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中带了点怒意,“哀家十六岁的侄女儿,求娶的青年才俊从宫门口能排到北城门,被你们家周老三在成亲当日当众羞辱,死后都不知该入哪家的坟!哀家从中做梗又如何?是明昌侯府亏欠我温家在家!你爹既是当家做主的人,那就该把帐算在他头上!”
越说怒气越重,到最后一句话说完,年迈的太后已经急速地喘了起来。
殿中的年长宫娥急忙上前给她顺气,姜榆见状,一手牵着呆住的林玖,一手拽住了周明夜,三人并列跪在了殿中。
周明夜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突然手边的林玖挣开了姜榆,快步走上前去,端起茶水递到太后嘴边,太后眯着眼饮了一口,气息稍缓后微微睁眼,将她揽近了,叹声道:“好孩子。”
又过了会儿,她恢复了正常,吐出一口浊气,朝下方瞥去,淡淡道:“都起来吧。”
重新变回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富贵老太太。
“当日明昌侯交还爵位,我答应他不会动你们母女俩,相反,哪日你的身份暴露,只要你不曾犯下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事情,我都会为你遮挡一二,并为你母女二人争取自由,如今我答应的事情做到了。此后,再也没有明昌侯府了,国公府的恩怨也一笔勾销,谁都动不了你与你娘,你不必再有任何忧虑。”
她这一句说得很长,说完就没再看周明夜一眼,只把她当做一个隐形人。
姜榆也不知道该为周明夜喜还是忧,只能无声地碰着她手臂安慰她。
“姜家丫头,你胆子倒是不小。”
太后忽然提了姜榆的名,姜榆心中一凛,飞速思索着,脸上则是露出柔和的笑来,细声道:“臣女是帮了明夜一把,但也算是帮了太后,了结了这桩旧事,以后太后也能安心了。”
太后沉默了下来,就在姜榆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她语气一松,道:“不错,我记恨了许多年,也看了他侯府许多年的笑话,到今日明昌侯府彻底瓦解,我才真的出了那口憋了二十多年的气。”
姜榆微微笑道:“是太后心怀慈悲,否则完全可以不认当年说过的话。”
“哀家不至于做出那等不齿的事情来。况且你们几人不是早就猜出此事了吗,哀家若是不承认,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
她还以为周明夜将她供出是因为猜到了当年往事,根本就没往宣仪郡主身上想,姜榆面色不改,腼腆地笑了一下。
太后仔细打量着她,突然问道:“林旗知晓你转嫁他人后,你二人再见,他是如何待你的?”
“啊?”姜榆被问住了,完全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哀家听玖玖说你俩将要成婚,好奇罢了。”
红晕慢慢爬上姜榆脖颈,她抿了抿唇,仔细回忆了起来。
第一回 见,是在周意辰的晚宴上,都没怎么说上话,那个不算。第二回见,如果她没猜错,是林旗偷偷瞧见了她沐浴……也不算!
第三回 ,是她让人送了芍药花枝去,嗯……他那么凶,还是不算。
她红着脸想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他、他放不下我,非要缠着我,还给我采花。”
话音刚落,就听太后轻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他们武将大多粗鲁且厚脸皮,就拿这事来说,肯定少不了他的手笔,不然怎么前几年都好好的,他回来没几个月,所有事情都被翻出来了!”
她语气不大好,但并非怒气,被她揽着的林玖仰着脸看了看她,面露犹豫。
这时姜榆小声道:“是呢,他们武将都是无赖。”
林玖转头看她,将替自己同胞哥哥辩解的话咽回去,改口道:“嗯。”
太后闻声一下就笑了,坐起来一些,捏捏她的脸道:“你‘嗯’什么?那可是你兄长。”
林玖乖乖地冲她笑,没多说话。
“哎呀,我就喜欢这么聪慧乖巧的小姑娘。”太后被她哄笑,亲昵地搂着她道,“怎么就才十岁大呢,再大个三四岁多好啊!”
再大个三四岁,那就跟大皇子岁数接近了……
姜榆心口倏地一跳,脸上的红晕登时褪下几分,她脸上挂起笑,缓慢说道:“说起来我就是十三岁时第一次见的玖玖呢,她那时候走路还摇摇晃晃的,特别胆小,除了自己家哪里也不愿意去……”
说到最后几个字,凝眸对上了林玖的双眼。
“小孩子都这样。”太后笑道,“长大了就好了,总是要出嫁的。”
林玖眼睛睁大了一点,转过身对着太后,清脆的嗓音说道:“我不出嫁的,哥哥在爹娘灵位前说过,要给我招赘的。”
太后愣了下,“招赘?”
