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榆原本就是随口一说,忽然听他提起这个事情,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还在吵架,她这一笑十分不合时宜,急忙止住,可林旗已经听见了。
姜榆掀着眼皮偷偷看他的反应,乌黑的眼眸被泪水洗过,更显清澈明亮,转盼间皆是流光。
林旗也望着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已悄然不见了。
姜榆莫名的有些尴尬,抹了把脸上泪水,动了动脚趾头,扭扭捏捏道:“你还抓着我的脚做什么?”
林旗心头的火忽然散去,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无奈,看了看手心里隐约可见形状的脚丫子,一把抛了回去,道:“自己把它脱了,晾干了再穿。”
姜榆忙把脚蜷缩到裙子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脚,觉得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没必要继续穿着湿着的罗袜了,于是动手去解上面的带子。
袜口刚松动,她又抬眸偷瞧林旗,小声问:“你是不是想看我的脚?”
林旗狠狠闭眼,再睁开,凶狠道:“姜榆,你就是确定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是不是?”
“我哪有这样。”姜榆嘀咕了一声,“还说不会伤害我,都掐过我的脸了,讨厌!”
她转过身把脚上的袜子取掉,又摘了另外一只,然后两只手指头捏着递过去,抱怨道,“穿着真难受。”
林旗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接过来给她挂到洞口去了。
然后两个人一个缩着脚坐在里面,一个坐在靠外的山洞口,谁也没有出声。
姜榆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她捂着两只脚把方才的事情回想了一遍,觉得其中最关键的矛盾就在林旗不信她对周明夜是没有感情的。
这事很好解决,只要她说了周明夜其实是个姑娘就行,可是姜榆开不了口。
不管怎么说都是周明夜对她有恩,她都答应了周明夜会为她保守秘密,这会儿出尔反尔,也太自私了。
她下巴抵着膝盖琢磨了会儿,抬眼看林旗。
山洞外面被夕阳镀成一片亮眼的橘黄,洞中却昏暗仿若两个世界,姜榆看不清林旗,只看见他挺直的后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她看了几眼,目光低下,伸长了胳膊捡起一颗小石头,朝着林旗扔了过去。
“哒”的一声轻响,石头落在林旗三步远的地方,可他还是动也不动,完全没听见一样。
“旗哥,你坐过来。”
林旗石头人一样没反应。
“我和你说话呢!”
好好说话一直被无视,姜榆开始耍脾气,恼声道:“你欺负我,我都没有生气,你气什么?你小气鬼!”
两人中间好像隔了层无形的屏障一样,无论她说什么,林旗都没有任何回应。
“……又小气又爱生气,还是一个大色鬼,生气就生气好了,我才不去哄你呢……”
她嘴上这么说,可是林旗一直不理她,她还是心慌了起来。
他俩认识那么多年,在外人看来哪次闹矛盾都是林旗粗手粗脚惹姜榆不开心的,但姜榆自己很清楚,其实都是她自己挑事欺负林旗。
不管她怎么闹,林旗都愿意配合她,都愿意哄着她。
可现在林旗不理她了。姜榆想着刚才他疾言厉色质问自己的样子,越想越难过,默默红了眼圈。
现在荒郊野外,天也快黑了,林旗却完全不理会她了。
姜榆抱着膝盖,低低啜泣了一声。
“哭什么?”林旗终于说话了,语气很生硬。
“我没哭!”姜榆声音闷闷的,也故意不去看他。
林旗转过来,看见她蜷缩在阴暗的山洞中,那么小一团,看着弱小无助,与先前的娇蛮判若两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升起一股自责感,好像真的是他欺负了姜榆一样。
然后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姜榆最会装乖扮可怜,明明是她的不对,她也要逼得别人去给她认错。
他决定继续装做没听见。
可是耳边间接响起的低泣声像是藏着钩子一样,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勾过去,拉拉扯扯,粘腻缠人。
林旗腾地起身走了过去,往姜榆身旁一坐,用冷淡的声音道:“过来了,做什么?”
姜榆抬起头,露出通红的含泪眼眸,委屈道:“我老早就让你过来了,你不理我,我现在又没有让你过来,你过来做什么?”
“……”林旗沉默了下,道,“那我走。”
“你又这样!你就是故意在气我!”姜榆抬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你以前才不会这样,肯定是在外面跟别人学坏了!”
林旗余光在她带着泪痕的脸上扫过,也看见了她凌乱的青丝。
姜榆长得美,又格外在意相貌,就算装哭也是装得我见犹怜,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林旗看着她黏连着的眼睫,沉声道:“是我学坏了,还是你太过份了?”
