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叹了声气,谁都能是,唯有赵臻,真的能是吗?
房中安静仿佛他们置身于外面的雨中,恐怕这天下都没有再比他们更显生分的父子了。皇上微微闭上双眼,这景象在他年幼时也记得,当初他和两位兄长、三个弟弟陪同父皇夜聊。
当时谁都不会想到,最默默无闻的他会成为下一代君王,就连他自己都没想过,当日所在的所有兄弟都死在了自己手下。
那他的儿子们呢?若是一个成为了君王了,会不会放其他人一条生路?
“若是将军打了败仗回来应当如何处置?”皇上强行将自己从那股情绪中逼出来,问了一个他当下正要解决的问题。
“这次,太子先说。”皇上道。
这回赵臻倒没有退缩,他想了想开口道:“儿臣以为,要视情形而论。若是我方本就不占上风,败兵之责不一定在将,将归,若是尽力为之,要念其操劳,若未尽全力且畏畏缩缩,便责罚之,群臣观之再不敢犯。倘若我方乃上风,兵败,说明其不适合带兵,贬职。带兵之将如大雍帝王一般,君王稳臣民之心,将领稳士兵之心。一战胜负,将领是要担主责的。”
“儿臣以为太子所言并不恰当。”三皇子忽然开口道:“操劳无用那便是无功,无功又何念其操劳?败军之将,必责罚之,如此往后的将领才不敢再犯。”
三皇子激烈的样子之击太子,而对方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气氛活跃了起来,皇上打心眼儿里高兴。方才的两种说辞,其实三皇子最像他,往常的败军之将,能逃一死便是好的。只有这样,他们在战场上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拼命厮杀。
他又指了指七皇子, “老七来说说。”
“儿臣的想法同太子相似,方才三皇兄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恐怕太强人所难,容易……”七皇子瞧瞧抬眼看了下皇上,他自然是清楚自己父皇的治国之策的,这话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让父皇不痛快。
“但说无妨。”皇上道。
七皇子接着说:“容易失了臣心。倘若将领真的在战场拼尽全力却还是惨败,若念及一家老小,或可回长安,但若是自私些,想要苟活,未免不会叛变。”
皇上的手轻叩着案,“臻儿可还要再补上两句?”
赵臻正欲开口,只听三皇子又道:“所谓忠臣良将都是筛选出来的,若是真的叛变了只能说明他本就有此心思。况且,若是连妻儿都能抛弃的人,留着又有何用。”
“儿臣不同意三皇兄的话。”赵臻声音轻柔,他低头深思的样子,像极了他的母亲。皇上看着看着便愣了神,这孩子还是有些他母亲的聪慧在的。
“无论是对臣子还是百姓,都要将其看做活生生的人。只有将限度放开,言官才敢上谏,也只有给足将领权利和后路,战场厮杀才能无后患。若是一有错就要赶尽杀绝,岂非是个臣子都必须战战兢兢?他们连自己都忧心不过来,何来心思担心大雍的天下?”
