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榆跟着老管家, 边走边左右看着, 心里盘算着回头怎么把这个家修整修整, 想得太认真,上台阶时鞋尖在阶前磕了一下,“哎呀”一声往前扑去。
老管家就怕她出声被人认出,听见声音急忙回头,正好看见林旗把姜榆抱住,那腰间的手臂搂得不能更顺手。
在老管家眼里,姜榆是言情书网的大家闺秀,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但是性情格外好,为人聪慧,说话也温声细语,一点儿娇纵任性的坏脾性都没有。
多讨人喜欢!
而林旗自十多岁见了姜榆之后,就对她念念不忘,要不怎么每回去姜家都不忘给姜榆带点小玩意?
少年时的林旗性子有一点急躁,嫌姑娘家麻烦爱哭,不喜欢与她们相处,唯独姜榆是个例外。
在两人定亲之前,林家夫妇俩就偷偷与老管家说过,说自家儿子多半是看上人家女儿了。夫妻俩都这么觉得,所以当姜之敏提起给这两人定亲时,林父惊喜极了,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林旗从边关回来,老管家欣喜的同时,心里藏着深深的不安,就怕林旗放不下姜榆,怕他对姜榆做出什么强硬的事情来。现在见了这景象,心突突地跳,总觉得是自家少爷做了逼迫人的事。
在老管家身边的林玖察觉他的异常,跟着回头,脑袋刚转过去,被老管家一把捂住了眼。“小孩子不能看!”
林旗听得眼角直跳,手下意识要放开姜榆,然而姜榆先一步按住了他手臂,把他的手推开了。
姜榆低垂着眼,眸中情绪与被面纱遮住的表情谁也看不见,她默默退开一步,俨然是避嫌的姿态。
老管家无声地叹了口气,推着林玖到了姜榆跟前,姜榆顺势牵着她,两步走到了前面。
三个人默默交换了位置,变成了老管家护在两人身后了。
独自落在最后方林旗望着眼前三人,长久无语。
等到了林玖的小院,老管家关了门,酝酿了许久的情绪,最后只汇成了一句无奈的:“这是何必呢!”
林玖听不懂,茫然去看几人。
而姜榆眨了眨眼,心中转了一圈,嘴角微微扬起又落下,做出了垂泪的模样。
只有林旗觉得他好像想岔了什么,但又不确定,顾虑着林玖在,暂时没去纠正他,只是对姜榆道:“要看什么快看。”
姜榆朝着老管家露了个极浅的笑,面纱半遮,垂泪眼怎么看都似在强言欢笑,而后挽着林玖进了屋。
老管家长长吸了口气,把林旗拉到了边角处,满面羞愧,切切道:“我知道少爷对音音小姐情谊深厚,就算是她把咱们小姐带走的,那也肯定是有道理的,少爷你怎么能把人掳回来呢?若是被明昌侯府的人知晓了,你让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处之……”
话说的其实没错,就是人物弄反了,是姜榆掳了林旗还差不多。
林旗听着老管家这话,除了耳尖动了动,没再做出别的反应。
他总不能说是姜榆非要跟着来的吧?这才是坏了姜榆的名声,况且她向来装得乖巧,就算说了,老管家怕是也不会信。
“……你别怪她,姑娘家难做啊……”老管家絮絮叨叨,见林旗身姿如松,俊朗的面庞上一片平静,忽地心酸了起来,“都是命运弄人……”
老管家的话林旗没法接,便静静听着,直到一刻钟之后,姜榆从林玖的房间中出来了。
她二人在门口又说了几句,姜榆没再让林玖出来,独自朝着林旗走来,道:“可以了。”
“那就回去。”林旗道。
“嗯。”姜榆看向老管家,柔柔道,“那我先回去了,下回再来。”
老管家都记不得上一次能这么与她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更不敢想何时是“下回”,这种偷偷摸摸的下回,还不如不要有。
他只当这是客气话了,眼中含泪,殷切道:“哎!”
等姜榆与林旗转身向外走,他又扶着院门叮嘱道:“少爷,好好把她送回去……好好的……”
两人未让丫鬟小厮跟着,沿着来时的路出了府,姜榆就活泼起来了,道:“瞧见了吗,谁都觉得是你把我掳来的,你还不快反思反思。”
林旗快马扬鞭,只当没听见她说话。
姜榆自己嘚瑟了会儿,瞧着马上要到自己家了,这才说起正事。
“我方才去玖玖屋里看了,好些东西都该换新的了,她马上就长成大姑娘了,该拾掇的都要弄好。再说了,如今多少人盯着你就有多少人盯着她,总有些喜欢嚼舌根的后宅妇人,不能让她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没听见林旗说话,她催了一嗓子,道:“听见没有啊?”