“嗯,哥哥说已经找着了,他再考验几回,就带回来给我看满意不满意。”
太后顿时无言,垂目思索了会儿,若有所思地看向姜榆,道:“招婿也行,让你哥哥和……看紧点,别看走了眼。”
这事过后,太后有些累了,给她们三人每人送了些朱钗首饰,就让人送她们回去了。
宫门口,姜夫人不放心,特意过来接人,已等了好一会儿,见人都安然无恙才将心放回原处,又牵着林玖问了几句话,听她说要等林旗一起回府,干脆就也多等了会儿。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后,林旗果真也到了宫门口。
他走近,没有回避任何人,在宫门口侍卫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朝姜夫人行礼问好,称呼是旧时的“姜伯母”。
姜夫人高声应了,叮嘱他回去后好好照顾林玖,又让他改日上门来拜访,寒暄时余光瞟了眼自家女儿,见她俏生生立在一旁,脸蛋儿娇红,好似风中不胜娇羞的含苞睡莲。
姜夫人心中暗笑这女儿在外面装得可真像回事,道:“我瞧着玖玖是不是又长高了点,来,过来给我仔细瞅瞅……”
她拉着林玖转过了身,周明夜已先一步上了马车,就剩姜榆与林旗两个面对面了。
“那只手是怎么了?”林旗低声问。
姜榆眼波盈盈地瞅他一眼,捂住昨日被树枝划伤的手,娇滴滴道:“关你什么事啊?”
林旗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这是又想撒娇让人哄了,笑了下,正要说话,忽闻马蹄声传来。
宽阔大道上,温絮之与时和修分别带着仆从跨马而来。
姜榆也看见了,眉梢一皱,哼声道:“我知道了,昨日不是四个男人为我争风吃醋,而且两个男人争抢明夜!”
“……”林旗缓缓将视线移回她脸上,逐字逐句问,“什么四个男人争风吃醋?我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旗哥:我哪来的四个情敌?
第75章 、结局(4)
姜榆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了, 眼睛眨啊眨,“唔”了一声道:“那也没法啊,现在明夜的身份恢复了, 那些爱慕我的人就都找上门来了。嗯……毕竟我长得这么美, 有人喜欢是很正常的……”
林旗俊眉微扬。
周明夜的身份昨晚才暴露, 出宫后就直接回了姜家, 到今日消息根本就没传开,哪里来的闻讯而来的爱慕者?
想归想,他没揭穿姜榆的小心思,目光落回到她手上,重复问:“手怎么了?”
“被树枝划伤了。”姜榆嘴角往下落, 把包在手上的绢帕解开,手伸到跟前给他瞧,“这回我可没有骗你哦。”
掌心划伤很浅,一夜时间已经结了数道薄薄的细痂,被白嫩肌肤衬得十分刺眼。
“我可惨了, 两只手都不能动了,今早梳妆不能自己来, 你瞧, 我眉毛是不是有些浅?牵红给我描的, 没有我自己描的好看……”
林旗从她被额发半遮的黛眉往下看, 在她黑亮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双眼像是一泓秋水,澄澈清透,水波荡来荡去。
再往下是精巧的鼻尖, 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动着, 她娇嗔地抱怨着, 红艳艳的双唇一张一合。
“……旗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林旗回忆着那唇上滋味,视线错开,看到了两步之外的姜夫人、周围的仆从、更远处的宫门口侍卫以及已至跟前的温、时二人。
遗憾地收回视线,他抓住姜榆的右手,指腹温柔轻触上面的细痂,点头道:“以后我给你描。”
说完就听姜夫人咳了一声,姜榆收回手,脸颊俏红,含羞抿唇,极小声道:“你笨死了,肯定要给我描的更丑……”
“那就……”
林旗的声音也跟着压得更低,可是姜榆没能听清,因为温絮之一甩缰绳大步走近,问道:“周明夜呢?”
这一声嘹亮震耳,讨债一样生怕别人听不见,直接将林旗的声音压了下去。他话音落了,林旗的话也收了尾。
那就什么?那就你自己描?还是那就让我多练练?
姜榆没听见想听的话,板着脸转过去,见温絮之神色冷峻,“周明夜在哪?”
这人可真没礼数。
姜榆见他在自己娘亲跟前吵闹,更不喜欢他了。
时和修慢了他一步下马,但比他要受欢迎的多,走近了喊了声“姑姑”,又与林旗姜榆分别打了招呼,还从怀中掏了油纸包塞给矮个子的林玖,然后自然而然地挡在了温絮之与马车中间。
马车中的周明夜正好掀开帘子,隔着时和修看见了温絮之。
温絮之也看见了她,当即就要绕过时和修走过去,姜夫人见状面色冷下,“周公子意欲何为?”
