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孟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莫然其妙地就瞪我一眼,害得我觉得睡不成!”李妙宸翻身坐了起来,口中发狠似的骂了一声。骂完之后,想想又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好笑,口中又嘀咕一声道:“去他劳什子的大将军!再不安心睡下,天就要亮了!”
李妙宸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心里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复又躺下,不多时睡意袭来,便沉沉入了梦乡。
次日,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了身,洗漱好了之后又坐在了梳妆台前。侍女绿腊和豆蔻不时朝她看一眼,唇角都含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你们两个,一大早的捡到宝了吗?这么高兴?”李妙宸问两人道。
“六公主,婢子们今日可比捡到宝还要高兴。”绿腊笑着回话,豆蔻也连连点头。
“哦?什么事啊,说出来也叫我高兴高兴。”李妙宸笑笑道。
“最高兴的应该是六公主,我们啊,是跟着沾些喜气。”绿腊说得笑盈盈的。
“是啊,六公主与孟大将军即将喜结连理,我们可不是也要跟着高兴?”豆蔻一脸喜气地接着补充道。
“什么,你说什么?我要跟谁喜结连理?“李妙宸惊得几乎跳将起来,一把揪住豆蔻就问道。
“六公主和孟大将军啊!宫里可都传遍了,说六公主昨日在宣仪阁对孟大将军一见钟情。昨日庆功大宴之后,圣上还召皇后娘娘去说了半天的话。这不,有人说大早上看见陈公公出宫了出去,大家伙都猜着,陈公公这是向孟大将军传达圣上有意结亲的旨意了……”
豆蔻叽叽喳喳地说得欢喜,可不想李妙宸已是脸色一变,也不待她说完,站起身伸手一把扒拉开两人,然后跳起脚就朝门外奔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六公主这是惊喜过头吗?”绿腊与豆蔻面面相觑一番,两人都是一头雾水,直愣了好半天才放下手里的梳子和珠钗,跟着也出了门。
李妙宸这边还火急火燎地往紫宸殿方向赶去,可此时的内侍监太监总管陈全儿已是兴冲冲地走进了城北大将军府。
府内,近卫陈岐赶到了后院操练场,向场上正在射箭的孟豫禀报说宫内
大太监陈全儿前来求见。
孟豫听得禀报,面上露出了一丝意外来。昨天才领众将面了圣,明昌帝对他赞赏有加,加封他做了长宁侯,各位将领也都论功行了赏,晚上宫中又摆了庆功大宴。宴后,明昌帝又温言抚慰于他,念他多年沙汤苦征,特许他回府休养歇息半月,好与家中亲人尽叙天伦之乐。可这才头一天,皇帝就派心腹大太监前来所为何事?
“陈岐,你先引使者去前厅,我一会就到。”孟豫放下手中的箭,又接过一旁近卫递过的汗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陈岐答应一声,纵身往前厅方向去了,孟豫则去后堂换了身常服,待入得前厅之时,果然见得一个身着绯衣的内侍正坐在厅内案旁。
“哎呀,某家见过孟大将军!”陈全儿见了孟豫,顿时眉开眼笑,赶紧上前见礼道。
孟豫点头,抬手请陈全儿坐下来说话,陈全儿赶紧又谦让着,待得孟豫坐下之后自己才坐了。
“昨日得见大将军神威,某家心中已是景仰不已,今日有幸再见大将军,细看之下,发觉大将军竟是生得这般芝兰玉树,仪表不凡!”陈全儿看着孟豫,忍不住就恭维了起来。
孟豫听得这话,当即面露微微不悦之色,他向来不喜旁人夸他的样貌,他在军中近十载,哪一日不在刀尖上舔血,血泊中打滚?战场之上,这外貌最是无用之物,军中之人,一向崇尚是强健与勇猛。对于这种一见面奉承他皮囊的人,他一向是没什么好脾气的,哪怕此刻面前坐的是在明昌帝跟前一向得脸的大太监。
“不知陈公公此次前来有何赐教?还请直言。”孟豫冷着声音打断了陈全儿的喋喋不休。
陈全儿正说得一脑门子的热,不想被孟豫突然泼了一头的冷水,当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想想对方是谁,便又忍了心里的不适,只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转到正题上。
“大将军初回京城,可曾听说过圣上跟前有位六公主,生得貌美聪颖,最是得圣上看重和偏爱的?”陈全儿看着孟豫问道。
“孟某多年不在京中,这些宫闱之事,自是未曾听说。”孟豫缓着声音,又垂下了眼睑,端起案上的茶盏饮一口茶下去,似是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
陈全儿见状心里又是一阵不自在,可既是受皇帝所遣,他就不好就此甩脸子走人,只得忍了尴尬,只硬着头皮道:“六公主正当妙龄,恰巧大将军又未曾娶妻,某家愿从中牵线,凑成你二人这一对天作之合如何?”
