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心是替她开心,反观自己总有点心酸,想着寻一副宝贝带过去贺她女儿及笄。可那段时间玉人阁却总有小妖犯事,叫她脱不开身,等着再推迟些时候过去,一拖就是一年。
周莘生辰于隆冬二月初,及笄礼行完尚不过一年便又到了年底,周府还沉浸在筹备年节和周莘生辰的氛围里就被天玄杀了个措手不及。
第42章 、玉人阁(十)
周廷乃越国太宰之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越公跟前肆无忌惮,王廷上下目中无人。
身为臣子不知身份, 敢要诏书封女儿为公主, 儿子更是御前出尽风光,压得王室都抬不起头。
外人看周廷那是深受越公宠爱,王廷里的人却恨毒了他,什么功高震主唯恐谋反的话都往越公耳朵里传, 越公忌惮,暗地里设法陷害周廷,便是当年周莘和北晋沈才均有所来往, 却仍旧叫他寻不到错处。
等到周莘行完及笄礼, 越公才离开,他早心生不快,直到越公愤懑回宫碰上一人。
那人雪夜披风而来,等他近了跟前, 越公才看清是个相貌端正的高僧,只见他身着暗红袈裟手执玄金禅杖,见了越公行了僧家礼, 越公还没问出口, 他就直言越公碰到了妖物。
越公忌讳神鬼之事,以为是个诓骗他的和尚,连连叫他走开,那人不紧不慢的解释, 说周廷是碰上了妖物被蒙蔽了双眼, 从前是不争不抢的性子, 回了越国一跃登上太宰之位, 不是被妖物蛊惑又是什么。
越公本就对周廷不满,听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有些奇怪。周廷从鲁国回来之后便娶了妻,娶的是鲁国玉人阁的舞姬,姿容绝色眉眼动人,一连生的周莘和周暄都是人中龙凤。
越公信了他,将他招揽回宫,方知道他叫天玄。
若要推翻周廷在越国的势力,必定要将他连根拔起,越公和天玄密谋将近一年,对周廷和白岑各种试探,等到周府筹备年节和周莘生辰之计,点兵围了周府。
天玄来势汹汹,周廷虽不是毫无防备,却仍旧吃了个暗亏。还没等他将周莘塞进地道的时候,东南角就起了大火,越公的王军下一刻就已经进了院子。
周廷和白岑对视一眼,将姐弟两塞进去地道,周廷才匆匆出去和越公对阵。
越公势必要将周廷一网打尽,进来的时候派的人已经将周府翻的不像样子,周府上下的佣人全被拉在院子里跪着哭喊,周廷出来时就看见这番景象。
他质问越公,下一刻就看见越公派的人从他府邸里搜出来不少信件。
周廷此刻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来这是什么情形,他从小修行,多学几国方言也不算大事,可此刻他看的清楚,那些信件上,写的都是加密的文字。
越公欲处之后快,并未等他争辩,震声高呼周廷通敌卖国,周府上下皆为叛徒,便立刻退身派兵上前猎杀。
周府杂役奴仆不少,一个个全被拖在院子里杀,一时间血流成河。
里面白岑没拉住两个孩子,周莘和周暄一个拿把剑,一个执柄枪就冲了出去。
白岑匆匆追到院里,直立在门边上怔住,因为她看到了越公身后,灯火映照下那个缓缓走出来的和尚身影,周廷不认识,白岑一眼就认出来,那不是天玄又是谁。
越公下了杀手,早安排了弓箭手埋伏在围墙上探出身来,顷刻间天上下雨似的利箭射了过来,周府奴仆都死了大半,周府的院子被染的血红。
白岑若是此刻还有妖力,便是来一万兵将都奈何不了她,可惜天玄是算准了来的,她只能由周廷三人护着后撤,她分明看清天玄狭长的眼眸里发着嗜血的红光。
周家四人被逼到周府后院,周莘和周暄身上都挂了彩,仍有利箭射穿夜色而来,天玄执了禅杖瞬时就来了跟前。
周莘和周暄纵身出去抵抗,天玄不过一个挥手,两人就被打倒在地,周廷根本挡不住天玄,人被天玄摔在一侧,白岑毫无反手之力,被天玄单手掐住脖颈抵在柱子上。
周莘那时脑袋发晕只听见天玄咬牙切齿的问她阿娘,“这一身好修为,就为了生两个没用的废物?嗯?”他青筋暴起,眸中发红,眼前的白岑被掐的脸色发白,他却大笑起来,“你若早与我同修,就没了这些事!”
