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捡起自己丢在一旁的外衣,重新披好,然后看向了大豆和二豆道:“你们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上仙师上次请来的师长?名唤庄子真的那一位。”
他们方才的争执,直接把一旁的两位豆童都看呆了。
这时听她问话,他们才猛地回过神来。
大豆不确定道:“我,我们可以……但是……主人……”
两个黄衣豆童不确定的看向伊荼娜退开后,再度无力的瘫倒在床上的姜玉鸣,似乎无法肯定主人的意愿。
伊荼娜恳切道:“你们的主人中了很厉害的法术,再这么拖下去要受很多罪。说不定还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请两位小仙师务必不要纵然他的任性,现在就去请那位仙长再过来一趟吧!”
她往日总是平和、文静、柔美、不争不抢的模样,此刻语气难得如此坚定,态度如此不容置喙,看着她眉眼之间掩饰不住的对姜玉鸣的担忧和关切,大豆和二豆对视一眼,决定相信她的决断。
姜玉鸣还想反对,觉得自己未必就不能撑过去,但想到伊荼娜方才说,他不愿意解除红尘练就是因为想和她做那种事,就觉得自己要是说不,似乎也显得自己好像怀有十分不堪的念头。
他才没有!
他闭着眼睛,粗重的呼吸着,心中咬牙切齿。
这时,他听见伊荼娜的声音,又恢复了柔和传来,带着些难过:“仙师,我知道仙师高风亮节,绝没有别的心思,我也知道……我之前自作主张,以为那么做对仙师好,可是也许仙师反而觉得是折辱……仙师放心,我这一次不会做什么的,仙师不愿意我靠近,我尊重仙师,绝不会做仙师不愿意的事情。大豆已经去联系那位仙长了,二豆在这儿照顾你……我去外头等着。”
姜玉鸣没说话,只是下意识猛地张开了眼睛。
他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心头的感觉非常复杂。
二豆站在一旁,迟疑了片刻后,小声问道:“主人……姑娘做了什么折辱你的事情吗?”
姑娘折辱了主人,为什么主人还要报恩,还要守着她一辈子呢?难道不该是报仇吗?
姜玉鸣闭上了眼睛,吐出两个字:“闭嘴。”
可是晚了,他现在不管是睁眼闭眼,眼前都会浮现许多叫他燥热难堪的画面。
尤其是一些在梦里出现过的艳色,更是情景大胆,叫姜玉鸣辗转反侧,身上沁出的汗水都打湿了衣物,更加难熬。
……
庄子真收到姜玉鸣的第二封来信时,很是惊讶。待到拆开看完,更是惊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姜玉鸣身中红尘练,还中了两次!?
一想到姜玉鸣万一就此被红尘谷盯上,万一被她们得了手……庄子真就觉得事不宜迟,必须立即出发。
他没有仔细去思考分辨自己心中的急切,是否隐藏着一丝其他的念头,比如说——可以再见到那位凡女。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近日来,庄子真常常想起那位凡女。
他体质特殊,自小就很少与谁亲近,虽然看似温柔亲切,但真正关系亲近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上一代八重云天的掌门将他从海边带回门中,收为弟子,可也正是她,让他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壳。
她门下只有两个亲传弟子,一个是庄子真,另一个则是八重云天现任掌门,姜玉鸣的师父、庄子真的师兄——徐逸仙。
八重云天的前掌门飞升失败而死后,按理来说,与庄子真最亲近的,便是他的师兄。
可因为庄子真的秘密,他一直都十分小心谨慎的和别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是面对师兄,也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尊敬而已。
他的心里没有任何人,也不敢放进任何人。
可自从上次从凡间回来,他就会时时发呆,回忆起那种感觉——
那种见到那位凡女后,突然浮现的,奇异的感觉。
并不是愚昧的爱意或者欲念,只是一种很单纯的亲近感,看着她,他就觉得平静;她笑一笑,他也会很高兴;不需要多么接近,只要看着她在那里,他就会很满足。
这当然很反常。所以庄子真谁也没说——也无人能说,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压抑那份情感。
他想,他大概不会再有机会去见她了。
他也不应该再去见她。
仙凡殊途。
她有姜玉鸣在身边,以后应当会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满足。
可是,没想到再次见面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庄子真为姜玉鸣的情况感到担忧时,却无法否认内心深处,生出的一丝欣喜。
……
以庄子真的修为,早已能御风而行,于是短短几个时辰后,他便再次临虚御风,降落在了庭院里。
上一次,是伊荼娜在屋内,姜玉鸣在外迎接他,这一次,是姜玉鸣在屋内,伊荼娜在外迎接他。
她已经回房穿戴好了衣物,因为八重云天尚白,姜玉鸣为她购置的新衣自然也是白色。
此刻少女站在庭院中,天顶银河灿灿,星光如水,流泻而下,似一层华光隐隐,润泽流转的鲛纱,静谧的笼罩在她的身上。
只见她肤似新雪,身裹素色,丝发披肩,唇点绛色,眉眼如月般出尘,手中不过提着一盏最简朴的纸灯笼,却像是九天宫阙中提着仙灯的神女,周身都仿佛绽放着一层柔光。
庄子真总觉得她每次凝视着自己的眼神,都和别人不同——他知道自己在常人眼中,算是长得不错,因此,即便在八重云天里,也时常有人偷偷瞧他,但……
她的眼神和那些眼神并不一样。
没有那么炽烈和热忱,要柔和的多,宁静的多,并不是惊艳和恋慕,反而有些犹疑、好奇、亲近、包容……
对,包容。
好像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只会浅浅一笑,然后见怪不怪的全部接受。
非要确切的形容的话,就像是和失去联系多年、对方已经形象大变的好友重逢,又觉得对方熟悉,又不敢上前确定,怕打扰了对方现在的生活。
庄子真在迈步向她走去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因此走到她面前时,他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我们以前,见过吗?”
