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刚刚突破，正在擦拭手中之剑，神色散漫中带着敷衍和讥笑：“家族的血誓是前人订下来的，前人都已经死光了，说的话怎么还能做的了数呢？”
那是她瞠目结舌，楞在原地，没想到他真的能这般无耻，为了狼子野心甚至打算同时毁了两个姑娘。
“墨郎，你怎能如此？不认账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招惹姐姐？”眼圈泛红，她却还不死心，非要撞得头破血流，见到棺材才死心。
墨星痕受够了她这个样子，也受到了她这般明亮耀眼的双眸，更衬托得自己虚伪又下作，像一团秽物。
那时他记得自己充满恶意地回答：“你当白霜霜是姐姐，她又当你是什么？你嘴里那位好爹爹掌门，又有哪是哪刻把你当做女儿。好了若娘，别闹了。这事是我理亏，但我也不会亏待你。日后我与霜霜大婚后，也一定会妥善安置好你，我还是最喜欢你的。”
当啷。
上好的昆仑膏玉，洁白如雪，黑色如墨，此时却落在地上，碎成几块，就像烟若的心。
时光轮转，又是二人相遇，烟若看着红着眼的墨星痕，不知他是否同自己一样重生了。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她自己并不会重蹈覆辙，走那条最艰难的路。
她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
此时的墨星痕如此狼狈，他不顾一切赶来这遥远的边陲小镇，不顾伤损根基也要驱动雷云鞭和风雷剑，等了这许久，却只看到她同另一个男人举止亲密，还同其他男人有了一同去黄金城的约定。
他简直要疯了。
不不不，墨星痕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时间还来得及，一切还能流转。再难的事情他都能做到，挽回一个女子的心而已，并不难。
虽然她如今拒绝，不过是还不认识自己，因为陌生和感到恐惧，只要假以时日，温柔以待，她一定会重新喜欢上自己，爱是一种本能，哪里那么容易忘记呢。
清了清嗓子，墨星痕底气不足地纠正她：“可这是血誓盟约，又是父母之命。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既然是血誓，必然影响因果和修行。姑娘，我并非强迫与你，只是希望你慎重对待我们之间的婚约。若你就是不愿意，我也会找个机会，禀明先人，想办法解除血誓，定然不会影响到你。”
“小仙君这话说的有趣。”明明是如同蒲柳般柔弱的女子，此时露出浅浅的笑意，眼底确实冰冷一片，她说，“先人定下的约定就要遵守吗？先人已经死了，生者不去想着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总想着用亡者的誓言束缚自己，这世上没有这个道理。”
她更进一步，咄咄逼人：“先人都已经死亡了，他们说的话怎么能做数啊？”
句句扎心，若不是风雷剑撑着，墨星痕几乎要倒退几步吐出血来。
言犹在耳，这是他上一世说过的话，原来在听者耳中，是这么的痛，犹如万箭穿心，杀人于无形。
“烟若姑娘说的不错。”一旁沉默许久的纪云渊见缝插针，“逝者已逝，心中挂念尊重就好了，没必要用生者偿还逝者留下的冤孽。血誓虽然可怕，但也并非不能接解除。等你们修为都高了，想要解除血誓很容易。”
“那修为要有多高呢？”女孩仿佛忽然来了兴趣，歪着头询问着。
“大约得在元婴之后，半步化神吧。”仙君一本正经，回答地十分严谨，“毕竟当年我也只是听过传闻，清越宗剑尊浊剑仙年轻时便立下了某个血誓，若是违背此誓，便日日忍受蚀骨之痛。后来誓言果然违背了，他便一直忍受这种痛苦，直到化神之后，血誓便自动解除了。”
“半步化神之后便是渡劫飞升，除了浊剑仙，这千百年来世间有几个人能修炼到这个水平？”少女还未说话，墨星痕先急了，“修仙一道本就难于上青天，哪里就像你说的这般简单。如今的仙门，哪怕是九大执法长老，不过也就堪堪化神，轻易不得渡劫，也不知你哪来的这么大的口气。”
“反正也是修炼，为何不能把目标定的远大一些？”少女却露出好笑的表情，“既然如此我先定个小目标，我，霜雪村烟若，若是有朝一日开始修炼，那我就姑且先修个化神，怎样？”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番狂言吓住了，竟然一时间没人再接话。
纪云渊倒吸一口凉气，看少女的眼神却愈发赞叹。
墨星痕眼神复杂打量着她，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李大娘年纪大，懂得人情世故，她笑眯眯开了口：“诸位仙君，你们帮我李家解除了大灾祸，今日刚好又是过年，是人间的大节日，我家杀猪宰羊做了一桌子菜，准备了酒，几位不如去吃一顿，也好让我们一家人表达一下感谢。”
“不必了。”又是两道重合在一起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同时对视一眼，纷纷转移了目光。
纪云渊站的笔直，拱了拱手：“修仙之人，为民除害是应该的，而且修道开始便是辟谷，不吃五谷，多谢诸位好意。”
