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博士——”小张喊她,发现自己被无视后奇怪地挠了挠后脑,“难道是急着上厕所?这也太急了吧?”
他看了一眼明江还没上锁的办公室,想到上次失窃的事件,连忙过去帮忙锁上了。
……
往常不到一分钟的电梯此刻好像无比漫长,几乎是停下来开门的瞬间她就冲了出去。
钢架在脚步跑过时发出哐啷的声响,水声离她很近,这里是发现赵岚尸体的卸货区,也是唯一一个能连通大海的出入口。
那个声音还在。
可是和她以前听到的又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现在的技术能从鲸歌的声音中解析出相当丰富的情绪,明江自己也听了十多年,多少能分辨出来一些频率的区别,甚至——她知道这个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这是属于她的那道声音。
明江看着海水,做了一个大胆又冒险的决定。
她看向旁边储存的备用防辐射鲨鱼服,毫不犹豫地脱下衣服鞋子换上,然后跳进了水里。
梁遇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跳进水里的画面。
“明江!”
他趴在栏杆上,慌乱的呼喊并没有传到明江的耳朵里,翻过楼梯直接跳下平台时,水里却已经失去了明江的身影。
梁遇看向一旁的鲨鱼服储存柜,却并没有去换上,而是脱了外套直接跳进了水里。
没有带氧气瓶,同样的,明江也没有带。
她少有的冲动,却并非失去理智,只是她太想去确认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了,为什么在梦中久远的寒武纪她能听见,在这里也能听见。
每次那个声音出现时,带来的都是不好的事情。
这是一种类似警告的提醒吗?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那个东西】到底为什么要找上她?
被污染的海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水下的感觉令她感到无比恶心,明江不敢下潜到太深的地方,她打开了潜水服上面自带的灯光,漆黑的水中却并没有任何鲸鱼的身影。
可那不是错觉。
明江闭上眼睛,努力地在纷乱沉闷的水声中去寻找那一丝微弱的哀鸣,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看向脚下漆黑的深渊,她知道那下面是躺满了尸骨和砂砾的海床,在漆黑繁复的光影间,明江似乎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漆黑与恐惧,明江呛了一口水,感觉自己的肺部已经开始感到了压力。
可是在那只眼睛的注视下,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放任自己被吸引,被拖入深不见底的漆黑中。
然后下一秒,身后伸出一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往海面带了上去。
第25章 Chapter.25
“我说过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下水!”
“我才几分钟没有看着你你就给我整出这么大的事?”
“你是个成年人了你能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点责任?”
“我不是说了赵岚的事情交给我, 你往水底下跑什么?”
“转过来。”
“……”
“明江……”
“噢……”
明江缓缓转了个身。
她看着隔离室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做到最大限度的努力也只能机械地听从梁遇的命令。
梁遇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后,第一时间就进了隔壁的隔离室, 幸好当初为了处理辐射, 把隔离区设置在了最近的地方, 现在她被关在隔离区,等着梁遇帮两人处理身上的海水。
鲨鱼服被换掉放在一边, 为了以防万一湿淋淋的衣服也只能被无害化处理,现在两人也是只换了最基本的衣服站在同一个房间, 他很自觉地没有看明江换衣服, 所以也没有发现明江身上已经不正常的皮肤。
现在梁遇手上拿着吹风筒,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进行着抱怨和思想教育。
嘴上说得严厉又难听, 可无论怎么样,无论是什么情况,他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地陪她跳下去。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好了”, 明江才回过神。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
梁遇又把处理辐射的喷雾和射线把她浑身上下照了好几遍, 才给了她一件干净的衣服。
除了一开始抱怨的那两句, 他就一直没有说话了。
明江机械地任由梁遇帮她穿上衣服鞋子,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简直就是个被摆弄的人偶。
说起来明明小时候任她作妖被她摆弄的是梁遇才是。
在不知不觉的间, 小时候那个漂亮到性别都有些模糊的男孩子,现在也已经长成了大人, 那双吸引了无数少女的桃花眼此时却泛着红,常年握着手术刀的手指上长了茧子, 擦过她皮肤时引起了一阵阵颤栗。
明江缩了缩脖子,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
梁遇以为她是冷, 终于忍不住问道:“冷吗?要不要再加一件衣服?”
明江转过身,摇了摇头。
“你下次……”他欲言又止,随后伸出手在她额头重重地点了一下,“不,没有下次了。”
说着这样的话,他又转过身重新给她拿了件备用的外套,之后才换自己的衣服。
这是待会还要还回来的。
明江就看着他换衣服。
他们从小都是这么相处的,很没有边界感。
当初那个背影单薄一身书卷气的少年,肩膀也渐渐变得宽厚起来,只是长期在这个不见光的实验室里,所有人的皮肤都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只是看得出来他平时健身的很积极,身上的肌肉一点不少。
反观她自己,明明吃的不多,却因为缺乏有效的运动和不规律的饮食作息,已经堆了不少肉。
或许是她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换衣服的梁遇忍不住转身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江摇了摇头,站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吧。”
“等等。”梁遇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衣服还没扣好,胸膛就这么敞着。
明江:“?”
