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或许哪一日就醒不来了,彼时总有新帝要登基。
唯有皇后不担心陛下,她明日从陛下处出来后都要去一趟未央宫。
……
“皇后娘娘。”小宫女欠身行礼。
皇后尚未进门闻见了一股子腥味儿,夏日里,这股味道更加浓烈。
“又咯血了?”皇后问。
宫女道:“今日格外多。”
皇后叹了声气,嘴角强扯出一个弧度走了进去。
“今日可有好好用膳?”皇后问。
面色苍白的程裳抬起头,笑了笑,即便都病的下不来榻了,这一笑还是给人百媚生之感。
皇后鼻尖一酸,忍住了泪水,笑着说:“今日心情不错?还能笑。”
“是啊,心情自然是好的,终于要离开了。”程裳有气无力道。
“说什么呢!”皇后不喜欢听她说这话。
“陛下呢?”程裳问。
皇后走到榻边,一旁满是血的帕子映入眼帘,程裳想要丢掉帕子,却没有任何力气。皇后知道她要强,捡起帕子直接丢给了宫女。
皇后坐在榻上,让程裳枕着自己的腿。
“我喂你吃药。”皇后道。
程裳不肯,“我要公主喂我。”
皇后道:“公主今日不在。”
“陛下怎么样了?”程裳又问到了原来的话。
“也不好。”
“哦,看来我要走快点了,免得和他走一路上。”程裳笑着说。
“又乱说!”皇后听不得这话,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要亡了大雍,怎么一个夏日就成了这样?
“热,整日都很热。”程裳说。
皇后道:“快凉快了,钦天监的人说,也就是等个三五日了。”
程裳扬起嘴角,她努力伸手去够皇后的脸,颤抖的还是落回了榻上。皇后双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程裳的泪从眼角滑落,“我知道陛下要同外域交好了,你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我最后给公主求个旨意。”
“着急什么,公主还要你看着出嫁。”
“我等不到了。”程裳又说:“我知道前朝有去和亲的,如今陛下正向同他们交好,公主又正当年纪,可不是说拦就能拦住的,我瞧着右相家的嫡长孙就不错,你觉得呢?”
“嗯,右相一家子人都好,去了也安稳。”皇后知道,这或许是程裳最后的心愿了。
“你从前说我想要的多,可我如今什么都不想要了。”程裳的泪一行行滑过,“见到丞相夫人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究竟有几分像她。”
皇后知道程裳在说先皇后,可她从不知道程裳是知道自己像先皇后的。
“她一定很好,可我也不想做她,我也做不到。”
“你就是淑贵妃,不是任何人。”皇后轻抚她的发丝,一根白发都还没有,本是正当年纪的人儿啊。
……
大热天一直持续到中元节前夕。
中元节前一日的下午,空中的云似乎在拼命的往下压。人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未央宫一声哀嚎,成了这宫中最响亮的声音。
程裳死了,死在了中元节前夕。悄无声息的,像是冬日里落下的雪一样。
她是在听见外面落下大雨时咽的气,最后一句话是,‘天凉了……天亮了。’
她走得很安详,嘴角挂着笑。
未央宫的人哭了几声就不敢哭了,生怕被陛下听见伤心。
可皇后娘娘却说,哭,都哭的大声些!
皇后娘娘将淑贵妃的绝笔交给了陛下,上面只写对公主婚事的期许。
陛下看完后没有任何表情,只说:“按贵妃说的办。”
皇上没去看贵妃一眼,却见了太子一面。
第75章 七五章【三合一】
当晚, 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听到这消息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个是不高兴的。妖妃离世,自然是令人弹冠相庆之事!