“我的时间不多，出来这么久，张老头又该急了，这顿饭我吃不成的。”墨星痕的眼睛拉丝一般缠着烟若，他的确是想多留下来一会儿，但只怕今日是不能了，他已经感到一股威压从上到下，转瞬即至。
纪云渊自然也有所觉，一把将烟若拉到身后，抬头望着半空中。
疏忽一声破空之音，一把巨大拂尘从天而降，一位白胡子老头端坐其上。见到这里满满当当的人，他瞬间收了拂尘别在怀里，打量了一下众人。
本是目光随意扫过，却在看到烟若的瞬间亮了起来，等到再见到一旁的纪云渊，那双眼睛便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想起了一旁的持剑少年，一张脸皱成了倭瓜样子：“祖宗，你这三天又是去干什么了？今日实在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得走了。”
“我已经找到她了，那个我一直在等的人。”墨星痕有些激动地指着烟若，示意给张青山，“长老，你看这位姑娘资质如何？”
张青山这才装模作样重新细细打量着烟若，继而摸着胡子开口：“天级单系火灵根，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其实从见到烟若第一眼起，张青山就飘飘然起来，觉的自己今年真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一个墨星痕已经是万里挑一，若再来一个这般上佳资质的小姑娘，只怕自己今年在宗门内的地位怕是要水涨船高，直接从外门执事长老升到内门管事。
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种好运气，直到看到了这丫头旁边的男人，这才冷静下来。平日里深入简出行踪莫测的凌霄仙君为何会在这里？
身为清越宗内门的五长老之一，这位凌霄仙君的地位可是非常的特别，属于门内禁忌，一般人提都不敢提，但张青山这些年走南闯北，认识的人脉也广，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传闻，于是更加忌惮他，小心翼翼不敢得罪这人。
第14章 山神之怒01
清越宗内门一共五位长老，皆是元婴以上修为，掌门白兰溪和副掌门顾秋月夫妻俩，已经达到了半步化神的水平，自然也是仙庭云华执法长老的热门人选之一。
其中三长老苏寄河是个算修，钻研星象、占卜、卦象，早年泄露天机太多糟了反噬，这些年来一直在闭关修养，不管宗门事物。四长老欧阳铁是个器修，一心只想炼剑，整日里看守剑冢和剑池，在炼剑上颇有造诣，除了每月宗门开例会，其他时候也并不露脸。
唯独这个五长老凌霄仙君纪云渊，他做事最与众不同，喜欢下山游历，还精通杏林医术，也有其他门派称他为医仙，他自己从未认过这个称号。三长老常年闭关，青叶山无人能上，也只有纪云渊能经常上山给他治疗续命，因此两人关系匪浅。
有修仙大能斗法受了重伤，给了无数珍宝，凌霄仙君也未必下山搭手治疗。可若是贫苦弟子炼剑伤了经脉，即使耗费心血灵力，他老人家也愿意不收取分文的治疗，因此名声极好。那位大能因为得不到治疗而留下沉积，为此记恨纪云渊，想来清越宗找茬，可是一打听他的师承，却又只能偃旗息鼓。
无他，五长老中纪云渊修为最低，战斗力最不行，但他是那位已经飞升的中州第一人，天下救世主、清越宗开山祖师、浊剑仙纪澜的唯一关门弟子，在剑尊飞升前，也只有他一直随侍在侧。
除了这些世人都知道的内幕，张青山还知道一个小道传闻，那是他有次在西南寂野城游历时听到的惊天内幕，有人传言凌霄剑君其实并非浊剑仙的弟子，而是他的儿子，因此才一直被他带在身边错认为弟子。
大概也因为如此，此人在宗门中地位极其特殊，二长老顾秋月是大烨国公主，又是掌门爱妻，性格跋扈专横，无人敢招惹。这人横惯了，却只有在看到纪云渊时能稍稍收敛一些自己的嚣张气焰。
因此这天资出众的少女站在纪云渊身侧，他也不敢随便拿主意，说是当做弟子招到清越宗，万一凌霄仙君有别的打算呢？
张青山一张老脸泛起为难的神色，求助般看向纪云渊，赶紧行礼：“凌霄长老，没想到您竟然在这里，可真是巧啊。”
纪云渊点点头回礼，他向来待人亲和，从不倨傲：“是很巧，也不巧。执事长老这是要带新入门的弟子上山？”
“是啊，今年的弟子们质量着实不错，可是行程一再耽搁，眼看着就到封山的日子了，老朽实在怕赶不上啊。”
这白胡子老头面露难色，眼睛却始终在打量着烟若，纪云渊心下了然。
再看看一旁翘首以盼的墨星痕，他心中嗤笑，表面不动声色：“既然时间不多了，执事长老还是赶紧带新入门弟子上山参加入门选拔吧，此时非同小可，不能耽搁。至于我身旁这位烟若姑娘，她目前并未下定决心修行，修仙一事不能强求。恰好这几日我会待在这里，若是日后她回心转意，我自然会亲自引荐她入门。张长老不必忧心。”
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把张青山噎了个半死。
这么好的苗子，人家凌霄仙君已经看上了，谁敢跟他抢？
他砸吧砸吧嘴，羡艳的目光一闪而过，无奈搓着手看向墨星痕，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还以为真的发现个大宝贝，没想到这宝贝早有主了，亏大发了。”
墨星痕急的不行，终究身份地位不同，注定此时的纪云渊就是要压他一头，他恨恨地看了这人一眼，直接御剑而去。