伊荼娜摇了摇头,但果然——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庄子真主动搭话了,伊荼娜便自然而然的认为,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相认。
于是她望着他,也低声道:“仙长现在过得好吗?”
又说没见过他,又用这样仿佛乡故旧友的语气问话,庄子真更困惑了。
他不禁又问道:“你可是出身南海?”
他当年就是被师父从南海海域带回来的。
可伊荼娜依然摇头。
而话一出口,庄子真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犯傻。他如今修道已将近千年,千年以前,他还在南海生活时,伊荼娜根本还未出生,又怎么可能见过?
他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却有些不甘心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见他还想再问,伊荼娜却拉住了他的衣袖,转身将他往屋内轻轻拽去,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们不过只见了两面,这样的行为可说是突然而有些过界的亲密,但她做的如此自然,反而率直的打破了庄子真心中的某种隔断,叫他微微一愣之后,心里除开惊讶,还冒出一股莫名的欢喜。
庄子真竟觉得她这样的小动作很可爱。
虽然唐突,但是可爱。
而一进屋,她就松开了手,态度无比自然的朝前走去,头也不回的准备引着他走进姜玉鸣的房间,好像刚才拉住他的衣袖,不过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事情。庄子真垂下手,方才被她拉住的衣袖一起垂落,柔软的布料落在他的手背,与他的肌肤摩挲着轻轻贴合在一起,这其中,大约就有她刚才牵过的地方。
庄子真的手在衣袖内,忍不住捏了捏袖口处的布料。
等走到姜玉鸣的房间门口,伊荼娜正要敲门,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庄子真才开口叫住了她:“等等。”
他声音和缓,见伊荼娜停步望来,白衣半神从衣袖内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白色瓷瓶,递给了她,轻声道:“师侄恐怕不方便此刻见到我,你将此药喂他服下吧。”
伊荼娜眨了眨眼,依言接过,闻言好奇道:“服下之后,即可好转?”
“嗯。”
“若是没有好转呢?”
“不会没有。”
他语气柔和,但很是坚定自信,伊荼娜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敲了敲门。
很快,大豆拉开了一条门缝,瞧见伊荼娜身后的庄子真,慌慌张张的躬身行了一礼,细声细气道:“见过代掌门。”
庄子真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多礼。他问道:“玉鸣现在情况如何?”
大豆哭丧着脸道:“主人看起来还是很难受。”
伊荼娜蹲下身子,将手中瓷瓶递了过去,轻声道:“仙师现在恐怕不愿见人,我便不进去了。这是仙长给的药,你拿进去让仙师服下。”
大豆迟疑了一下,她觉得主人应该是想见到姑娘的,可是想着他那不可能承认的逞强模样,她最终接受了伊荼娜的说法,接过了她递来的瓷瓶,“那,那我先去给主人服下。”
她又向着庄子真鞠了一躬,关上了门。
见屋外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庄子真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攥紧了。
“你不必留在外面接待我……”
“可是我也不能守在仙师身边。他恐怕也不愿现在见到我。”
闻言,庄子真身后紧攥着的手松了松,旋即又握紧了。他担心她想一直守在姜玉鸣的门外,因为他想和她单独说话——他觉得她身上隐藏着谜团,而他想要得到解答。
若是一直在这里,即便姜玉鸣听不见,大豆和二豆也只有一门之隔,很不方便。
想到这里,庄子真努力维持平静自然的态度道:“信中没有仔细写明来龙去脉,姑娘可能告诉我玉鸣身中红尘练的详细情况?”