这些话从皇上的耳中过去,他已经许多年没听人这样说过了。他自己就是个固执己见的君王,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听臣子的建议。不过他虽然顽固,耐不住朝中有几个硬的。有人不怕死的提意见,他也就是当时恼怒,事后还是会思考是否要采用。
只是听老三这意思,他若是成了君主恐怕比自己还要严苛。但那时候朝中还会有愿意以死谏言的大臣吗?这都是令人猜想不到的。
“各有各的道理,天色不早了,都回吧。”皇上道。
三人同时起身,拱手拜别。
三人刚要走到门前,皇上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臻儿,你留下。”
三人愣在了原地,三皇子和七皇子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赵臻。
……
卢以清半夜被雷声吵醒,她想要转身接着睡,却越来越清醒。
她想到了今日见到将军夫人的事,想到了在深宫中的太子。
雷声再度响起,她眉头微蹙,太子小时候听见打雷声会不会害怕?她对太子又好奇又心疼,虽说从未见过,但那孩子身上留着姐姐的血,是她唯一称得上血脉至亲的人。
卢以清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她见柳安睡得正香,便从他身上过去。
赤着脚来到了案前。
柳安很少在卧房写什么东西,案上的笔墨纸砚都像是新的。
她轻轻研墨,时不时往里看去,怕发出的声音吵醒了柳安,白净的宣纸上落下娟秀的字迹。
第65章 六五章
她倒也不是在写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只是随手拿了本册子便开始抄写。至于写下的都是什么内容,她也不大清楚,除了注重娟秀的字迹外, 什么都没有过脑子。
一直到写了一整页,才觉得这东西似乎是佛经。
门窗阻挡着外面的冷风,卢以清听着外面狂风吼叫,心中无比踏实。房中静好, 就连
……
郑淮之的汗水落在女子的颈肩,纱帐不断荡起,贪婪的人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快感。他禁欲多年, 原来能发泄情感最好的方法,是这般。
不清醒的人只知道索求, 丝毫不顾泪流满面的人。
偶尔一阵阵叫声从房中传出,也敌不过外面的滂沱大雨。
欢愉的氛围打破了雨夜的安静,亲密的不能再亲密的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许久后, □□从心中泄出。郑淮之终于有些累了。
他转身躺在莲儿身侧,一翻身背对着她睡了过去。
莲儿死死咬着嘴唇,生怕哭声吵醒了身旁的人。
……
卢以清是从赤着的脚开始冷的, 而后凉意侵袭了整个身子, 她放下笔时人还清醒着, 便想着穿厚些再来接着写。
抄书于她而言确实是一件很好的静心方式。尤其还莫名拿到了佛经,像是冥冥中注定一样。
刚走过屏风,便看见床榻的帘子动了动, 心想着,不会是柳安醒了吧?
小步走过去, 小心打开帘子,里面的人还在熟睡。
卢以清微微俯身给他盖好被子, 或许是感受到了床榻上的暖意,她竟有些倦意。
打了一个哈欠后,她索性直接上了榻。
凉意将柳安从沉睡中扯出,他眉头蹙起,但并未睁眼,手到处动了动,像是在找什么。
卢以清滚进他的怀中,眼看着柳安的眉头慢慢舒展,她也满意的睡了过去。
……
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白子被赵臻紧紧捏在手中,他已经思考有一刻钟的时间了,始终不知道落在哪里合适。额前细细的汗珠,足以表明他现在的心境。
“臻儿若实在不知道落在哪里便认输好了。”皇上道。
听到这句话,赵臻更紧张了起来,这不会是一盘简单的棋,一句话就有可能影响父皇对他的看法。
见赵臻没有动静,皇上又问了句,“难道臻儿是想随意找个地方落子,而后输了整盘棋?”
赵臻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父皇是如何猜到自己的心思的?但又因为这不争气的想法被看透,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父皇知道你不想认输,可棋局也好,疆场也罢,认输的话损失会减少太多。”皇上又道。
“那……那儿臣应该怎么办呢?”赵臻问。
皇上知道他在问什么,看着面前尚年少的儿子,他端起手边的凉茶一口饮下。外面的光落在房中,皇上循着看去,不知道多久没有和旁人一同熬过一整夜了。他也不知为何会忽然让太子留在这里,或许心中还是有些认可这个孩子的?
他们不是寻常的父子,所说的每句话背后都有关着江山社稷。今日他希望自己能给钦定的储君一些教诲。
“如今你是输给了父皇,可走出这扇门,你不能输给任何人。”皇上双手放在身前,坐直了身子,“你决定着这盘棋的命运,从最初落子之时,就应该想要接着会牵连到那些棋子。也应该去猜想为父又会往哪里落子,而你又能否阻下为父想要布成的局面。”
赵臻认真听着皇上的话,又问:“可儿臣若是不敌对手呢?”
“年少不是你的借口,你可以是年少的孩子,但不能是年少的储君。”皇上神情严肃。
一瞬间,赵臻心中有了底气,他目光坚定点了点头。
“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在用心帮你,即便是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也不可否认,他们都想要为大雍做些事。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看见他们的用处。什么忠臣良将,你只需记住,任何人的付出都是从你身上窥见了利益。”皇上又说。
“儿臣明白。”赵臻又回。短短的四个字,他都难掩心中的情绪,这是他等了近十年的认可,这是他十年来,唯一一次不觉得自己空有一个太子的头衔,他是大雍的储君!