孟豫听到这里,手上的茶盏微微顿了下,片刻后,将茶盏放在了案上,抬眼朝陈全儿看了一眼。
孟豫的眸内似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隐藏的情绪陈全儿完全看不懂,只觉得被他这样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一股迎面而来的压迫之息。
“多谢陈公公的好意,不过,娶妻一事,乃是孟某的私事,就不劳陈公公费神了。”孟豫收回了眼光,语气很是平静。
什么?陈全儿顿时就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孟豫竟是一口回绝了说亲的提议。自己说什么都是内侍监大总管,圣上跟前一向得脸,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不给自己留情面。再说了,自己说亲的对像,可是圣上最宠爱的六公主,孟豫他居然想都不想就拒绝,他,他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陈全儿想到此处,心里越发气恼,他忍了又忍,还是按捺着性子,然后看着孟豫慢着声音就问道:“怎么,孟大将军这是看不上六公主了?”
孟豫听了这话,牵起唇笑轻笑了下,半晌后才缓缓道:“这倒不是,孟某只是军中一粗人,生平所愿,便是做圣上的臣子,守疆拓土为国效忠。这尚主一事,孟某不敢高攀……”
孟豫这话无疑是个软钉子,陈全儿顿时又被噎得没了话。心里有些生气,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再看看孟豫,仍是垂着眼睑,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陈全儿憋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得站起身来,口中悻悻道:“大将军既是如此想,今日此行还真是某家多事了!有扰大将军了,告辞!”
陈全儿说完之后,朝着孟豫一拱手,然后头也不回,抬腿就走了出去。
看着陈全儿气咻咻的背影,孟豫又轻笑了下,拿起案上的茶盏又饮了一口茶下去。
“将军,这陈公公可是圣上跟前得脸的大太监,您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有点不太好啊?还有这说亲一事,十有八/九是圣上的意思,将军这一口回绝了,是不是会惹得圣上不悦?”一旁的近卫陈岐上前一步,面上有些犹豫地道。
孟豫没有立即开口回答陈岐的疑问,只朝一旁自己另一名近卫杨玄看了一眼。
“杨玄,你怎么看?”孟豫笑笑问道。
杨玄听得孟豫开口问他,顿时眼中一亮,忙也走了过来,先是朝陈岐冷嗤一声,然后才清了下嗓音道:“陈岐,你这话错了!将军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陈公公是圣上遣来的?可这做驸马的事,可万万不能应!”
“为何?”陈岐听得一脸的疑惑之色。
“你想啊,将军这些年立下了多少功劳,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威远大将军如今已是声名远播,威震八方。可你也知道,朝中那一帮子都是些什么人,这表面恭维,背地里眼红嫉妒不知有多少?如果这个时候将军还做了驸马,正可谓繁花着锦,烈火烹油,树大招风之下,定会有害了红眼病的人暗地里使绊子下黑手,在圣上跟前想法子编排将军的不是,圣上听多了,说不对就对将军生出不满之心,天长日久的,可不就是生出祸端来了?”
杨玄读过几年书,头脑一向灵活,这一番话说得洋洋洒洒,把个陈岐听得眼都直了,片刻之后才领会了过来,于是频频点头,口中恍然大悟似的道:“有理有理,今日这事会不会就是圣上的主意,让陈公公来探将军的口风,来试探将军有没有得意忘形?”
“嗯,极有这个可能。因此将军一口回绝了那陈全儿,这才是万无一失的睿智之举啊!”杨玄也点着头,看向孟豫的眼光重满了崇拜之意。
看着孙岐与杨玄两人分析头头是道的模样,孟豫忍不住又笑了下。
“你们哪来那么些弯弯绕?我只不过,是不想迎个小祖宗进门而已……”孟豫声音缓缓的,说完将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迈着大步就离开了前厅。
不想迎个小祖宗进门?孙岐与杨玄两人听得一时都愣了神,两人面面相觑一番,半晌过后才一拍脑门反应了过来。可不是嘛,这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若是下嫁迎进门来,可不得要像待祖宗似的,伏低作小,曲意逢迎着?他们大将军英雄盖世,豪气万丈的,哪能做得来那等没出息的事?因此啊,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应的,幸好将军头脑清醒啊!两人想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庆幸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六:哼,既是小祖宗,可就由不得你想不想迎了!