周廷爬起来的时候,越公的利箭从背后射来,一箭穿胸,周廷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周暄扑过去接住周廷,周莘起身捞起剑朝天玄劈过去,被他单手拧断剑身。
天玄扭曲着一张脸,恶狠狠地朝白岑道,“你睁开眼看看,我怎么毁了这两个废物!”
他放下脖子被拧的发红的白岑,任由她俯在地上喘息,后退纵身过去打的周莘节节败退,禅杖从背后挥过来,正要打在周莘身上,却是周暄迅速飞身到跟前替她挡住这一杖。
两人摔在两侧,周暄脊椎像是被打断,整个人软绵绵的趴在地上,浑身是血。
周莘呕出一口血来,眼睛朦胧的看不清,她拼命眨眼,才看见趴在不远处的周暄眼睛垂着,嘴唇喃喃动着,少年稚嫩的脸上满是鲜血。
周莘腹部作痛,根本挪不动半步,她在越国时策马耍剑,如今一点都用不上,父亲死在跟前,阿弟替她挡了一杖,她微微抬眸,瞥见那抹暗红色的袍角。
她听见禅杖的九环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音,似乎有人附在她后背,剧烈的钝痛从背上传来,周莘双耳震鸣,闭眼前她看见阿娘的眼睛,一抹淡紫色从眼眸里消散。
血色染上周莘的眼睛,拉着她坠入深渊,她意识涣散,沉沉睡去。
越国史册记:太宰周廷,藐视王权通敌卖国,被捕之期,与其妻、子抵死不从,遂夜诛,烧周府。
那夜周府上下五十七口人除了周莘无一幸免。
周廷恃宠生娇,早有人心生忌惮,周府一夜被屠,越国人人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只道越公心狠,人人自危。
天玄立了大功,被越公接在王宫尊享国师之位,从此威望水涨船高。
什么仙道天师?分明是人皮之下裹着邪魔。
无端提起这段回忆,玉无心也并不是有意,她看见周莘木着脸不说话,眼神空洞,慢慢将自己手中的酒递了过去,周莘讷讷接过抿了一口。
“事发之后,我去过周府一趟,偌大的宅子萧条破败,房屋地砖,没有一块完好。”玉无心叹息,她听说没人敢替周家收尸,还是周莘醒了之后,一夜里将尸骨背出去埋葬的。
玉无心是打心眼里心疼周莘,稚嫩的脸庞,明媚的笑容,周莘也堪堪十八岁而已,她背负的太多了。
“什么时候走?”
