辜负，这些年来我看了太多这样的惨剧，但是剩下的族人却还是甘之如饴。”她看着星空，“我隐约觉得这样不对，又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可能对魅妖来说，情爱就是命，哪怕是假的也好的。”
“那你觉得菩提寺的僧人能解答你这个疑问吗？”
“不知道呢，我准备碰碰运气。”姜美烟琢磨着，“如果能解决固然好，不能解决我也没损失什么。”
“但愿吧。”宝珠还是愤愤不平，“你去完菩提寺记得回来找我，我一直在集市上等你。”
沧海桑田，集市变迁，以前青鱼镇上各族混杂的集市变成了如今神秘又可怖的鬼市，但是那个卖珍珠的摊位依旧还保留在那里，已经成为海市主人的蚌珠夫人依旧日日夜夜在这里等待，可是始终没有见到故人。
如今，捏着佛骨舍利的蚌珠夫人再一次化身为年轻的宝珠姑娘，看着传染这菩提寺的所有蜘蛛丝，眼中闪烁着泪花。
看着宝珠从密室里跑了出来，烟若赶紧追了上来，就看到这一幕。
她倒是也没保留，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烟若：“当年姜美烟一去不复返，我曾经去魅妖的聚集地看过，一只魅妖都没有，你们被路过的修士给屠族了，我连一点线索都没得到。”
烟若露出震惊的表情。
“后来我便想着她是进了菩提寺之后不知所踪，这里和她的消失定然脱不开干系，但因为千叶秃驴的巨大法阵，我根本进不来，这么多年只能在外窥视，不得寸进。”蚌珠夫人恶狠狠地瞪了手中的佛骨舍利，“直到前些日子你出现在海市中，我打眼一看你就仿佛看到了姜美烟，又美丽又蠢笨的魅妖，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或许可以通过你进入菩提寺，找到她的下落。”
“当年她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应该不难想象吧，在她的字典中没有拒绝和恶意。”蚌珠夫人冷笑一声，“她会对所有靠近的人都很好，予取予求，根本不在乎那人是好是坏。为了解答心中的疑问，她便以居士身份住在了寺中，她太美了，又那么的不谙世事，所以寺中僧人就开始引诱她，勾搭她。”
烟若想起了千叶禅师嘴里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有一位女禅师，自己有些不知检点，和寺中很多位弟子有染。
“她懂什么啊？她只是想要很多的爱，很多的情，她根本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骗子。”蚌珠忍不住吼起来，“那些人贪图她的美貌和柔顺，可与她接触久了，自然而然会被吸取精气染上了妖毒，心中欲念更甚，愈发地不像人了。千叶一定把罪责都归咎于姜美烟身上，可他的弟子们就这么无辜吗？”
“自然不无辜。”纪云渊忍不住开口，“魅妖只算是山间之精怪，并无善恶之分，更像是一面镜子，能照射出人心中之所想。人号称万物之灵，若把自己的错误归结于旁人，是有些强词夺理的。”
“难得有个明白人，我可怜的魅妖啊。”蚌珠擦干眼泪，抓着手中的舍利念念有词，一时间大火纷纷扬扬，随着梦境的坍塌不断燃烧起来，所有掺杂着欲望憎恨的蛛丝噼啪作响，不断变成灰烬，甚至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传来。
蛛丝燃烧到尽头，少女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睁着懵懂的眼，擦干蚌珠脸上的眼泪，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别哭了别哭了，我已经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蚌珠睁开眼，看着眼前魂体状态的姜美烟，要紧嘴唇，不让自己哭的更大声。
“我总是希望别人来爱我，所以相信了很多人，但最后他们都没给我想要的。”姜美烟微微歪着头，露出天真又美艳的一张面孔，“他们不给，我便自己拿，这里的蛛丝都是我织出来的，它们不断地吸收着他们心中的情与爱，周而复始，永不停止。”
“就算他们受到再多惩罚又怎样呢，你还能回来吗？”蚌珠冷哼，“说好的回来跟我一起摆摊呢，你答应了我的啊，你们魅妖不能说话不算话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