她一开口,周围仆从立马警惕起来,林旗也定定看着那边。
温絮之面露怒色,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要与周明夜说。”
“人家可未必愿意听你说。”时和修道,见温絮之冷眼看过来,还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嬉笑。
这时马车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周明夜下了马车朝几人走来,先是带着歉意朝姜夫人笑了下,又道:“只是几句话而已,周公子想说便说吧。”
姜夫人见她答应了便不再阻拦,这么多人看着,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暴起伤人的事来。
温絮之与周明夜离几人远了些,已隔了段距离,却迟迟未开口。
周明夜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更不明白他执意要见自己的目的,她此时心中只有未曾谋面的父亲,那是一个好父亲,即使在生命的最后光景,依然惦记着要为脆弱的妻子与幼小的女儿开辟前路。
她想孟氏知晓后一定会大哭一场,但是哭过之后或许会振作起来……振作不起来也没关系,还有她这个女儿嘛。
周明夜等的有些焦急,又过了会儿仍不见温絮之开口,忍不住问道:“温公子,你想与我说什么?”
“你来做什么?”
周明夜怔住,见他面色阴冷地对着自己身后,忙转过身,就见时和修站在她身后一尺距离处,讶然问:“你怎么跟过来了?”
她嗓音已不再伪装,是清越的女子声音,听得时和修默默红了耳根,他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道:“你是我姐夫嘛,姜榆说了,只要我在京城就得护着你,你也知道她脾性有多差的……”
.
“……他说你脾性差,万一周明夜出了事,你能折腾死他。”
姜榆远远瞧见周明夜似乎笑了下,恼声道:“敢说我不好,明夜不出事等会我也得折腾他。”
“你怎么折腾他?”林旗问。
“我要给舅舅写信说他整日与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还跑去赌钱。”她气呼呼给时和修编造了罪名,觉得不够解气,又说,“还欠了我两百两银子。”
林旗失笑,“姜音音,你又仗着别人疼你开始耍无赖了。”
“谁耍无赖啦?”姜榆瞪他,“他本来就和别人赌钱了,好几年前你与府中家将过招时,他与夏询小哥下了注赌谁赢,他赌输了赔不起,问我借了两百两银子。”
姜榆气呼呼地往他鞋面上踩了一脚,道:“我可没有胡说,你总是把我想坏了,讨人厌!”
林旗仔细回忆了下,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每到他与家将护卫比试武艺骑射的时候,演武场外面总有几个人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
他再细想了下,眼睛眯起,低下头质问姜榆:“用我赚了多少银两?”
姜榆立即把脚收了回来,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乖巧状,“我是乖女,我不赌钱的。”
“你不赌钱,那为什么每次都要求我一定要胜或者至少坚持多久才能落败?”
林旗见她看摆出天真的表情,抬起手想去捏她的脸,忽然想起现在是在宫门口,又将手放下,“你不赌钱,你坐庄,哪回都是你赢个盆满钵满,是不是?”
姜榆脸红红的,乌黑的眼眸转了转,辩解道:“我时常请你们吃小甑糕呢,我才不贪占小便宜。”
她的确没有贪占小便宜,后来夏家姐姐定亲,姜家父母送了礼,她年纪小小的,却也自己添了些银两买了昂贵首饰给人添妆。
时和修这边则是一直打的欠条,银子欠了许多年,只给过她一个零头。
她还花了大价钱让人给林旗做了把弓,弓臂用的是上好的柘木,为防伤手特意在铁皮外面裹了层细绒鹿皮,弓弦以特制的牛筋制成。
上面雕花浮蕊,又镶嵌着翠玉,华贵异常。
材料都是上好的,可惜做弓的人是寻常工匠,看着是很好看,但骑射打猎等动真格的时候就没多大用处了。
林旗看她高兴,双眸亮晶晶的等夸,就没说弓箭不合手,只说舍不得用要藏起来。
可惜后来被林家娘看见了,林家娘是女中豪杰,瞧见一张漂亮的弓箭,顺手就试了几下,一个不小心把弓弦拉断了。
再之后林旗秘密让人把弓弦修好了,把这张弓与姜榆送他的别的物什,一起藏到房间的暗格中,再也不让别人看见了。
“你不贪便宜,你就是贪玩。”林旗道。
姜榆轻哼一声,不想理他了,扭过头想要去找姜夫人。这一转头,猝然对上姜夫人放大了的脸,吓得忙往后退,再一次踩上了林旗的鞋面。
她被林旗扶着肩站稳,埋怨道:“娘你做什么呀?怎么偷听人家讲话?”
姜夫人冷笑道:“谁稀罕听你小时候欺负人的事了?”
姜榆低下了头挠了挠脸,只当没听见。
姜夫人没好气地把她推开,咳了一声,竭力维持淡然的面色,十分自然地道:“那边还说了什么?你耳力好,再听听。”
林旗:“……”
“哦,你还说不是偷听别人讲话!”
在小辈面前这么做姜夫人还是有点羞愧的,轻拍了姜榆一下,道:“明夜她没什么心眼,那温絮之又不是好相与的,我是怕她受了骗、吃了亏。”
方才还指责姜夫人的姜榆立马倒戈,“是哦,旗哥,你听听,那边又说了什么。”
眼前母女俩都催着林旗偷听别人讲话,一个是未来的丈母娘,一个是刁钻小心眼的娘子。
林旗默了下,目光下移,看见了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林玖。那两个管不了,这个可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