突然转开的话头令周莘清醒一些,她低头平复好情绪才回道,“也就…这几日了。”
玉无心点头沉思,仿佛筹算着什么,许久最后抬头深深看了周莘一眼,“你既已决定了,我便不再劝你。”说罢她起身理了理裙摆,于周莘身侧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去北晋我会替你多打点些,若有难处,不必瞒着,总归我与白岑与你,都有些牵绊。”
玉无心的话叫周莘心安,她心里顿生一股暖流,她这一路总有贵人相助,也算成了大半,她成仙指日可待,若她成了事,若她还有机会,定要一个个谢回去。
周莘一口抿完杯中酒,缓缓咽下,垂首间面上浮上苦涩的笑,一滴泪沿着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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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公多疑,国师天玄如日中天,便是周家的事情过了两年,越国百姓也不敢轻易拿到台面上作谈资,是以悉知当年周家事之人寥寥无几。
周莘身处其中自不必说,除开夏侯复和玉无心,只有一个卫玘查清楚当年之事。
卫玘的庆阳军早已经渗入十三州内,更别说越国卫都。他自朔城时遇见周莘后查了周莘的身份,卫都那边将周莘的过往悉数传了过来。
周廷为人狂妄,白岑性子温和,却惯的周莘和周暄无礼专横,越国上下敬畏。且不说越公是否真心宠爱这个太宰,一个臣子之女得封公主之位,就已经是越矩。
卫玘当时不过与周莘将将接触,查了周莘的过去,也是心眼里觉得周家傻,君臣之间总有嫌隙,风头太盛,终究不能长久。
正巧是越公得了天玄,若不是天玄,越公也会找机会动手,周廷聪明一世,却没看透这一点。
卫玘立在檐上,看着房里那抹纤瘦的人影窝成一团靠在桌边,自周莘与玉无心谈话过后,周莘看在桌前半个时辰都未曾动过。
这不大像她的性子。
卫玘初见她后,瞧她活泼些想来是家里惯的,后来才知道,比起两年前那个娇惯的她,现在已经沉稳很多了。
耳边轻微声响,卫玘没有回头,闻着近身的浓香,应当是玉娘。
“卫侯倒是奇怪,我玉人阁究竟有何种魔力,叫您在樊阳待这么些天,是当真不怕鲛珠没了?”玉娘倚在一侧,眼里含笑,顺着卫玘的视线看见纹丝不动的周莘,笑着打趣,“难不成是真瞧上了我这个小外侄女了?”
玉无心是个聪明人,周莘和卫玘第一面,她就心生古怪,倒也不必她差人去查,细想想周莘自枷楞山寻了无相花,过来樊阳总归要路过朔城,朔城叶家与卫家那可是血亲,玉无心猜大抵是在朔城有了些交际。
她看着卫玘面上含笑,看向周莘时总带着些奇异的目光,继续道,“论起性子确实毛躁些,可姿色确实不输我这阁中舞姬,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姣好,只是不知道比起侯爷的那位夫人如何?”
卫玘垂眸含笑,声音清清淡淡的,“二者倒是还有些相像之处。”
那岂止是相像,二者完全就是一个人。
玉无心笑的更欢,“果然男人都是薄情郎,见一个爱一个。”她侧身过卫玘,边走边回头,话语里似是有些嘲讽,“只可惜了,小阿莘已经定亲了。”
玉无心转身离开,夜色中仿佛还回荡着她的笑声。
早在周莘入住玉人阁之时,玉无心就把她身上的东西看了个遍,什么两封书信一柄破剑,锦帕裹着的无相花根,还有一副卷轴。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某个夜里,和周莘谈心时,卷轴露出来一面,上面大气描金婚书二字看的玉无心眉头一跳,小丫头不谙世事,别不是混迹江湖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终究她什么也没问,毕竟周莘自己都把这事儿不当回事儿,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等到卫玘来,她才想起卫玘远在朔城的大婚,好似周莘那些时候也在朔城,聪慧如玉娘,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似乎就看明白了。
庆阳侯卫家,何等荣耀,多少人想嫁给卫玘,只可惜卫玘以命中大劫为由,推了明宗帝的选亲。不然依着他如今的年纪,只怕孩子都抱上了。
作者有话说:
周三请个假,周四更哦,别跑空啦
第43章 、玉人阁(十一)
夜色更深, 卫玘看周莘坐了许久,仿佛是周莘醒了一般,她挨着桌角就缓缓站了起来。
周莘腿脚麻的很, 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略收拾了心情,攀到床边就趴了下去,她坐着的时候想了许多事。
想起冲天的火光里,周府满院猩红, 她一身血,坐在中间。
周莘闭着眼睛,酒意蔓延散开, 思绪混乱的叫她睡了过去。
庆幸的是这一夜她好似并没有做什么梦, 醒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懒散。
好在玉娘允了她这几日不必去前厅,她索性就了被子多睡了大半天,等到下午起身时,发现玉人阁上下都忙碌的没空管她, 只有她在下楼时碰见闲逛的卫玘。
总归是多学了点卫玘的武功,周莘还是心底里感激他的,但是一想起就要和他相争鲛珠的事情, 她到底还是心里没底, 她要去北晋上京城之前还要去一趟南晋汾州,等跟上卫玘的脚步,试探道,"侯爷这会儿还不回北晋吗?"
