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白惨然一笑,待姜榆说完了,道:“我知道的,他年纪尚小时就已经十分可靠了。”
姜榆愣了下,细细看她,见她神色中带了些认命的悲哀。
两人处在姜家后院的一处观景亭中,里面只有她二人,丫鬟们与侍卫远远守在下方,无人靠近,唯有高高的树枝不时摇晃着擦过悬挂着的纱帐。
周明夜四下看了一眼,疲惫地半依在了栏杆上,难得的显出了些女儿家姿态。
“方才远远见你这么依着栏杆,我真的好羡慕。”周明夜道。
她被丫鬟领着过来,上了楼梯,正好看见姜榆斜倚栏杆,薄衫轻覆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姿。转头看来时,乌发雪肌,明眸善睐,扬唇一笑柔声道:“你来啦,我一直等着你呢。”
“若我当真是个男子,一定会喜欢上你的。”周明夜叹气道,“林将军竟然能忍得了我,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你胡说什么呢?”姜榆轻声笑了起来,“等你恢复了女儿身,就能跟我一样啦,姑娘家好好装扮一下,都是很好看的。”
周明夜笑了笑没说话。
“真的,到时候我来帮你施妆,胭脂水粉还有首饰,随便你挑。”
“好呀,以后我一定去找你讨要。”周明夜学着姜榆放软了嗓音,听得姜榆瞪大了眼。
她第一回 听见周明夜没有伪装的原本的嗓音,虽有些不自然,但嗓音柔若潺潺溪流,悦耳动听,与她惯常嘶哑不清的音调千差万别。
周明夜看懂了她的惊讶,自己也很不自在,顿了顿,解释道:“我从小就特意注意着别人的声音,刻意模仿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是这样了。”
这一句又换了个音调,听着与姜榆的声音有了几分相似。
“咦——”姜榆惊呆了。
“你既然问了,那我就如实与你说。”周明夜恢复了原本的声音,道,“我与你说过的,以前我曾在国子监读书,十六七岁时身形与周围男子明显不同了,那时候刻意把声调控制得很粗粝,经常被人说不男不女,有一回,我被人哄骗进了青楼里……”
周明夜说着,见姜榆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笑了下道:“只是虚惊一场,不仅没有揭穿我的身份,还坐实了我男儿身的假象。”
她边说边回忆,说得很慢,“我被关进了房间里,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个花魁,是被那几个同窗请来的,当时的情景有些乱……”
十七岁的周明夜被花魁拉扯着衣裳,吓得几乎原地晕厥,硬是掐着自己胳膊保持冷静,一花瓶砸晕了花魁。
周明夜衣衫凌乱,头发也全散了,夺门而出,不巧的是正好撞上了温絮之。
那一天是晚间,楼下歌舞升平,楼上烛火惶惶,在一片嘈杂中两个仇人相撞,周明夜被温絮之居高临下看着,吓得满身汗毛竖起,登时奋力挣扎起来,惊慌之下,声音忘记了伪装,被当成楼里的姑娘拖进了房间里。
“他好像没认出我,但是我当时太慌了,后来、后来……踹了他一脚,他……嗯……我才逃了出去。”周明夜含糊了几句带过,“当时太狼狈了,我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幸运的是碰上见了个好心人,他以为我是被逼入青楼的可怜人,想要帮我……”
周明夜那时候话都说不好了,身后已经传来了温絮之身边侍卫的搜寻声,她被迫跟着好心人进了屋。
“温絮之说他亲眼所见你与花魁巫山云雨?”姜榆追问着她觉得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周明夜面色涨红,“没有,当时我躲在床帐后面,那个好心人扮作了寻欢作乐的……”
姜榆恍恍惚惚,沉默了会儿,不可思议道:“温絮之把那个好心人当成了你?”
“当时太混乱了,屋里的烛灯全都灭了,什么都看不清,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后来我被好心人带去了成衣铺,换了衣裳从后门逃走的。”周明夜一脸崩溃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从那日之后,温絮之就坚信我是男儿身,还一直问我要他撞见的那个人,非说那个人裹着我的衣裳!”
“那也不对,就算真的这么巧合,就算温絮之没看见脸,那也不至于连身形都认不出来,帮你的那个好心人得多纤瘦……”
周明夜也有了点破罐子破摔的趋势,闭眼道:“因为那个好心人是个少年郎,当时只有十四五岁!”
姜榆:“……这倒是说得通了哦……”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身材还偏纤瘦,倒是符合当时周明夜的样子。
“我与你说过的,当日救你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是因为当初对我施以援手的少年郎正是你那个表弟,你我成亲之前,乍一见他我简直不敢动弹,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将当日的事情放在心上,根本没认出我……”
“……”姜榆再次震惊,“和修他敢去青楼?”
