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贵妃很少从房中出来,她身子不好,似乎从上个冬日之后就更弱了。
倒是晚上,她喜欢在外面站着,任由寒风往身上吹。太医说这样对身子总是不好的,但贵妃从不听,即便是陛下来了也是被关在门外。
起初陛下还会想进来,后来也就是在门前站站。
陛下来的也奇怪,即便是贵妃再甩脸色,每逢初九,陛下必然要来一次。可贵妃说,陛下不是来瞧她的。
贵妃这点就错了,陛下来次不是瞧她还能是瞧谁?
随着‘吱呀’一声,出神的婢子们回了神。
程裳身子骨酸软无力,即便是出来两三步也觉得累。但她还是想出去走走。
乱风刮着,空中的柳絮旋成一团,几个太监着急的想要打下来。程裳见此情形,不禁想笑。
“风这样大,如都能打下来?”程裳问。
闻言,几个太监收了动作,一停下动作腿下便开始发抖,加上心里着急,这大风也没能吹散他们身上的汗渍。
程裳不懂他们为何要如此怕自己,她从未责罚过这些人,别说责罚了,就连骂都不曾骂过几句。
她没再多看他们,直接走到了红墙边,抬头就能看见新吹进来的柳絮。
瞧着瞧着,红了眼眶。
“柳树长得真好,现下已经春意盎然了吧。”她开口道。
婢子忙回,“回娘娘,其他宫里也是刚生了绿意。”
“哦。”程裳淡淡回应,心口却隐隐作痛,随口又说,“宫外面的柳絮呀,长得就是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太监,或许是腿抖久了?怎么忽然就跪下了?
正当她想走过去看看的时候,宫门外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想都不用想,又是那老不死的来了。
程裳心中不快,正欲转身回房,便听见皇上的声音。
“爱妃!爱妃今日怎么出来了?”
她忍下心中的不快,转身笑着回头道:“陛下今日怎么来了?”
皇上笑道:“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爱妃。爱妃近来身子如何?”
“并无大碍。”程裳道:“陛下整日操劳国事,不必念着妾。”
“爱妃这是怪朕最近没来了?”皇上牵上程裳的手。
程裳心中一阵恶心犯了上来,但也只能凭他牵着。不过也是奇怪,今日并不是初九,他怎么来了?
边想着,程裳和皇上回了房中。
尚未坐下,皇上就着急说:“礼部尚书引荐了一个才子!朕一眼便喜欢,想着带来给你看看。”
“来人,将诗作呈上来!”
闻言,孙恩德朝着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小太监便呈上一卷诗。
小太监双手高抬,停在程裳面前。程裳扫了一眼,没有去接。
她回头看着皇上问:“什么样的才子?”说完,人又有些松了身子,微微落在一侧搭着。
皇上的目光从诗卷上慢慢移到程裳身上,微微收起了一丝嘴角,但还存些侥幸,即便是给个面子,贵妃还是会看一眼的,“这可是名震长安的才子,一诗引领风骚!岳西楼为了见其一诗,挤满了人!”
他这些慷慨的陈词都是王泽来的时候说的,但即便王泽说的再天花乱坠,他也是不屑一顾。可不知为何,当他看见那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心中只觉无限悲悯。
王泽还说,现在长安诗风弥漫,他想,她会喜欢的。
皇上满是期待看向程裳,纤纤玉指终于拨动了试卷,只见她轻扫一眼,便收回了手。
“陛下忘了,嫔妾不懂这些。”程裳的声音清淡,和她不像的。
“哦。”皇上点了点头,告诉孙恩德,“让他出宫吧。”
皇上难掩失落,他看了程裳一眼,对方刚好也在看她。她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想,朕为何会如此宠她?