卫玘淡淡瞥了她一眼, “小周姑娘这会醒了不饿么?”话语都是少见的温和, 轻巧的就把周莘的话题带偏了。
周莘听他这么一问, 倒还真觉得有些饿。
“来樊阳许久, 还未曾好好逛过樊阳,小周姑娘若得空,一起去寻些吃的?”
卫玘的方向从后院往外走,周莘正好就顺着他的步子一起,好像也并没有理由拒绝,周莘只好点点头。
樊阳属偏南一方,七月里还有些闷燥。樊阳文风开放的很,饶是这个季节,女子们或露肩露脚都是常事,更是以细直肩细脚踝为傲。
周莘倒是占了个全,只是越礼上,女子以装束整齐为底蕴,周莘也是深得受教,便是来了樊阳,还是拢了长裙叫人看不起肩头和脚踝。
只是她长发束起,露出一节细长白皙的脖颈,叫人醒目。
太阳正当头,周莘跟着卫玘出了门。周莘连着在玉人阁跳了好些天的舞,大多城内百姓都认出来是周莘,都带着赞许的目光。
周莘这一路都是笑着应付,不多时额上就渗出薄汗。
卫玘像是早有准备,一路领着她到了一座不大的茶楼。
茶楼不甚大,门口是厚重的门帘,见来了客人,便有小厮在门口掀起帘子迎他们入内。
周莘心下奇怪,等到踏进门槛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叫周莘登时就清醒过来一般,她和卫玘跟着小厮往里走,方才看见茶楼厅内是封闭的,内里拐角处皆用瓷缸盛了一大块冰,才使得厅内要比外间凉快许多。
周莘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新奇点子,顿时就看向卫玘,眼里满满的都是赞赏,要说起玩乐,果真是樊阳在行。
茶楼厅内不大,上下两层,中间一座半高圆台,上面摆着坐席,绕着圆台也才不过十来张桌子,此刻正坐了满席。
不知卫玘是提前打过招呼还是他看起来穿的比较金贵,那小厮直接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靠栏杆的位置,赶着就上了一壶茶给两人分别斟了一杯,然后十分熟络的唤人上了几碟子糕点才退下。
周莘才凉快下来,肚子也有点饿,瞧着几碟子精巧的点心就顺手拈了块来吃,口感松软细腻,她不免就多咽了几块,配着小厮斟好的茶,一入口她便尝了出来。
这哪是什么普通的茶?这分明是眉山雪芽,生于北川谷雨节气前,芽尖翠绿为上乘,受冬日雪水滋养,口感清冽,回味甘甜,一年能得个十几株已是不易,这小小茶楼竟然就这么给他们上了一壶!
周莘顿生唏嘘,一手捏着糕点,一手捧着茶杯,双目圆睁对着卫玘,疑问道:“眉…眉山雪芽?”
卫玘悠然自得,修长的手指捏着小巧的杯盏,有些意外的笑道,“难得你喝出来了。”
周莘撇嘴,说来也是,她喝酒比喝茶多,偶喝得一回眉山雪芽还是两年前她还是小周公主的时候,听说是谁送给周廷的,她见周廷喝得入神便自斟一杯,入口叫她苦不敢吐,咽下去了才算回了口甜。
周廷当时笑她年纪小,再长些就爱喝茶了。
“你可别瞧不起人了,高低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周莘又抿了几口茶,嘴里还啧啧赞叹道,“这茶楼看着平平无奇,内里竟然大有乾坤。眉山雪芽一年也就得个十几株,是只给了我们,还是这茶楼人手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