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走在了平摊的路上，没有了脚底无处不在的黏腻感觉，通道应该是某种大型海生生物的食管……或者别的身体组织，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甚至穿过了她的防护服，这种味道并不难闻，但多少有些令人不太舒服。
或许是时间太久了，没有人打扫才会这样。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在转过好几个拐角后，她终于看见了蓝渊的家，那个五亿年前，她曾短暂停留过的地方。
头顶又想起鲸鸣。
座头鲸仍徘徊在屏障外，明江抬起头就能看见它，在那更上面是漆黑的深海，万米的海水就在头顶。
只一眼，她便迅速收回视线。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喘不过气，但脑子里却什么想法都没有，甚至出乎意料地平静。
那是一种过度兴奋后瞬间的情感断层，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线牵引着她，现在她终于找到了这根线的尽头。
……
院子里的蓝玫瑰仍旧盛放，就好像这里的时间还停留在五亿年前，那个时候他们穿过庭院，蓝渊将共感的生物放在她的血管里，说他能通过这个找到她。
无论她在哪里。
想到这里，明江下意识地将防护服的袖子拉了上来。
……什么都没有。
果然只是她的心理作用吧？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蓝玫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大门。
门内光线更暗了，明江粗略地扫了一眼，里面的摆设和她最后一次看到的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就好像他们只不过是出了趟远门，连他们离开时桌上的餐盘都还没来得及收走。
当时她喝完了蓝渊做的汤，把盘子洗了就放在了台面上，还没收走，现在盘子都还在那里。
五亿年，在她走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她终于触碰到了五亿年前的时光。
应急灯闪了闪，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点亮。
她坐过的贝壳沙发上有一个人影。
借着最后的光线，她看清了那是谁。
明江干脆脱掉了身上沉重的装备，将终于和应急灯的点亮一样见底了的氧气瓶也扔在一边，顿时，不适宜人类呼吸的空气充斥了鼻腔。
她剧烈地咳嗽着，感觉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却还是努力地走到了那个人影面前，颤抖地伸出手。
人影的脸被白色的半长发遮住，她捂着嘴喘息着，轻轻拨开了遮住脸的头发。
他双目紧闭倚靠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那是蓝渊。
第73章 Chapter.73
黑暗的空间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在前面的赵岚脚步顿了顿, 发现了不对劲，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梁遇也停了下来。
“梁遇医生，你听到了吗？”赵岚问道, 他的脸上神色惊恐, 只是头盔盖得太严实, 什么都看不见。
梁遇说：“我不是聋子，我听见了。”
“不止一个……在向我们靠近, ”赵岚的声音透着恐慌，“我们要不要——”
“我数三二一, ”梁遇说, “我们一起跑，明江是从这个方向走的, 动作快。”
“好。”
赵岚点点头，在梁遇话音刚落之时，顿时冲了出去。
两人在迷宫似的隧道内穿行, 但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仅没有被甩在身后，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近, 并且越来越多。
赵岚没命地往前冲, 知道他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颤巍巍地打开应急灯，蹲下身仔细查看, 发现是一只三叶虫，只是体型似乎大了些。
“什么啊, 是三叶虫啊——”
看清了那是什么，他松了一口, 转过身对跟在身后的人道：“梁遇医生，只是三叶虫——嗯？”
身后没有人, 梁遇的声音却从刚才的更前方响起。
“我在你前面，你身后是谁？”
“……”
赵岚僵硬地再次转过脸，在应急灯苍白的灯光下，他看到了一双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珠子，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啊——”尖叫声卡在喉咙口，赵岚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眼前的人掐住了脖子。
隔着那么厚的防护服，他却还是感觉到了窒息。
赵岚只能勉强抬起手，用应急灯想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人袭击了他，毕竟这里的活物除了他们几个，到底还有什么东西他甚至想都不敢想，他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准备了应急武器，可在看到那个东西的瞬间却失了声。
“明……明江博……士？”
那是本该撇下他们离开的明江，但那又并不是。
“她”没有衣服，身上看不见任何标志性的器官，却有虫子节肢一样的纹路，存在五官，但眼睛确实却是和昆虫一样没有眼白。
更恐怖的是，她长着一张和明江一模一样的脸。
为什么一座史前的外星遗迹中有一个和明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形不明生物？这可能吗？关于这一点，赵岚的惊讶甚至躲过了惊恐，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心想自己是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甚至没有想过找梁遇求救，下意识地认为梁遇应该先跑。
所以当梁遇将手头的应急灯精准地丢到那个生物脑袋上面时，赵岚还是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会砸到自己。
但他心里很感动梁遇居然没有跑。
早在赵岚说“明江”的时候梁遇就觉得不对劲了，应急灯在那个和明江有着同一张脸的生物头上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那个生物却毫发无伤。
不仅如此，“它”还极其像人类一样皱了皱眉，露出不耐烦的费解神色。
随后她丢下赵岚，看向梁遇。
在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它”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音节却让在场的两人毛骨悚然。
“明……江……”
一个照面的短短时间，“它”就听懂了赵岚在说什么，并断断续续地复述了出来，只是声带这个器官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使用，声音透着一股诡异的沙哑，听起来就像……像虫子一样。
他只能想到这个形容，就和被他刚才踩死的虫子一样的，沙沙的声音。
“跑！”
梁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赵岚如梦初醒，连忙连滚带爬地从黏糊糊的地面上爬起来准备逃跑，没想到那个生物的动作更快，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已经有成群结队的三叶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种在寒武纪时期遍布地球各地的小生物可以说是今天大部分生物的祖先，昆虫在地球上存在的历史远远超过了大部分生物，时至今日如果不是碍于体型限制，恐怕统治地球的不会是人类。