就连皇上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着了什么魔,好像认定了要让这个小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这孩子生的好看,又聪明,自幼谨小慎微的长大,和自己当年太像了。
“臻儿日后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皇上忽然又问。
什么样的人?太子有些犹豫,他不知道父皇问的是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是什么样的储君。抬眼瞧见父皇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想到了太傅曾说的话:若你要为君王,便会永失自己,储君亦然。
赵臻道:“太傅说,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可皇上却摇了摇头,“父皇从未告诉过你任何道理,今日便同你说唯一一个道理。不能相信任何人,要对所有人都有戒备心。即便是你的枕边人。”
赵臻有些意外,“这样不会很累吗?”他有些小声问。
“会,会很累很累。”皇上吐出这句话后,整个人像是轻松了不少,“但没有不累的君王。”
赵臻拱手,“儿臣记下了。”
“陛下,快上朝了。”孙恩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皇上慢慢起身,又看了眼儿子,“你先回去吧。”
“是。”赵臻扶着皇上走到门前,御书房的门打开,赵臻觉得雨后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他拱手拜别,一直等皇上离开,才直起了身子。
从御书房的台阶上往下看去,虽并没有很高的几层,却还是让人有些居高临下之感。他没有去过宫门处,也没有去过城墙上,但他想,站在高处俯视天下一定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可天下又是什么样子的?
……
没人清楚今日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每个人都是天下的一部分。
雨后的长安像是被刷洗了一样,格外干净。尤其是那些平时无人打扫的街道,更是有了别样的新意。
若不是今日要上朝,这样的天气,柳安是真想骑马带夫人去长安郊外看看独属于春日的绿意。一想到这里,柳安就盼着能早日结束在长安的事,带着夫人回永州过两个人的日子。若是能在生一两个孩子更好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夫人,案上的字迹已经让柳安知道她昨夜没有好好睡。夫人倒是挺会找的,抄了一本他从未打开过的佛经。想来夫人也看不懂其中是什么。
他又走到榻前,俯身吻了吻卢以清,卢以清迷迷糊糊睁开眼。
“我要去上朝了。”柳安道。
“嗯。”卢以清一转身又朝里睡去。
柳安笑着摇了摇头,出了门。
柳安走了有半个时辰,天色才开始亮了起来,卢以清坐起来,唤秀芝她们来给自己梳洗。
她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去。冷气迎面而来,她瞬间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夫人今日想要去哪里玩?”周禾笑着跑了过来。
卢以清故意撇了撇嘴,“还出去玩,昨日的事情丞相没有把咱们两个连夜丢出去都是好的。”
周禾挠了挠头,“都是属下的过失。”
“好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卢以清着院子里的花似乎长得更好了,心中欢喜,“今日不如将院子里的竹子修缮一下?”
“夫人说的是!属下刚才还过去看了看,竟然生出了新的笋!”周禾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两个手比划着那些竹子有多大。
念念道:“这算什么,永州的竹子才是大!”念念走过去,把周禾的两个手都往外掰了掰,“永州的竹子都这么大!”
“长安哪里能和永州比这些呀。”周禾自然不会和念念争执这些,他不过是想让夫人高兴高兴罢了。
卢以清道:“我去看看。”她提着裙摆走在前面,周禾和念念在后面紧跟着。
迟来的秀芝瞧见这一幕忙道:“夫人,先用了膳再走。”她以为夫人是要出去玩。
“我就去看看竹子。”卢以清回头道。
“啊!”回头的一瞬间,她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秀芝瞪大了双眼,忙往前跑去。
周禾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看着地上的夫人,满脑子都是:完蛋了、完蛋了,这回丞相是真要把他丢出去了。
唯一反应过来的是念念,她赶快走进把正在地上‘哎呦~’的夫人扶起来,可念念的力气终究是小的,扶不起夫人,“周禾,你快帮忙啊。”
“哦哦哦!”周禾赶快往前,脚下没注意踩到了念念的裙摆,念念一动,地上的裙摆滑动,周禾整个人向后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