尤其是左相府上, 最为热闹。
崔远听闻此事,且不说大朝会之时要商议以什么样的方式安葬程裳,就今日,必然要在府上庆贺一番。
夫人知道他高兴, 若不是当时淑贵妃带走了自己,也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摆明了程裳是柳安的人,死了自然是要庆贺的。
夫人招呼着府上的人赶快准备酒席。
两人对饮崔远是觉得无趣的, 必要有歌舞才尽兴!只是又想到太过张扬了传到宫中必然出事,就连传到郑干瑜那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小点动静好。
崔远只唤来了儿女作伴。
几人只知道父亲今日很是高兴,却不知为何高兴。
天色越来越晚,崔远喝的伶仃大醉, 崔凌不愿意和父亲长久坐在一处,便先行离开。
朦胧的月色里,崔凌终于觉得呼吸过来了气。
“今日父亲为何如此高兴?”崔凌问婢子。
婢子道:“听闻宫中的一位贵人薨了。”
崔凌心中一颤, 让父亲憎恶的贵人, 想必就是那位妖艳的淑贵妃了。但是, 前不久她不还是好好的?
崔凌一身冷汗,总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看见一个黑影。
一道雷劈在黑夜里。
“啊!”崔凌的尖叫声传遍整个府上。
黑影走近, 向崔凌伸出手,“妹妹这是怎么了?”
崔凌喘着大气, “兄长……”
“这是想什么还能吓成这样?早些休息,雨夜里湿气重。”
崔凌点了点头, “兄长也早些休息。”她努力平复心情,究竟是在怕什么。
……
卢以清同柳安本要去书房。
宫里来了人,柳安便转身去了正堂。卢以清便先回了书房。
一页页书翻过,烛台已经燃了许多,还是不见人回来。卢以清等的有些着急,便打算过去瞧瞧。
门一开,风打在面上,眼前一个身影,柳安像是失神了一般愣愣站着。
外面的雨声让人心中越发焦急。
卢以清眉头微蹙,轻声问:“怎么了这是?”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淑贵妃薨了。”柳安低着头,声音微颤。
一句话,让卢以清愣在了原地。那个面孔一瞬间出现在脑海中,她记得对方离自己很近,身上一股香气,有些凉的手碰在自己的脸颊上。
还有就是——太像姐姐了。
卢以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喉间像是被卡住了一样。鼻尖一酸,红了眼眶。
可是……可是她之前还好好的啊,怎么忽然就没了?
“夫人,我……我有些难过。”柳安的一滴泪落在卢以清手上。他支支吾吾,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夫君什么都不用说。”卢以清道。她早就猜到了,程裳是柳安送进去的人,而柳安决定送程裳进宫也一定是因为她有几分像姐姐。
“我对不住她。”
卢以清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抱了抱柳安,“都过去了。”
柳安心口闷得慌,他从未想过要牺牲了程裳的命。他慢慢扯下卢以清的双臂,走进书房。
冷,忽然就冷了。
门被夫人关上,他又觉得有些头疼。
夫人往自己怀里钻,柳安便伸手抱住了她。
“夫君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卢以清道,“包括这件事。”
“我已经记不得是何时遇见的程裳了,只是见到程裳的第一眼我便想到了先皇后。当时她需要人救她一命,但她是个硬骨头,一副死了都不会向人求饶的样子。可我还是救了她……”柳安知道自己没有善心,只是那一眼,让他觉得程裳可以为自己所用。
柳安深呼了几口气,还是没有接着讲下去。
“夫君,没有任何权力的得到是不死人的。”
“是,我知道。我知道她只会是我手中能用的一把利刃,或许是我从未想过要牺牲一个活生生的人,深宫中的日子倒不如直接死了的好。我曾问过她要不要去,也告诉她可以走。”说着,柳安又觉得心口难受,他想到了程裳那副倔强的样子。
听到这里,卢以清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双眼微微睁大,程裳这样敢爱敢恨的人,为什么回愿意走进深宫……但她知道,有些话还是藏起来的好。
柳安颤抖着长叹一声,“等一切都结束,我们回永州。”
“好,回永州。”
卢以清眉头深蹙,太多太多的女子成为权力的牺牲物。
月色朦胧,外面的雨停了。风越来越大,吹在窗户上呼呼作响。
……