“加点糖。”梁遇道。
“嗯,我记得。”
隔离室处理辐射一般需要差不多一天的时间,所以这里也有一些速食的东西储存,就放在角落的柜子里。
她把热水端着拿过来的时候梁遇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只是头发还有点乱,他接过明江递过来的水,两人找了个椅子坐下,却一时间尴尬地陷入了沉默。
手上什么都没有带,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坐着,工作也没法处理。
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口气,总之打破沉默的是梁遇。
“为什么突然下水?”梁遇冷声问道,随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好像过于严厉了,沉默几秒后他放软了声音,“你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次他的语气没有再责备,只是单纯地想知道明江的目的。
明江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巴掌大的水面上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她想起来以前做出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时梁遇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原因,只是沉默地帮她收拾了无数的烂摊子。
只是有时候他的过度关心会让她感到很困扰,所以她也经常和他作对就是。
这次是他第一次问。
明江深呼了一口气,吹散了面前的水蒸气:“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我忍了你很多年。”梁遇说。
“……”明江抬眼,“所以你现在忍无可忍了?”
“没错,”梁遇重重地把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的桌板上,眼神却是哀怨的,“我们很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做下来说过话了,明江,现在机会正好,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事情?”
他死死地盯着她,料定了她隐瞒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明江眨了眨眼,在沉默良久后,泄了气一般地苦笑道:“声音。”
“声音?难道又是……”他皱着眉,想起了那些在医院里陪着明江的日子。
“我现在还没有头绪,”视线接触间,明江突然有种想把一切都告诉梁遇的冲动,她想告诉他梦里的寒武纪,想告诉他那些困扰她很多年的鲸歌,梁遇温柔的眼神下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去隐瞒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剩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张了张嘴,随后犹豫地缓缓开口道:“梁遇,我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我……”
【滴——】
突如其来的通讯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瞬间,梁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只是明江转身去接通讯了,并未注意到。
视频那头是安保队长的脸,此人叫程烁,特种部队退役出身,脸上有一道伤疤,协助管理实验室出入的就是他。
“明江博士?”那头的程烁显然有些惊讶,“我看到隔离房被申请使用,您刚才是下水了吗?”
“嗯。”她也不顾忌什么的承认了,却不打算解释原因,“用完后我会马上出来。”
没等程烁说什么,她便挂断了通讯。
明江脾气古怪这点几乎深入人心,因此程烁那边尽管怀疑,却只能看着断掉的通讯摸不着头脑。
这边明江转过身,梁遇还坐在原来的地方。
他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捧着热水杯,眼睛藏在镜片后有些反光,镜片上还沾上了一些水蒸汽。
明江却突然觉得此刻的梁遇离自己很远。
她不是什么迫切需要安全感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自己一个人扛下来,可是如果一定要说谁对她比较重要的话,那也一定是梁遇。
“你在想什么?”她走过去问道。
梁遇抬起头,随后垂下眼睑:“没什么。”
明江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道:“你不继续问了?”
“等你什么时候想说的时候我再问吧,”他说,“你看起来不是很想说。”
“……”
这点小伎俩确实玩不过心理医生,明江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往他肩膀上靠过去:“那你等着,我休息会儿。”
“好。”
明江毫不客气地闭上了眼睛假寐。
不对……她是不是好像忘了什么事?
但是她几乎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没事做,脑子里又乱的很,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梁遇慢慢地换了个姿势侧了侧头,想让她靠得更舒服点,确认她的头不会从肩膀上滑下来惊醒,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些温热的呼吸打在医生修长的脖子上,令他无端有些烦躁。
他有时候真的很不喜欢明江这种没有边界感的相处方式,要说从小到大明江谁都不依赖也是不可能的,明临夫妇死了以后明江就被送到了他们家,那时候能陪着她的只有梁遇,而理所当然地,要说那个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脾气古怪的女孩在意的是谁……真要说起来梁遇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其中一个。
印象中的明江总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就算发病了也很少给人添麻烦,如果不是后来发现的及时,把她送到了医院,说不定这个和世界几乎割裂的女孩就要死在无人的地下室。
那段时间她偏爱没有窗户的房间,对大海有深刻的恐惧。
PTSD,梁遇知道这个症状。
从那之后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见明江没有反感,这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但他却开始贪心了,他不想他们的关系就仅止于此。
放在大腿上的手紧捏着布料,医生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他偏过头看着毫无防备的明江,伸出手帮她把肩膀上的毯子拢了拢。
这个动作难免会产生一些亲密接触,他却像是感受不到手指擦过明江脸颊的触感一般,眼神在明江的嘴唇上流连了几秒,又毫不犹豫地离开。
只是现在没到时候。
*
这边发生了什么明江一概不知,她算是不小心睡着的,但这样也很难让自己醒过来。
幸好她之前录下过自己睡觉时的样子,在衣服完全穿好的情况下,皮肤上发生的异变暂时还不会被发现。
现在她坐在海床上的某个勉强能落脚的地方,看着头顶的风暴只能无奈叹气。
“走水下也是一样的,”身边的三叶不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走呢?”
明江不好意思说自己有深海恐惧,单是漂浮在水面上就已经用掉了她全部的勇气,三叶估计也理解不了她的感受,每当她漂浮在海面上时,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总是能让她联想到一张无边际的大嘴,又或者突然冒出来什么巨大的东西把她一口吞下——虽然这种不存在的,但这样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三言两语的确是难以说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