临走前不忘给烟若留下一句话：“烟若姑娘，无论你做何决定，我都会等你。”
张青山臊眉耷眼，一顿吹捧纪云渊之后也疾驰而出，看来是真的很着急。
这小小山村一日之内来了这么多腾云驾雾的仙人，有的是闲人看在眼里，早去呼朋引伴趴在门缝里向外窥视，看热闹的人愈发躲了起来。
李大娘见状赶紧招呼烟若：“我一个乡下老婆子，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仙人，这此是跟着烟若饱了眼福啦。仙人既然不吃饭，烟若你也不吃饭吗？小花在家都做好了，快去一起吃一顿吧。”
结果，烟若动了，纪云渊也跟着一起动了，两人同时来到了李家餐桌上。
看着张青山和墨星痕不甘不愿的样子，烟若心情复杂，这次她借着纪云渊的身份，的确狗仗人势出了一口恶气，可爽过之后也就那么回事，现实的问题还摆在眼前，清越宗是她始终不能跨过的一道坎。
上一世，她费尽心力找到了在白漫镇逗留的张青山，想方设法引起他的注意，质疑要拜入山门。但是张青山的眼睛多刁啊，一眼便看出烟若资质奇差无比，灵根庞杂，根本不适合修仙，哪怕用丹药堆砌，也绝不可能修炼出金丹，他自然不愿意浪费自己手中宝贵的举荐名额。
她便一直在客栈门外跪着，大雪封路，众人耻笑，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希望能用诚心打动张青山。
那时，有着一面之缘的墨星痕就在楼上看着她，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和挺直的脊骨，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自量力，去奢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好笑。
张青山冷笑：“这等资质，就是给大小姐做侍女都不成，竟然还妄想参加弟子入门选拔，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要是真把她带上了山了，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修士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即便不吃五谷杂粮，心中也有七情六欲，也更好面子重名声，也更加的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
墨星痕是天之骄子，从一开始受到的就是众星捧月的待遇，没人不对他露出笑脸，但烟若则完全不同，他理解不想，也不必去理解。
只是重重把手中木剑摔在桌子上，冷声道：“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想收她，长老手中的酒又是哪来的？”
今晚的张青山一直喜形于色，手中抱着一个土制酒瓮，一拍开盖子便酒香四溢，这是雪山边民间最珍贵的大补酒，要用十种山中稀有的名贵药材经历数年方能酿成，单是找齐其中所有草药，就得极大的机缘。
酿这坛酒，是邱猎人和烟若共同的努力，也是他最后剩下的宝贝。烟若原以为能靠这东西打动张青山，但对方收了东西，却还是看不上她。
于是她便客栈门前这一跪，修仙之人注重名声，她想要逼他接受。
最终，客栈门还是开了，但却不是因为她的这些小手段，而是墨星痕的那句话：“张长老，既然已经收了酒，便是和她产生了因果，若是就此不管，难免造成后果。”
“她算什么东西，能动我道心不成？”张青山满不在乎。
“她不能，那我呢？”少年站在楼梯上，身量已经极高，看人是眼神睥睨，“若我让你把人带走呢？不过是给她个机会，若是选拔不过，还是要卷铺盖滚蛋的，你就当一次好人积点德又能如何。”
张青山本不喜少年这么咄咄逼人，但又不想跟他闹得太僵。
终究对方先服软了：“张长老，算是我欠你的人情，日后尽管向我讨要便是。”
这件事也是入门许久之后烟若才知道的，那时她对墨星痕只有满心欢喜和爱慕，得知此事之后也只觉得墨郎千般好万般好，嘴硬却心软，他总归还是在意她的。
真是一厢情愿到可笑。
想到这里，烟若轻轻叹口气，仰头喝下杯中浊酒，算是把之前的郁结之气一饮而尽。
随即又举起第二杯：“大娘，大哥和小花，过去的日子里，烟若承蒙你们照顾了，这次我一定将你们平安送到黄金城，之后便会巡仙宗，入山门，走上修仙之路。”
李大娘惊喜不已：“你这丫头，终于想通了。之前我不方便说，这条路才是最适合你的啊。”
她也罢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农酒是用高粱酿的，虽然浑浊，但是口感眠醇，滋味很足。
“你这妮子啊，命苦。”说道这里，李大娘擦着眼角，“当初你和你娘来到这里，光看你们娘俩的打扮，我们都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定是富贵人家遭了劫难流落至此。这些年来，你一个女娃子撑着不易，又长得过于水灵，没权没势还长得水灵，这是要遭灾的啊。”
烟若了然，心中知道李大娘说的何尝不是真理，娘亲不就是这样，纵使靠着美貌得宠又招摇半生，后边光景却无比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