现在这种节肢动物在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已经在通道里堆成了一扇门，密密麻麻的样子哪怕只是扫一眼就令人头皮发麻。
就连赵岚这种不怕虫子的看了都心里发毛。
梁遇倒是比他冷静，眼见逃脱无望，他缓缓抬手表示手上没有武器，在那个生物看向自己时，梁遇尝试道：“明江？”
眼前的生物歪着头盯着梁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随后，在赵岚惊恐的目光下，它开始重复着梁遇的发音。
“明……江……”声音断断续续，却从虫子一样的沙沙声变得正常了，与之一同的还有从那对漆黑眼眶里滚出来的，大颗大颗的泪水。
它抽泣着，哭泣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那个名字。
梁遇试探地问道：“你认识她，是吗？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赵岚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变成了“是不是这个世界疯了”，他头上的头盔在刚才挣扎的时候已经飞到了一边，在他忙着把头盔套上的时候，眼前的生物竟然再次开口——
“明江……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虽然声音依旧断断续续，他们还是听懂了。
梁遇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趴下”。
那是海威特的声音。
面前的不明人形生物顿时又露出了极强的攻击性，只是它还没有来得及逃跑或者做出反抗，就被随着火焰来的□□击倒在地。
三叶虫受到刺激，如流水般散去，露出了后面的通道，而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那个人形生物竟然慢慢地变成了一只三叶虫。
比正常体型大得多的三叶虫，还活着。
“装起来。”海威特道。
一旁的陆沧连忙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手提箱，想要将这只三叶虫装进箱子里，却被回过神的梁遇拦住了。
“慢着，”他看着海威特，皱眉质问道，“它知道明江在哪里，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三叶虫。”海威特说，“稍微特殊一点的。”
“你什么意思？”
“和明江一样，这也是一把钥匙，”海威特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又疯狂的微笑，“我们离成功只差一步了，放心，我知道明江在哪里，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见到什么？”赵岚咽了咽口水。
“神，或者说……成为神的方式。”
他并非用着开玩笑的语气，似乎这也并不是什么特定的象征，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神。
“你魔怔了吧？”赵岚啐了一口，“整天神神叨叨的，你跟你那宗教都是这样，琴酒呢？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海威特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好了，与其纠结这个，不如去找找明江博士吧，她似乎知道的比我们多，说不定已经在终点等着我们了。”
“……”
赵岚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关掉了终端响起的提示，他知道那是明江在联络他，但他没有办法在此时拿出来，只能跟着海威特前进。
希望琴酒没事。
……
海底没有灰尘，没有海屑，没有浮游生物。
那个贝壳做成的，活着的沙发在五亿年无人打理的情况下，即使是外星生物，也早已变成了僵硬的岩石。
对比起这里细节处的破败，在这时光流逝的五亿年间，与过去仍旧没有区别的，坐在这里的蓝渊仿佛从未变过。
可明江知道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他还保持着当初她见到他的最后一眼那样，张开手臂像是在拥抱着谁。
明江知道是那个早已消失在五亿年前的身体。
那柄曾陪伴着他穿越大半个宇宙，打了无数场仗的剑还在他脚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寒光闪闪的样子像是过去的时间从未给它留下过痕迹似的。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以至于放弃了思考到底是谁将他的身体从最深的深海搬回到这里。
都不重要了。
她的耳边又回响起鲸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她耳边响起，过去她曾被这个声音困扰了许多年，现在她终于知道这是蓝渊在呼唤她。
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等其他人离开以后，这里的秘密也将不再是秘密，世界会变化，人类会开启新的历史……但那些都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明江打开随身的电脑和设备，在口袋里摸激光刀的时候，突然摸到了另一个东西。
那是海威特给她的烟，和她随手放的激光刀在一个口袋里。
“这种时候了我居然还在惦记着这个东西，也是够好笑的。”
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但她不太在意。
她用激光刀小心翼翼地划破蓝渊的手指，然后将血液样本装进分析仪里，利用单线网络将数据传到了赵岚的备用终端上，又随手打了一段话。
做完这些，明江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发黑。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激光刀的最后一点能量点燃了剩下的那一截烟，然后咬着烟坐到蓝渊身边。
“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情……星球也好，人类也好，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明知道面前的人再也醒不过来，她还是在他的唇边吻了吻，“我应该来陪你的，现在我来陪你了。”
她靠在他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就如同五亿年前那样。
之后的世界再与她无关。
意识的最后，只有断断续续的鲸鸣，和眼前出现的，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虚影。
在黑暗之中，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根线再次出现，像是有生命一般得律动着，延伸向遥远的远方。
她知道那个尽头是什么。
第74章 Chapter.74
……
人类的梦境包含很多种, 在大脑皮层细胞活跃时，人类的感官和意识却是分开的，会下意识地认为梦里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做梦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而梦中发生的事情在潜意识中是合理的, 并真实的。
但明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并且是一场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梦。
梦的世界断断续续地，充斥着模糊的光影, 这与过去她和蓝渊在世界上最深的深海里意识交融的那时很像，没有思考能力, 也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
世界被拉长成了模糊光影组成的画布, 她看到地面上巨大的影子挥舞着无数的触腕，轻轻一挥就是, 一座山脉的消失，一个高原的隆起，而后覆盖星球的网又将那个巨大的生物牢牢锁住, 之后又过了很久，很多年, 那个被困住的生物才渐渐停止挣扎, 没了声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