却不知,程裳在想,看来先皇后是个才女,也是,毕竟是范阳卢氏出身的女子,父亲又是政事堂丞相,定然是不差劲的。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女子,在大好的年华被送到宫中,不是消香玉陨,而是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下旨杀了自己的全家。
若是换做了她,皇子都不会给这老东西留下。
她扫了一眼,看来这老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心情。
皇上大手一挥,正准备说什么,外面来人道:“陛下,金吾卫大将军求见。”
皇上微微蹙眉,“他来做什么?”随后牵上程裳的手,“让他去御书房。”
“是。”
“妾也要同去?”程裳问。
“有什么不能去的?”皇上道。
程裳没再说话,跟着皇上走出了未央宫。
等他们到了御书房,大将军早就在外等候。
大将军见来人中还有贵妃,心中不免不快。
“进来说。”等大将军行完了礼,皇上随口说了句。
整个御书房中只有三人,程裳本是觉得没意思的,不过见大将军如此反感自己,却是来了兴致。
恶心臣子这块儿,她还是拿手的。
即便是大将军再向皇上暗示自己的存在,他也不会当回事儿,后宫不干政这事儿在当朝陛下的耳中就是空话。他是最听枕边风的人,有时候程裳也会想,若是当初先皇后愿意吹枕边风而不是强硬同父兄站在一处,说不定卢氏一族也能保住。但也不一定,毕竟这陛下疑心重。
皇上信任程裳不为旁的,只是因为她身后没有任何权贵。
程裳的手攀在皇上胳膊上,瞧着大将军欲言又止的样子,确实好玩。她怕什么,她最多背上一个妖妃的名分,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打不到自己身上,而皇上失的是臣心。
“有话快说。”皇上本就不快,见其吞吞吐吐更是一肚子火气。
大将军一咬牙,拱手道:“陛下,昨夜金吾卫发现政事堂丞相夜里去了左相的府上。”
说完后,大将军抬起头,只见目前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坐直了身子。很快,贵妃娘娘先藏下了震惊之色。
“还有什么?”皇上接着问。
大将军又道:“两人吵了起来。”
皇上松了口气,勾着嘴角,“柳安也有脾气啊,为的什么事儿清楚吗?”
大将军又道:“这臣就不知道了。”
皇上挥挥手,“还有事吗?”
大将军有些意外,这么大的事,陛下就这反应?
“没……没事了。”
“那你先回去吧。”皇上又说,说话间,嘴角都不自觉上扬。
一直到大将军走出去,程裳都不懂这老东西究竟在想什么。
“陛下为何笑了?”程裳问。
皇上回头看程裳,四目相对,她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眼中藏了许多东西。
第55章 五五章
“陛下很希望看见他们吵起来?”程裳直接问。她不懂, 竟然有皇上不喜欢自己前朝安宁。
皇上伸了个懒腰,看起来有些困倦,“当然。”
话说完, 他看了程裳一眼,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冷漠。程裳又听他道:“倒也不是希望他们吵起来,只是朕并不希望看见他们亲的抱作一团。”
程裳嗓子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一模一样的话, 在入宫前她听柳安说过的。她从不相信一个如此年轻的臣子,能摸清皇上的心思。如今看来,柳安能做到今日的位置, 不是没有原因的。
皇上又换了个更加随性的姿势,更加印证了方才的事让他多开心。
程裳瞧瞧抬眼看他, 心口处像是要跳出来了一样,还是咬着牙问:“陛下更中意哪个皇子?”
不出所料,皇上果真收住了笑容, 转过头来打量着程裳,唯一让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动怒。
“这是个好问题, 不过……朕没想好。不如这样吧!”他忽然直起了身子, “改日让他们一人说出一个安排朕葬礼的方式, 谁说的最好,朕就让谁即位!”
说完,他又接着问:“爱妃觉得呢?”
程裳一脸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人, 这时候她应该说,陛下定然会长命百岁的, 可她说不出来。皇上像个疯子一样……
“他们惦记皇位,自然要惦记着朕何时会死……”皇上幽幽道。
可这天下盼着父亲死了的儿子, 真的能成为一国之君吗?能的,陛下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
……
平日里就算是柳安在府上也没有敢拦着肖洛,今日好了,丞相不在府上,他连进都进不去。
见周禾站在门前,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肖洛心想,看来丞相对夫人宝贝的很。
“周禾,你可别说今日这丞相府我连进都进不得。”肖洛双手背在身后,仍旧如往日一般冷着脸。
周禾嘿嘿笑道:“不良帅您实在不知呀,我们家丞相出门了,临走前是特意交代谁都不能进的。”
肖洛觉得不能给好脸了,今日这丞相夫人他是非见不可!