第三章
陈全儿坐上回宫的马车之后,一路上越想越是生气。此趟出宫,原以为是桩皆大欢喜的美差,哪知道他孟豫是这个态度。他碰了一鼻子灰倒也罢了,可回去之后在皇帝跟前该如何交差啊。
今日一大早,皇帝可是兴冲冲地吩咐他出宫,说是让他去给孟豫透个信儿,问问他的意思。皇帝当时说得一脸的振奋,想来心中已是笃定他孟豫会一口答应下来,这“问问他的意思”不过是走个过场,给足他这战功显赫的大将军面子而已,可是万万想不到这孟豫竟是这般不知趣。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孟豫,你既是这般无义,也休怪某家无情了。陈全儿前后思量了一番,片刻之后,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
而此时的紫宸殿内,李妙宸却是气咻咻地坐在里面,她刚才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就问陈全儿去哪儿?皇帝还喜滋滋地告诉她,说他让陈全儿出宫去给孟豫的透个信儿,好叫孟豫主动向皇家求亲。李妙宸一听这话就急了,跺着脚就叫皇帝派人去将陈全儿给追回来。皇帝还以为她生了羞,忙说陈全儿出去都快有一个时辰了,追是追不回来了,还温言劝她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是人之常情,用不着害羞。
“父皇,我什么时候说要嫁孟豫了?您也不问问我,就这样直接派人去了?”李妙宸听得气闷不已,冲着皇帝发起了牢骚。
“闺女,你说什么?你不想嫁孟豫?那你昨日怎么又是脸红又是紧张的?”明昌帝问得一脸的意外之色。
“我,我那是,那是……唉,我跟您说不清楚,反正我没说过要嫁孟豫的话……”李妙宸越发生了气恼,可这事就算是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只得咬牙切齿在心里将姚采言骂了个狗血淋头。
眼见女儿这般,明昌帝先是愣了下神,随即又将她看看,见她面咬着一点嘴唇,面上红红的,随即以为她这是女孩儿家面皮薄,故意反着说话,正待再上前劝说两句,这里就听得外面有小内侍通传说陈公公从宫外回来了。
陈全儿都回来了?也就是说,如今这事儿是再无回旋之地,她必是要嫁给孟豫了吗?李妙宸听得这声通报,心中立即生出了这个念头。想到这里,脑海里立即就浮现了出孟豫的模样来,还有他那道清冷犀利的眼神。也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了起来,偏偏那慌乱里,还好像隐着一丝期待和欢喜,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令她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我去里面坐一会……”李妙宸慌忙之中,竟是站起了身,指着屋内的屏风,又快步走了进去。
果然是生了害羞!明昌帝见得女儿匆匆走进屏风内的背影,忍不住又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去到案后坐好了。
片刻后,陈全儿进了门,行礼起身之后,见着皇帝一脸期待的神情,他随即想起起自己在孟府的遭遇,一时胸中气堵不已,忙走了上前,苦着脸就哭诉道:“ 圣上啊,老奴该死,这趟差事办砸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办砸了?”明昌帝听得一脸的意外,忙急着声音问道。
“回圣上的话,老奴也不知怎么的,就惹得孟大将军不高兴了,一大早巴巴地上门去,才提了为公主说亲一事。您猜怎么着?孟大将军竟是一口就回绝了!说是宁死都不做皇帝驸马……”
什么?孟豫竟是拒婚了?皇帝听得好不意外,愣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面上不由得生了气恼之色。
“狗奴才,定是你话说得不清不楚,若得孟豫生了误会吧?”皇帝忍了心中的怒火,冲着陈全儿呵斥了一声。
“圣上,老奴说得清楚,还特地说了是为圣上最宠爱的六公主说亲,可他孟豫说,纵是六公主又怎么样,他孟豫就是看不上!”
什么?孟豫竟说看不上六公主?皇帝听得顿时勃然大怒,伸手就捞起案头的一只砚台,正待朝地上用力砸出去,可抬手之时,突然想起了屏风后面还坐着李妙宸,他立刻顿住了手,又将那砚台轻轻放回了案上。
“传旨,着孟豫即刻进宫,联要当面问问他!”皇帝强压着怒火,对着陈全儿吩咐了一声。
陈全儿忙应了下来,正待转身出去之时,这里听得屏内之内传来一道声音。
“哼……”
只这么清脆的一声,却是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气恼之息,还似有些威胁的意味。陈全儿听也了是谁的声音,立即脸一白不敢动弹了。明昌帝脸色也变了,他那满腔的怒火顿时也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心疼了。
“父皇,您是还嫌人家拒绝得不够直接,非要叫人家来当面再拒绝一次吗?”
李妙宸一边冷着声音说着话,一边自屏风内走了出来,她板着一张俏脸,说话的语气里也是气冲冲的。此刻她如何不气闷?她气姚采言昨日的一通瞎搅和,气自己父皇糊涂,问都不问一声叫人替她去说亲。这些都在其次,最可气的是,那孟豫竟说看不上她。他恁什么说看不上她的话?要说看不上的话,这话也应该由她来说才是。李妙宸越想越是生气不已,一双手也不由自主紧紧捏成了拳头。
“真没想到那孟豫竟是个不长眼的狂徒!小六你放心,父皇不会让他得了意的,父皇要治他,对,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明昌帝见得女儿被气成这样,一巴掌拍在案桌上,口中也咬牙切齿似地道。
这明昌帝平日也算是个明白人,可此时眼见得心爱的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时气极上头,竟是口不择言了。若真要为这事治孟豫的罪,那还不成了昏庸之君了?一旁的陈全儿也吓得脸都白了,他刚才的那一番添油加醋,本是为一时泄私愤,想让皇帝将孟豫找来骂一通的,可他没想到皇帝会因为此事要治孟豫一个大不敬,这事可不是闹大吗?
“父皇,你是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嫁女不成,羞恼作怒,然后残害功臣吗?”李妙宸冲着皇帝说话了,心里越发自己这个亲爹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残害功臣?明昌帝听得一时警醒,赶紧摇头否认,可眼见得李妙宸这般生气的模样,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他冷哼一声,心里随即又琢磨着,就算不治孟豫的罪,也得找个由头将他叫来臭骂一顿替女儿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