“听见了,你说。”林旗道。
“玖玖越是金贵,才能显得你重视这个妹妹,让人不敢小瞧了她。”姜榆道,“你知道我住处是什么样的吧?照着我的院子给她改,屋里的摆设也全都换了,过几日我列个单子出来,你按着单子一样一样给她安排……”
“再有就是你们府上丫鬟太少了……我可不是说伺候你的。”姜榆扭头看他一眼,强调了这句之后,接着道,“我是说伺候玖玖的。如今你回来了,以后少不得有人邀她赴宴,多找些人跟着。”
“还有,今日我虽没瞧见什么武将,但想也知道你们府上男人多,你也瞧见了,玖玖胆子小,你可得把人管好了,别吓着伤着她了。”
她说的有些关于林玖的事情,确实是林旗没想到的,也有些是他已经想到的,但没多嘴说什么,只静静听着姜榆说。
夜深人静,一路上尽是姜榆接连不断的叮嘱声,林旗时不时答应一声,驾着马往姜家疾驰。
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把姜榆送回了她的小院,院中静悄悄的,一个灯笼也没有,唯有姜榆的寝屋中微微亮着,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姜夫人彻夜等着。
林旗把人送到就要离开,被姜榆拉住。
“还有一件事。”姜榆拽住他袖口,等他低头看下来了,蹙眉道,“你怎么能那样抱姑娘家?”
“哪样?”林旗没听懂。
姜榆瞪他,“你若是敢从腋下抱我,看我不给你一巴掌!”
“……”林旗默然,想起他把林玖抱上马背的时候就是掐着咯吱窝抱起的,小时候这么抱习惯了,忘了妹妹现在已经长大几岁了。
“我八岁的时候我娘就教过我,不能让人那样抱的,她小,没人教她这些,就算觉得不舒服也不知道说。你做哥哥的要多注意着点,不能带坏了她,更不能让她被别人这么对待了。”
姜榆念叨了几句,又小声嘀咕道:“人家说长嫂如母,当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这句说完后,两人都没了声。
院子里有棵高大的玉兰树,树下是一个小小的景观池,池水与外面想相通,里面养着几尾锦鲤。锦鲤跃出水面去啄亭亭立着的荷花,在宁静的夜间弄出了声响。
林旗循着声音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我走了。”
树影下的夜色格外的黏稠,姜榆嗓子像被黏住了一样,好一会儿才喉间发出一声“嗯”。
“你先回屋。”林旗又道。
姜榆瞧了他一眼,忽地抿嘴笑,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轻声道:“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能忘记了。”
她缠着林旗答应她的事情可太多了,没明说哪一件,林旗却已明白,对着她点头。
时间确实太晚了,不能再拖着他不让走了。姜榆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磨磨蹭蹭走向寝屋。
等她进了屋,回头看见林旗仍站在原地看她,姜榆突然就难过了起来,怕被看出来,急忙合上了门。
但是也没往里屋去,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半晌没动。
姜夫人听到动静出来,确定是她,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道:“再不回来,我就要上门去找你了。”
姜榆暗自眨掉眼中水汽,转过头时脸上带了笑。
后面几日,姜夫人不知怎的就想通了,把那几个护卫还给了姜榆。
姜榆可算是有了人手,差其中一个去保州寻周明夜,另一个留在府中管教护院,唯有一个江鸣被差遣着在姜家林府两头跑,有时是送个信,有时是递个瓜果,更过分的是还得学着养猫。
照顾了梅戴雪几日,江鸣手背上多了好几道疤,脸上也没能幸免。
有一回去见林旗时,江鸣忍不住了,大胆问道:“将军,你不会是真的想娶她做夫人吧?”
先不说她已经嫁过了一回,单这记仇的性子就够折磨人的了。让她做了府中夫人,那以后的日子真是暗无天日了。
林旗刚接了诏要带林玖进宫去,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反而是才被装扮好的林玖瞅了他好几回,悄悄往林旗身后躲去,胆怯道:“哥哥,这个人好凶。”
声音是特意控制过的,很低,满是惧怕,却很清楚地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江鸣满面疑惑,来不及问她自己是哪里凶了,就被老管家轰了出去。
马车已经在府门口等着,这回林旗是躬身环着林玖的腰把她抱了上去,等她坐稳后,冷不丁地开口:“她都教了你什么?”
马车很宽敞,是按姜榆的要求拾掇的,里面铺着软垫,小屉里有彩绘话本、干果蜜饯等,都是哄小姑娘的。
林玖乖乖地坐在里面,坐得很端正,眨着大眼睛回望林旗,懵懂道:“谁呀?教我吗?”
林旗退到一旁,让平剑和另外两个丫鬟上去陪她,等人全都坐稳了,他上了马,隔着雕花小窗道:“学得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愉快
到了宫门口, 寿安宫的太监已经候着了,快步迎上来道:“可算是到了,太后都等不急了, 特意让老奴来接着, 也就是念着将军刚回来, 你们兄妹俩一定有很多花要说, 不然太后还想把小姐接进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呢……”
林旗冲他微微点下头,看向林玖。
林玖低着头一言不发,从林旗那句“学得不错”之后,从府门口到宫中,她一下都没抬起过头。
太监看出了点端倪, 眼神转来转去,但是没敢问,笑道:“前些日子宫人做了盏走马灯,点着了就能转起来,可精巧了, 太后想着小姑娘喜欢这漂亮玩意,就特意给小姐留着了, 宣仪郡主想讨太后都没舍得呢, 小姐要不随老奴去看看?”