周明夜没想到她第一句问的是这个,默然了下,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印象中他好像是去凑热闹,因为那天的花魁……”
“那不管。”姜榆道,“待会儿我就给舅舅写信,看他这回不得脱层皮。”
周明夜:“……”
姜榆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忽地笑起来,道:“你这遭遇听着真的跟做梦一样,要不是知道你的性格,换个人来说,我还真不能信。”
周明夜苦笑,“我自己也时常怀疑这事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
事情虽然荒谬了些,但也算解释得通,姜榆支着下巴想了会儿,陡然道:“哎呀!我知道怎么做了!是他先为难你的,并且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那咱们利用他一下不算过分的……”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土匪
“他不是在找你吗?回头我给你画个模糊的画像拿去诱他帮咱们做事, 好好耍他给你出口恶气……”
周明夜被吓到了一样,慌忙制止,“不行!别招惹他!”
“为什么不能啊?”在姜榆眼中, 明昌侯府与温国公府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事情, 故事主角早已去世了, 就算温国公府要报复也该找上一辈的人, 找周明夜算什么?
那时周明夜可还未出生,再说了温家小姐与周三爷的婚事,是老明昌侯的主意,跟周明夜甚至她父母没有一丝关系。
更何况周明夜是个生父早逝、母亲脆弱的姑娘,在侯府步步维艰, 姜榆代入了下自己处于周明夜的境地,光是想一想都要难过死了。
温絮之一个世家公子欺负孤苦弱女子,姜榆看不过去。
“我不想与他扯上关系,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他找不到人, 时间久了自然会放弃的……”周明夜道。
姜榆完全不认同,“他都找你这么久了还没放弃, 哪会轻易作罢?再说了就算他现在不提, 等你恢复了女儿身, 他还是会找上门来的……”
姜榆停顿了下, 疑惑道:“他找你做什么?你们不就只见了一面吗?”
周明夜踌躇, 不确定道:“当日我踹了他一脚……他想报复回来吧……”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这些大家公子哥,最好脸面了, 而且一身臭毛病, 尤其看不起女人, 哪能忍受女人踹他。
“是哦,温絮之一看就是个记仇的,肯定是想报复回来。”姜榆附和道。
她觉得是温絮之先找茬的,那她利用一下,很正常嘛,反正温絮之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周明夜始终不答应,她太谨慎,始终觉得这是在惹麻烦。
“当日烛光昏暗,他根本就没看清我,就算以后我有幸能恢复了女儿身,只要我不承认,他没有办法的。”周明夜恳求道,“算了吧音音,我只想让我娘安心,她这么多年要么被嬷嬷威胁,要么因为乔海的出现担惊受怕,我不想她再多添烦恼……”
姜榆脸一板,道:“不愿意那就不惹他了呗,难道我会不顾你的意愿为难你吗?”
周明夜神色一松,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道:“音音,我就知道你是最讲义气的……”
“那当然啦。”姜榆仰着下巴道。
若这是姜榆自己的事情,那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利用起温絮之,不把他耍得找不着北不罢休。
可这事的主人翁是周明夜,未经得她同意,不能打着周明夜的幌子去坑骗人。
很早以前姜夫人就与姜榆说过,每个人的性情都不一样,自己的事情任性妄为就算了,涉及别人的不行。
有的人张扬嚣张,如温絮之,那是因为他出身好,他是温国公府的继承人,当然有嚣张的本钱。
像周妍弘,蠢笨无脑,那是因为她是庶女,没有嫡母教导,周老夫人又没有那个精力,而生母惟姨娘地位底下,只教会她看见眼前的三分利益。
就连姜榆自己也是,她任性妄为,总要所有人都依着她,那是因为她知道她是被爱着的,就算招惹了温絮之,也有人护着她。被爱的人就是可以娇蛮放肆的。
所以她虽然不认同周明夜,但是尊重她的选择。
两人把事情说完,周明夜像模像样地与姜之敏在客厅谈了会儿话,然后两人乘着马车回了明昌侯府。
在侯府一众人眼中,姜榆这是又回娘家住了一日。上一回周妍弘出言不逊惹怒了姜夫人,回来就被周老夫人训斥了一顿,这一回可算没人敢乱说话了。
但是麻烦还是有的,给周老夫人请了安,有说有笑回住处时,碰见了坐在亭子里的周意辰。
周意辰憋屈地在床上躺了数日,能下床了也没法出门,烦躁得厉害,差人去盯了林旗,结果连林旗的人影都没瞧见就被打了回来。
他没见林旗因为姜榆而失态,心里憋着股气,听说周明夜与姜榆回来了,特意等着她二人呢。
“三弟与弟妹当真是恩爱,一日不见都得亲自上门去接。”周意辰语气怪异道。
周明夜笑了笑没答话,姜榆则是只需要扮演侍奉夫君的小妇人就行,站立在周明夜身后,垂首低眉,看着很是乖顺,实际注意力全放在了周意辰架在石凳的伤腿上。
他腿上还打着夹板,绑得直挺挺的,是林旗的手笔。
姜榆弯着嘴角,想起林旗与她打听过周二爷与周老夫人的事,难道是这两人之一对她动的手?没道理呀。
“早先我与白历横约好了要去打马球,眼看时限要到了我这腿还没好,想请三弟你代为兄去一趟……”周意辰吊着眼稍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道,“你不会不答应吧?”