“你还说!”姜榆噙着泪水瞪他。
于是林旗闭嘴了。
两人挨着静了片刻,姜榆情绪缓和下来,伸手揪住林旗的衣袖,声音又小又弱,“就算是我过份你也得让着我,哄着我。”
林旗不看她,淡然道:“找周明夜哄你去。”
说完再没听见姜榆的声音。
他背对着姜榆,须臾,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林旗强忍着没回头,然后肩上忽地爬上来一只手。
林旗躯体紧绷,只当自己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躯贴上了他后背。
他呼吸倏然一急,脊梁僵硬,克制住心中的躁动,奋力保持着平稳的语调问:“大色鬼、登徒子,你又想做什么?”
“你才是。”姜榆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嘟囔着回了他这一句。
两人又这么坐了会儿,姜榆慢慢松开林旗,跪坐在石头上,双臂如水蛇环住林旗的脖子,下巴也压了他肩头,黏黏糊糊喊道:“旗哥。”
林旗双拳紧握,没有动弹。
“旗哥,我……”姜榆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磕巴了会儿,才贴着他耳垂悄声道,“我、我和明夜,没有……的……”
她咬词不清,呼吸一下下扑在林旗耳下,让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林旗一把拽住姜榆缠着他的手臂,“不想他死就别再和我提他。”
他越是拽,姜榆越是使劲搂着他,把全身力量都压在了他背上,口中重复道:“我说我和她,没有、没有夫妻之实,你听不听得懂啊……”
姜榆说完人就被羞涩淹没了,脸和脖子通红一片,正等着林旗愕然,却听他讥讽道:“怎么,周明夜不举?”
姜榆:“……”
她吞咽了下口水,觉得对不起周明夜就对不起吧,道:“差不多吧……”
林旗冷笑,“他若是当真不举,还让你承受无子的骂名,以你的性格岂会善罢甘休?你娘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姜榆愣住,仔细一想觉得也是哦……忙又道:“那是因为……”
“不用再想借口骗我,我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姜榆解释的话戛然而止,她的心砰砰直跳,血气直冲大脑。她一直没拿这个来说话,也是因为她觉得这样不舒服,好像她人的价值就只有那个清白的身子一样。
姜榆伏在林旗肩上,这一刻觉得两人的心好像连在了一起,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着。
再开口时,她声音里尽是春情,软绵绵喊道:“旗哥——”
“旗哥,那你到底还要不要娶我啊?”
“为什么不?”林旗恶声恶气道,“周明夜要拿你换前程,你既然不介意,我为什么不答应?”
姜榆听得两眼发光,趴在他肩上歪头看他,期盼道:“你不是不信我吗?”
“我信不信你与我娶不娶你有什么关系。”林旗撇开脸不想看她,又道,“等你进了将军府,看我怎么折磨你!”
“说的厉害,其实你才舍不得呢。”姜榆嘻嘻笑着,伸出一根食指往他脸上戳,“嘴——硬——心——软——”
林旗忍无可忍地抓下她的手,怒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姜榆你看看你自己,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哎!抓疼了……”姜榆可怜兮兮地喊了起来。
林旗愤愤地松开了她,可她才一自由,立马故态复萌,毫无征兆地朝着林旗的脸伸出了手,在那上面使劲掐了一下,嚷嚷道:“大色鬼!让你刚才掐我!”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衣襟
林旗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趁着她胳臂松动,手掌在她肘内侧推了一下,再一转身就从她怀中脱身了。
可这么一来, 姜榆骤然间没有了支撑, 一头往下栽去, 好在及时被林旗拽住了胳膊。
才止住了跌势, 姜榆惊魂未定,甫一坐稳就拉下脸来,道:“你差点摔着我了。”
“我摔的你?”