伊荼娜笑了笑,回答道:“当然可以。”
“这里恐怕不方便说话,我们便去……庭院中吧。”
“好。”
见她毫无异议,庄子真的心欢跳了起来:“请。”
两人重新回到院落,而在庭院一角,一株樱花树下,安置着一处石桌,几张石凳。
庄子真和伊荼娜相对坐下后,伊荼娜便说出了姜玉鸣和红尘谷的恩怨。
庄子真这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遇,姜玉鸣又为何要留下报恩的。
他顿了顿道:“伊姑娘……”
伊荼娜却笑了起来,打断了他:“其实上次仙长叫我伊姑娘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不姓伊。”
庄子真也不生气,跟着她笑了一笑:“那我应该如何称呼?”
“就叫我伊荼娜就好。”
庄子真想了想,却道:“阿荼。”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你阿荼姑娘可好?”
“嗯……”伊荼娜歪了歪头,“听起来好像比伊姑娘要好一点。”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只是个假名而已,她还有好多名字,庄子真要叫她阿荼,那便这么叫吧。
“那么阿荼姑娘,”庄子真确定下了自己的称呼,心情颇好,“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好像我们似曾相识?”
伊荼娜微微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姜玉鸣所在的房间窗户,低声道:“你要在这里说这个吗?”
真不谨慎啊!方才问了一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给个相认的暗示,起了个头就够了,若是再说下去,怕会引人怀疑。
见她态度比他还要庄重,倒叫庄子真愣了一下,“那,该去哪里?”
伊荼娜蹙起眉头,望着他一脸的不赞同,她低声道:“虽然你已是代掌门,可这种事情,还是必须慎之又慎。三日之后,我会找个借口去附近的城镇,你在那里等我可好?”
庄子真眨了眨眼睛,见她如此小心,心中却越发觉得,她和自己,或许真的有一样的秘密。
她如此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反而叫他更加信任心安。
难道说,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孤身一人了……?
庄子真抿紧了嘴唇,指甲不自觉的掐入了手指的皮肤里。
他顺从的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在文案处加了一条排雷须知,大家注意看一下哦。
第19章
大豆将庄子真带来的丹药喂姜玉鸣服下后,见效很快,不过几息的时间,他的呼吸便渐渐平稳了下去,也不再燥热难耐,只是全身酸软,有些虚脱,仍不能下床,需要好好休养几日。
二豆过来欢欢喜喜的将此事告知了庄子真与伊荼娜,两人便回到了屋内。
庄子真与姜玉鸣隔着房门交谈了几句后,听出姜玉鸣的确精神不振,需要休养,便不再久留,与伊荼娜对望了一眼之后,便若无其事的先行返回了八重云天。
伊荼娜在姜玉鸣的房门外也站了一会儿,但庄子真走后,大豆出来说,他这几日要入定正念,叫她无需等待。
魅魔便微微垂了垂眼眸,却没说什么,也回了房间。她进入梦境世界中一看,果然,姜玉鸣的梦境又已经开始“抱元守一”,无法进入了。
但她刚刚已经进去饱餐了一顿,所以也不觉得饥饿和可惜,便又退出了梦境世界,考虑起三天后,要如何摆脱大豆和二豆,自己一个人去和庄子真见面。
思来想去,伊荼娜决定用祈福为理由。
三天后,她对大豆说:“我想去附近的城镇上买一些东西,为仙师做个祈求平安的物件。”
大豆想了想,觉得有二豆留下来照顾姜玉鸣也绰绰有余,便道:“那我陪姑娘出去。”
他们住的院落远离人烟,坐落于群山之间,伊荼娜一个人出去的话,路途遥远不说,还容易遭遇危险。
伊荼娜没有理由反对,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
在上一个世界里,天界对深渊生物赶尽杀绝,人界的人类充当天界的耳目爪牙,警惕着周围遇见的每一个陌生人,叫伊荼娜他们几乎无处容身,时刻处于监视之下。
那时环境如此严苛,深渊生物们也想出了不少办法,成功汇合,几乎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发挥到了极致——比如说,利用下水道、地窖、沼泽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筑造自己的容身之处,与黑暗中的、不引人注目的动物沟通,彼此传递信号。
所以伊荼娜对于这种暗地接头的行动已经十分熟悉了,更何况,这个世界的人对于深渊生物毫无概念,也就毫无恶意。
上无天界紧盯,下无人类搜寻,环境可谓轻松安全得多,伊荼娜经验丰富,毫无压力,庄子真却是第一次。
随着三天过去,他只觉得自己这几天都恍惚身在梦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