“周禾,让人进来。”正当肖洛想要硬闯的时候,一个女声从府中传来。他下意识往里看,却不见来人。
只见周禾有些为难,“夫人,丞相说不能进来。”
“我说能。”
一个女子在丞相府说话能这般有底气,看来丞相是当真宠着。
肖洛正想着,周禾便侧身让出了路。
肖洛牵着上官青青的手走了进去,后面的赵丁想要跟上,周禾昂着头挡在他面前淡淡一笑。
赵丁很自觉收回了步子。
卢以清正生这柳安的闷气呢,便有婢子通传有人来了,这时候必然是要周禾过去的。可不想周禾过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卢以清心生好奇便让念念去瞧瞧。
念念说,是那日夫人在街上遇见的格外漂亮的夫人。
卢以清一听,人都到府上岂有不让人进来的道理?不过她敢让来人进来,还是因为秀芝说丞相同不良帅的关系很好。
她也好奇,如此漂亮乖巧的小娘子的夫婿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肖洛和上官青青出现在自己眼前,卢以清倒是没什么很大的反应,两人倒也称得上般配。
不过这个不良帅怎么看起来有些不舒服?他是天生喜欢张着嘴吗?
尚未等卢以清想完,肖洛的嘴便合上了。
他微微欠身道:“肖洛见过夫人。”
一旁的上官青青见状,也忙跟着行礼,她想,上次见面可是没有行礼的,而且赵丁他……
“起来吧。”卢以清有两三分夫人的架势,她道:“我是见过你夫人的。”
只见肖洛有些呆滞点头,卢以清想,两口子都有些愣愣的,更合适了。
殊不知,肖洛还处在丞相闷声干大事的震惊中。
其实在见到丞相夫人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是眼前的女子。相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身上有着大家闺秀该有的所有礼仪,却也没有被这些严苛的礼仪束缚了骨子里的灵动。
卢以清见两人一直愣着也不知办法,便道:“坐下说话吧。”
本以为坐下之后,话题自然就会有了。
可事实却是,三人围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空气中都凝着尴尬的气氛……
卢以清心想,柳安平日里在府上窝着不喜出门,偏偏就今日比兔子跑的都着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看了看这两口子,除非自己开口,不然他们能闷死。
上官青青本就呆呆的,如今坐在肖洛身边,怎么瞧着紧张的脸都白了?指望她说话断然不可能。
而肖洛一看就是个不喜说话的,面色冷的能冻死个人。
卢以清有些后悔让他们进来,现在请出去是不可能了。这两口子也是,不爱说话,出门做什么?!
也是……他们是来见柳安的。
“不良帅是刚回长安?”卢以清一咬牙先打破了宁静。
“回夫人,刚回来。”肖洛回。
卢以清点点头,“那……之前是做什么去了?”据她所知不良帅一般都是在长安的。
“打仗去了。”
卢以清眼前一亮,这不就能开始夸人亲近一下了?“不良帅这样利索的人,想来一定是打胜仗的。”
“嗯,陛下应该也是如此想的。”肖洛又回。
正当卢以清寻思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肖洛道:“败了。”
“……”
似乎,更尴尬了。
卢以清强扯着嘴角,“兵家胜败都是常事。”
肖洛又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连连败退。”
‘噗!’周禾没忍住的笑声,让肖洛恨不得反手给他一刀。
可他无论再动怒,也是面无表情。
卢以清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又问:“不良帅和夫人是合适成亲的?”
“嗯……下臣也不知道。”
“啊?”卢以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拼命想要找到一句合适的话,可什么都想不到,只好转头看向周禾。
周禾一瞬间就明白了夫人的意思,马上道:“这亲事是丞相帮忙成的。”
“丞相?”卢以清和肖洛同时发出了疑问。
周禾见状,忽然不敢开口了,这……这要是丞相不许说可如何是好?
“接着说。”卢以清道。
周禾看了看夫人,又看了看不良帅,最后的目光落在上官青青身上,可对方并未看懂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