“去吧。”林旗道。
林玖点头, 却依然没有敢看他。
目送她与太监离开后, 林旗去了前殿面见圣上。
当初外邦突袭, 边关失守,把皇帝吓坏了,如今扬眉吐气, 但再也不敢懈怠, 在林旗回京后来不及让他歇息就把人喊进宫中, 让他把外邦兵马战力等等一一细说来。
林旗一连几日未曾出宫,回府后就开始寻找林玖,然后被姜榆缠上,也因此,他随姜榆去保州那几日,以歇息和拜祭父母先祖为由闭门谢客,没什么可怀疑的。
这日再入宫,主要是为了商讨朝中武将的选拔。
皇帝如今只有三十余岁,正值壮年,经过这一遭是彻底怕了。
武将最起码能想法子牵制,想要谋反也得出师有名,再者说,民心相背,谋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可若是被外邦打到皇城,那整个皇室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千古骂名是谁也不想背负的。
现在偌大的朝堂上得力的武将皆是这几年新起来的,都与林旗关系匪浅,皇帝要扩大军队,又不想这些人自成一派,现在既想着法子让林旗衷心,又想着若是能让这些个武将有了隔阂就更好了。
正事谈到一个段落,皇帝饮了口茶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说起来你这个年纪也该成婚了,可有心仪之人?”
林旗不喜与人提及自己的事情,何况这涉及了姜榆,而且他与姜榆有过婚约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他不信皇帝不知道。
他未答话,在场众人早已习惯他话少了,并不在意。
一旁的赵老将军笑道:“林老将军管教儿孙极为严苛,把林小将军教的古板极了,依老臣看,他心里只有练兵打仗,根本就没那儿女情长的心思。”
“到了年纪就得成亲,不然怎么对得起祖辈?”皇帝摆手道,“朕也不是那好乱点鸳鸯谱的,不会插手你的婚事,不过若是哪日你有了心仪之人,尽管来与朕说……”
皇帝这么说,林旗便应了,接着又谈论了外邦进谒与朝贡的事情,这些自有礼部与文官负责,林旗只是听一听。
待傍晚时,林旗先去接了林玖,走到近宫门处时远远看见了赵老将军。
老将军对林旗来说算是半个师父,当初是他带林旗上战场,一点点教他带他,又拨人手给他让他得以自由发挥。
众所周知的关系,若是刻意远离了,才会让人忌讳。
他有话与林旗说,待人走近后,就让侍从皆退后了。
两人缓步前行,老将军年老,但腰背依旧挺直,道:“陛下对武将多有提防,按你的功绩,封侯拜相不过如此……”
赵老将军苍老的声音压得很低,仅他二人可闻,说完声音就散了。
他说的林旗都懂,皇家这江山就是靠武力夺来的,自然得防着武将。
皇帝对他多有嘉奖,金银财帛、稀罕珍宝等毫不吝啬地往将军府送,宫中后位空悬,全由太后做主,于是太后也配合着格外疼宠林玖,看上去对这兄妹俩是极好的,唯有那应得的爵位迟迟不肯给。
林旗对这个并不在意,他用功绩说话,不在乎这些虚名。
“你都懂的,那些我就不多说了。”赵老将军道,“我就是想与你说,想要的东西就去争去抢,咱们武将出身,哪个身上没点匪气?就是当初你祖父,都被人暗地里骂过土匪、喊过狗东西的……也不知道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孙子……”
林旗一直不说话,赵老将军忍不住停下,问:“我说的你能听明白吗?”
林旗笑了一下,回道:“明白的。”
“真的能明白?”老将军不放心,他瞧着林旗外在是个站如松行如风的武将,排兵布阵计谋百出,上阵杀敌雷厉风行,可一旦脱离了那个环境,身上的戾气就跟身上的铠甲一样褪下了。
外在没变,但行事像寡言文雅书生一样,没有一点儿匪气。
老将军觉得这样容易吃亏,回京这几日一直想着找时机提点他一下。
“该得的若是不想要也就算了,但自己想要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老将军意味深长道,“什么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本就该是你的东西,便是动手抢回来又如何?”
林旗当然能听得懂,这是在说他与姜榆。
他站定朝老将军行了一礼,起身后回道:“我知道的。”
赵老将军就看不惯他这文人做派,白了他一眼,越过他先一步出了宫门。
等回到了府中,丫鬟们从马车上抱下各种稀罕玩意儿,都是太后给林玖留的,个个精巧罕见,可是林玖脸上一点儿笑也没有,还是低着头怯生生的。
她的住处已按姜榆所说翻新了一遍,处处可见精心,亭台楼阁、流水小桥一处不落,很是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