天将拂晓。整个长安城弥漫着一股悲伤。
中元节,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悲伤中。一大早因为贵妃的事,一些官员不得不进宫商议。
这日子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好过。
在府上的卢以清亦是如此。
周禾从早上就开始在她面前晃悠,想着法子让她开心些。卢以清知道周禾心思,便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那是丞相府的一个角落,因今年夏日的炎热,院子中连杂草都没有。一棵已经枯死的树立在正中央,单是瞧着,便能知晓其中已经腐朽。
“夫人想要爬树?”周禾问。
“你来过这院子吗?”卢以清漫不经心问。
“丞相府有些大。”周禾道。
“是啊,丞相府很大,大到即便是在这里一辈子也会有些地方没有走到。”卢以清又说,“可是每一处角落我都走过。”
周禾心想,不妙,夫人又想到从前的事。
“你也不用想着今日让我高兴,周禾,今日该我思念他们。”卢以清的话很轻,轻到这似乎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她走到屋檐下的台阶处,想要坐下,可上面落满的灰尘。
卢以清蹙眉,周禾便想用手来擦。
“不用。”卢以清指了指墙,“我们坐那上面吧。”
周禾愣住了,“夫人,这可坐不得!”稍有不慎从上面摔下来,都不是开玩笑的。
“无妨,不会有事的,我小时候就坐在上面。”卢以清道。她自然不会告诉周禾,当时下面站满了人,生怕她摔下来。
周禾见她这样认真,吓得脸都要白了,他可不想下一年的中元节让妹妹也思念自己。
“夫人要不要瞧瞧旁的地方?”说着,周禾便开始四下寻,可这院子太荒凉了,根本没有个地方是能落脚的。
就在周禾有些着急的时候,秀芝和念念带着一些侍从走了进来。侍从们手中拿着凳子,秀芝甚至还带了一些糕点。
“都放下吧。”秀芝道。
周禾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还得是秀芝反应快。
“你们都回去吧。”秀芝走到卢以清身侧,“既然是思念,又无人说一定是什么样的方式,夫人不妨同我们讲讲当时丞相府发生的事?”
卢以清也没想到秀芝会这样做,“秀芝东西都准备好了,我怎能辜负了这片心意?”她知道,她们似乎在让自己以另一种方式怀念。
也好,她没有哭的地方,还是不哭了。
清风吹过,老旧的院子似乎有了些新的生机。
卢以清缓缓开口,“这处偏僻的院落,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和父亲一起的。”
此言一出,三人是有些意外的。无缘无故的,没人会来如此远的地方,可却是卢相带着夫人来的。
“圣旨传下,阿姐要进宫了。我问父亲宫中有多大,父亲带着我走来此处,我第一次觉得怎么要走这样长的路,父亲说阿姐日后要住的宫殿就和书房到这里一样长。当时我想宫中也就如此了,父亲又说,宫中这样的宫殿数不胜数……”
三人认真听着,一件件往事从卢以清口中出来,她曾以为这种事日后再也不能说了。
……
今日的宫中热闹的似乎要淹没了悲伤的意味。
一张张口舌讨论着淑贵妃的葬礼应该是何种规格,皇上头疼,不想问这种事。柳安觉得可笑,似乎在他们眼中这件事对程裳而言很重要一样,好似墓葬规格低能将淑贵妃气活。
说到了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王泽身上。
礼部尚书这次是逃不掉的。
郑干瑜炙热的目光告诉王泽,若是今日自己没和岳丈站在一处,回去免不了一顿训诫。而岳丈的态度同诸多大臣一样,不能依照贵妃的规格,都说淑贵妃德不配位,连四妃之礼都不能行。
王泽拱手一拜,“陛下,臣以为依照四妃之礼最为合适。”
此言一出,无数尖锐的目光似冷剑一般落在王泽身上。略有些吵闹的御书房,少不了轻声的冷语飘入王泽耳中。
“哼,都是死了的人了,还想着巴结什么。”
“王尚书今日莫不是糊涂了。”
“四妃之礼?这史官若是落下不实的笔墨都要拖出去斩了,怎么还要给她四妃之礼!”
王泽冷哼一声,没有回应这些话。再怎么说淑贵妃也是在四妃之上的,就算是给个四妃之礼怎么了?一个个的现在这么多话了,当初陛下给淑贵妃抬位的时候又有几个敢开口的。盯着一个死人咬算什么本事。
当然,他们再多少的话也没什么用,还是要等上面的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