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事耽误了，”明江抽出口袋里的亚克力砖，抬起手递给赵岚，“你要的东西。”
“谢谢你明江博士……真是麻烦你了。”赵岚接过那块小小的亚克力砖，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明江无意去打探那上面印着的照片上的人和赵岚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捏了捏手上那块之前从他尸体上找到的冷硬的鳞片，问道：“之前忘记问了，这东西是从你身上找到的，有印象么？”
赵岚接过鳞片，仔细看了看后摇了摇头：“没印象……”
“这是从你身上发现的，有可能是袭击你的东西，”明江疲惫地揉了揉眼睛，“那我就先拿去化验成分了。”
“麻烦您了……”
“手伸出来，抽管血，我要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采血器。
“……”
赵岚只好乖乖伸出胳膊。
明江麻利地掏出橡胶绑带和针管，但当她的手碰到赵岚皮肤的瞬间，怪异的感觉令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个胶制的触感……和她腿上发生异化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这是鱼类的皮肤，绝对不是人的。
见她半天没动，赵岚忍不住问道：“明江博士，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她道，“只是没想到你身上的变化这么快。”
赵岚哭丧着脸：“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安心点，你已经死了一次了，”明江面无表情地泼着冷水，“内脏我都打开看了，年纪轻轻怎么就有脂肪肝？我看你还有一点肾炎，熬夜？”
赵岚：“……”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这不是……一工作起来就忘了吗？”
“我可没有逼迫你们加班。”明江说。
“自愿的，自愿的。”赵岚连忙赔笑。
虽说打开胸腔检查内脏什么的这种事情多少有点恐怖，至少现在沉重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明江忽略了手下皮肤怪异的触感，然后掏出针头准备抽血。
但是紧接着问题就出现了。
“欸？”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断了的针头，瞳孔地震。
不仅是她，赵岚也在瞳孔地震。
“我我我……这是什么啊……”开始语无伦次了，“我果然还是变成了怪物……”
“……你先别紧张……”明江抽着嘴角安慰道，“你觉得你是人那你肯定是人，别担心哈，不检查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把你还原。”
……虽然还原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她庆幸自己带多了备份，但换了一个号的针头也没有办法把赵岚的皮肤刺穿，于是只好在赵岚惊恐的目光中，掏出激光刀上手，这才取下来一部分皮肤组织和血液。
激光刀能够在取走身体组织和血液的同时进行缝合，可以说方便又卫生，赵岚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被激光缝合的皮肤，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有什么感觉吗？”明江问道。
“倒是没有特别……”
“痛觉缺失……不知道是不是可逆的，皮肤的确是得到了强化，不知道细胞成分有没有改变，你想吃东西吗？”
“现在感觉不到饿……”
“食欲也进化掉了吗？这不是好事……”明江埋头做着记录。
赵岚越发紧张了，他一紧张就喜欢讲些烂话：
“要是我能一拳打破这个玻璃是不是就可以去当超人了啊哈哈哈……”
明江抬头看了他一眼：“超人未必，我看你倒是很像阿凡达。”
赵岚：“……”
“我现在饿了。”他说。
……
明江给他叫了食物，看着他吃着的时候，那眼神让赵岚忍不住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白鼠……他现在和小白鼠好像没区别了，吃的时候明江还问他忌口哪些食物，最后发现他的食谱倒是没怎么变化。
除了身体出了问题，其他一切都很正常……她的意思是，赵岚的那部分人格似乎没有被取代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就还是赵岚，如果不是……那她就只能采取非常规手段了。
被明江的眼神看得毛毛的，赵岚食不知味地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明江这才收回眼神，把剩余的丢进处理垃圾的地方。
“你在这里待着吧，有什么问题直接连我的通讯，记得完成工作。”
“好的明江博士。”
赵岚接过防水的终端，在鱼缸里找了一块勉强能坐的地方，开始任劳任怨地打工。
身边的螃蟹被占了窝，不满地夹了他一下，明明被激光刀割了都没有感觉，此时他却诡异地痛得“嘶”了一声，忍不住抱怨道：“倒霉。”
腿上多了一个血口子，虽然很快就复原了，但这并不影响赵岚看着螃蟹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恐慌。
明江博士……都在房间里养了些什么危险的东西啊？
他心有余悸地轻轻把螃蟹一脚踢开，想说让它别打扰自己工作，之后就没再去在意，一心敲着终端的屏幕。
之前的环境报告还没整理完……气候水文土壤海水洋流，要处理的太多了，还要做模型……
——总之活着真好，突然死了真的太添麻烦了。
这么苦中作乐地想着，他从工作中腰酸背痛地回过神时，发现那只螃蟹还在他脚边。
坏了。
赵岚想自己刚刚是不是不小心踢到了那只螃蟹，正准备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说不上来的怪异的声音。
更诡异的是，鱼缸里的其他鱼和他一样，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这种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想起了那晚在蓝鲸岛的山洞下，海威特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朝圣。
是神的呼唤。
第24章 Chapter.24
明江的房间没有分析血液DNA的仪器, 东西都在实验室，她只能去那边检查。
回去的时候小张已经不在了，明江看了一眼他的终端，发现他是去申请了全息模拟实验室, 她想了想, 决定先去把赵岚的血液和那块鳞片丢进样品分析仪器, 然后在等待结果的时候，刷卡去了全息模拟实验室。
全息实验室就在中央区实验室边上, 当初这里是花了重金打造，用的最先进的技术整合数据化了进化链上的所有物种, 之后也还有前辈和明江自己陆陆续续添加进去的, 用全息感应模拟技术，打造了一个与真实相差无异的巨大实景模拟实验室, 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资源和物种的消耗。