周明夜当然不愿意答应,正要拒绝,他又道:“我可是拿了五百两的赌注的……输银子是小,面子不能丢,我也不是要三弟你一定要赢,简单出个面就行,可以吧?我已经与白历横说好了,消息都放出去了,后日……”
周意辰这是打定主意要逼周明夜去了,直接赶鸭子上架。
被迫应下,往回走时周明夜愁眉紧锁,她是会一点马球,可是与一群男人打马球,她能完好无损地下来就已经是奢求了。
“没事的,白历横那几个人都是狗腿子,不敢做什么手脚的。”
周意辰不成器,跟他走的近的几个也都是些纨绔,身子虚得很。
姜榆继续道:“到时候崴个脚就行了,再不济继续装病……让和修跟着你,他可会玩这个了,让他替你这个做姐夫的上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姜榆再一次觉得时和修回来的正是时候。
周明夜受到她的感染,情绪缓和了些,道:“那我要好好谢谢他了,他又一次帮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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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思绪全被周明夜的事占据了,到了晚上,姜榆开始害怕,怕林旗晚上会来找她算账。
他那么凶,要是又“这样那样”怎么办?
姜榆是看过春宫图的,自认什么都知道,可是一到了实际接触,就浑身发软,完全敌不过林旗。
她嫌丢人,决定再自己做做准备。
晚上姜榆特意让牵红守夜,牵红奇怪,“小姐,你与姑爷怎么又分房睡了?回头被人知道了人家该说闲话了。”
“热呀……你别管啦。”
姜榆敷衍了几句,等她去收拾床榻了,招来江鸣道:“不许放任何人进我屋里,尤其是你们将军。”
江鸣下意识想说“我们将军才不会闯女子寝屋”,话将出口,想起林旗与她不明不白的纠缠,即刻改口道:“是!”
姜榆有点怀疑,警告道:“旗哥说了让你听我的,你若是敢阳奉阴违……你知道的,旗哥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什么都听我的……”
江鸣可怕她了,赶紧保证绝无二心。
姜榆对他的保证半信半疑,洗漱后静悄悄等了好久,她怕林旗来找她做出那种事,又怕他不来。
那样亲吻让她喘不过气来,可是一个人时姜榆又忍不住回味。
……也不是不行,但是她想自己掌控。
姜榆侧躺在床上,抓着衣襟心猿意马了好久,听见一点响动就掀帘往外看。
她现在就和断头台上的犯人一样,悬着的那把刀早晚都会掉下来,也许是下一瞬,也许还要许久。
姜榆觉得时间过得好慢,闭着眼倾听了会儿,悄悄坐起来把手伸向床头的暗格,掏出来一本彩绘小人书。
床帘被她掀开一条小缝,明亮的月光透过纸窗照进来,小人书上交缠着的一男一女清晰可见。
姜榆脸红通通的,捂着双眼,从指缝里往外看。
翻看了几页,越看呼吸越急,浑身发热,正专注,房门“吱呀”轻响了一声。
姜榆身躯一震,来不及往外看,飞快地把小人书往床头塞。动作太仓促,书没塞进去,手指头还被夹了一下。
方才觉得时间过得慢,现在又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了,书还没藏好,她就感觉到人到了床帐外。
姜榆手忙脚乱地把书塞进被子里,然后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床帘微动,姜榆屏息凝神,没听见声音,只察觉到床边微陷,有人坐了下来。
她心中像是有头小鹿撞来撞去,捂在胸口的手抓得紧紧的。
肩头覆上一只手掌时,图册上的画面倏然映入脑海,姜榆打了个颤,猛地往外一翻,抬手就打过去。
手掌落在来人胸膛,被他顺势按住。
姜榆看清了来人,脸上冒着热气,磕磕巴巴道:“你、你大色鬼,偷偷闯进女孩子闺房!”
来人可不就是她等了好久的林旗?林旗抓着她手臂俯身来看她,冷声道:“你会不知道我要来?你做了什么,自己不记得了?”
一阵羞臊从脚底直冲大脑,姜榆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嘴硬道:“外面有人守着呢,我看你敢不敢做什么……还有那个江鸣,我就知道他不可靠……”
林旗听她说着,忽然笑了,“你希望我做什么?”
姜榆羞耻地蜷缩起了脚趾,推着他道:“我什么都没想,你走开……”
“你不想,我想。”林旗往下压去,月色下看见她寝衣领口的一小片雪色肌肤,声音粗哑道,“不是喜欢玩土匪与千金吗?我来陪你玩了……”
说罢,身躯一沉,换来了姜榆“唔唔”的模糊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