“你好好的别动我哪会摔着?”姜榆毫不讲理,还翻起旧账,“让你温柔一点, 你就是不听,还总是仗着有功夫欺负我一个小女子……”
林旗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模样,忽地学着之前的样子朝她压去,姜榆一惊,忙向后躲去。
林旗站直了, 冷眼看她,凉凉道:“不是你哭的时候了。”
姜榆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吓自己的, 可那下意识的反应哪能控制得住?她又恼羞起来, 正要说话, 突然一阵“咕噜”声从她肚子里传了出来。
“……”姜榆瞬间气势全无, 鼻子一皱, 低着头不吭声了。
林旗本来只是觉得她可怜,可一看她这样,觉得不笑就浪费了这个压过她的机会, 哼笑了一下, 道:“等着。”
甩下一句话就要往外走, 姜榆急忙喊道:“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天将黑,等太阳全部落下去,山洞里大概就要完全陷入黑暗了。
林旗没停步,继续往外走。
“你说走就走,就不担心我会害怕吗?天马上就给了,有野兽闯进来怎么办?我要被吃掉了,你回来只能看见我的尸骨……”
姜榆想追着他出去,可是她两只脚都光着,山洞里好多碎石,她不敢光脚踩上去,只能两脚悬空急声喊着林旗,见他始终不停步,急得气息都不稳了。
“……我和离了也不要嫁你了,我要回我家去,我要告诉我娘,你趁我落难抛弃了我,我还要把玖玖带走,不让她认你这个兄长……”
姜榆突然止住了话。
因为林旗回来了,手中拎着她的鞋子,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淡淡道:“越长大越会撒泼。”
姜榆脸红,“你瞎说,我明明这么端庄。”
她说完,眨眼间换了个样子,撩着裙摆把脚藏起来,坐在石头上,端端正正的。
林旗置若罔闻,又捡了搭在外面的罗袜,摸了摸,道:“鞋子还没干,先将就着穿。”
之前姜榆愿意穿湿着的鞋袜是因为心里打着小主意,现在可就不愿意委屈自己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舒服,不要穿。”
“那你就在这里等。”
姜榆又摇头,僵持了会儿,勉强接过了鞋袜。雪白罗袜很薄已经晾干了,但是鞋子里面仍是湿乎乎的,她只摸了一下就不愿意碰了。
她把鞋子随手放到一边,慢吞吞穿着袜子,等两只袜子都绑好了,拍拍手道:“旗哥,你背着我出去找吃的。”
林旗背对着她,还未说话,她已抢先道:“别说你不愿意,你要是这么说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让你背着了。”
她那么点重量对林旗来说是算不了什么的,甚至影响不了他的行动。
不愿意背姜榆是因为到现在他肩背上还残留着姑娘家柔软的触感,况且姜榆一直不老实,被她缠上又要动手动脚了,每次勾得自己起了火,她就收手,简直要气死人。
可是白日里离开她一小会儿还可以,现在天要黑了,女孩子一个人带着,会害怕的。
她又的确娇气,受不得苦头,今日落水流落到这里,已经让她遭了很大的罪了。
林旗往她脚上看了一眼,再看看她皱巴巴的裙子,道:“乖乖听话别闹,就带着你。”
姜榆睁着春水眼眸急忙点头。
林旗受不了她这眼神,微微偏头,撩了下衣摆在她跟前蹲下,被她往前一扑压了上来。
被背起之前姜榆看着可怜弱小,被背起之后,立马变了,搂紧了林旗的脖子,对着他肩膀张嘴咬了一口上去。
林旗:“……”
疼倒是不疼,而且还隔着衣裳,她也没用多少劲,就是痒。那两排牙齿透过衣裳印在他肩头,似有若无,像是蚂蚁从肩上爬进心窝里,在那里不停地打转。
姜榆松口,用下巴在咬过的地方压了几下,道:“你敢威胁我让我听话?我才不听你的!咬疼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威胁我。”
“你可真是……”林旗眉头紧皱,被她缠得紧紧的,根本没法把她抛开。背着她出了山洞,琢磨了下措词,道,“你可真是阴险,还不守信。”
姜榆不以为耻,还很得意,胳膊收紧趴在他肩上,道:“这叫聪慧、能屈能伸。”
说话间林旗已走出了洞口,西面的天空铺着璀璨着晚霞,夕阳只剩最后一小半还挂在远处树梢上,将去未去。
山林里凉快,这会儿晚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一阵淡淡花香,吹得人心胸都开阔起来。
林旗侧目望去,见姜榆正把胳膊肘撑在自己肩上,身子高高抬起,眺望着远处的夕阳,似乎是入了迷。
温柔的夕阳落在她面颊上,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了出来,那双眼眸与昳丽的晚霞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真漂亮。”姜榆喃喃自语了一句,说话时唇珠噏动,夕阳在那上面流淌过,带起阵阵光泽。
林旗移开眼,道:“方才装乖骗过了我,下回我可就不信你了。”
“嗯?”姜榆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林旗背着她继续往外走了几步,她才想明白这是接着先前的话说呢,眼睛一弯,笑眯眯道:“下回我自然有别的法子让你顺着我。”
“什么法子?”
“不知道,到时候再想。”
林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沉默了下,道:“脑子这么好使,先想想是谁要害你。”
“怎么又提这个事情啊,我现在不想因为这事心烦,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林旗心中一动,接不上话了。
往前穿过草丛时,看见姜榆的脚上的袜子差点被灌木丛勾住,他臂弯微微用力将姜榆小腿抬了一下,避开了那簇灌木丛,才道:“放着丫鬟下人跟前拥后的日子不过,非要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我高兴。”姜榆道。
两人边说边走,没多久就找到了一颗果树,林旗把她背高了让她摘了几颗果子,然后继续往来时的河边走去。
“看见树下的脚印了吧?这地方附近应该是有人家的,今日太晚了,夜里走山路不安全,等明日找到人家就不用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