只是模拟到底也只是模拟，最后的成果还是要在模拟的基础上进行活体实验。
“啊……明江博士你来了？”
明江走进实验室的时候，小张正对着一个人体模型托着下巴发愁, 见明江过来，那个模型他关也不是, 继续也不是, 有些尴尬地望了望天花板。
“这么快就进行人体模拟了？不先上动物？”明江诧异地问道，“流程申报呢？”
“……”
“……”
一阵相对无言的沉默后, 小张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我错了。”
明江：“……”
她捂着脸叹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你该庆幸现在网络没有连上外界，不然说不清了——”
“对不起……”
“总之, 现在结果怎么样了？你好像碰到了麻烦？”
“啊是的，有点奇怪, 你看这里。”
小张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他的手指向全息投影模拟出来的人类身体，打开透视功能后，又拉了好几个悬浮的窗口过来。
上面跳动的数据令明江忍不住侧目了一瞬。
“这个数据……”
“很奇怪对吧？”小张捂着下巴说，“难道是系统bug？这个解析出来的基因链怎么跟辐射波段这么像？”
只有明江知道这并不是BUG。
又是那条基因链，从她的血液中检测出来的东西，和辐射的波段映射高度相似。
这次又有些细微的差别。
“你刚才怎么操作的？”明江问。
小张：“就是用这个辐射波段，模拟人体受到辐射后的效果……奇怪的是除了DNA发生改变，其他的都没有变化，这很奇怪不是吗？”
“没有放射性物质造成的对DNA的破坏，也没有增加癌症和畸形儿风险，甚至……”明江皱眉看着数据，“增强了？”
“没错，加强了，”小张道，“无论是听力还是嗅觉，我认为这不只是在五感方面，明江博士，你说这是不是就是进化？”
他的声音隐含兴奋，却更像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激动不已。
明江对此却并不乐观，有了赵岚的先例在前，如果赵岚的DNA分析出来真的和她猜测的一样，那显然所谓的“进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如果所谓“进化”的代价，是和这个星球上陆地生物的祖先一样永远生活在水底，即便拥有了强健的体魄和力量，那到底算是进化还是退化？
我们花了亿万年的时间从海洋走向陆地，现在又要回到那片深海吗？
至少明江是不愿意的。
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被衣服包裹的小腿，然后摇摇头关掉了界面。
“明江博士？”小张不解地看着她。
“换个方向，”明见说，“你太心急了，不要死盯着这个，去试试调整波段，看看能不能针对固定的器官改写编码——还有，关注一下副作用。”
“我知道了……”小张笑着点点头。
“注意劳逸结合，我先走了。”
她只是来看一眼的，现在赵岚的事情显然比较重要。
回到自己的实验室后，她一边等着样品的分析，一边打开了自己的研究终端。
先是照例在群里艾特一遍所有人打卡和汇报工作进度，确认每个人都正常回复后她开始接收邮件和整理进度。
看到赵岚已经变灰的头像，她手指动了动，并没有选择把他移出群。
之后她处理完那些日常的文件，打开了声呐探测系统，小张已经把近期收集到的波段发给她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看看赵岚死的那天晚上那个突然出现的鲸歌到底是怎么回事。
座头鲸的声音人耳也能听见，只是实验室的隔音效果做的挺好，但是数据显示的当晚，那个声音就在实验室内，只是信号非常微弱。
难怪小张那么恐惧……
虽说她第一时间把话题引开了，但难保他不会产生什么怀疑。
下意识地，这件事她并不想让“无关人士”知道，可是大家所做的研究都是为了这个，她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隐瞒呢？
又或者……这个声音是人为……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赵岚？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脑，她打了个冷战，在仪器分析完毕的“滴——”声中，猛地回过神。
她伸出手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自己脑门上全是冷汗。
刚刚那一瞬间……她的怀疑对象竟然是梁遇。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一起长大，梁遇做了什么她都知道，怎么可能会是梁遇呢？
摇了摇头把可怕的想法抛出脑海，明江看着全息投影上显示的数据，逐渐皱起了眉头。
和之前测试的结果有些出入，彻底地打翻了她的推测。
如果说她的血液分析出来的DNA和辐射波段映射的鲸歌一模一样的话，那赵岚现在的DNA就是另一个东西。
也不能说完全不一样，有些地方相似，有些地方又有细微的差别，如果要按照进化的分支来看的话，在某一个节点，他们由一个共同的祖先变成了两个物种。
就和海里的鱼一样，同样是鲸鱼，也会有不同的种类，但某些地方又是相似的。
放在以前她肯定觉得这是自然演化的结果，但现在认为作用的痕迹实在过于明显，赵岚身体里变异的内脏和器官还深深地因在她的脑海，虽说现在赵岚表现得和常人无异，但她还是要时刻密切关注才行。
如果到了需要人体实验的那一步，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无论对象是赵岚还是她自己。
“……”
鲸歌的复杂音频，与之重合的DAN编码，辐射的波段映射……
她在光屏上写下这些，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想了想又写下了“起源”两个字。
这一切都是从发现那头搁浅的鲸开始的，发现鲸的正是年轻时候的明临博士。
把这些串联起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所谓的“神”吗？如果是这样，那赵岚说的所谓的“声音”，是不是就是她听到的那个？
像是有某种力量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在她正准备将接收声呐的终端连上自己的，好时时刻刻监控时，那个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了。
明江愣了愣。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耳机里传出来的，直到她关掉所有的设备，那个声音还是在耳边。
是鲸歌，很微弱，她还是听见了。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声音就在这里，就在这个研究所。
明江当机立断地丢下手里的东西，奔出办公室往电梯间跑去，身后出来的小张喊她她也没有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