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征内心否定,面上摇着头苦笑,向卫玘欠了声转身就回了营帐。
卫玘见他这副认错人的模样,以为他将周莘认错成什么人,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埋了个小伏笔
后面看能不能捡起来!
第56章 、青玉玺(十一)
席灼远拥着夜色, 送卫玘和李幼蓉回的王府。周莘那会儿已经在亭子里坐的腿麻。
这厢角门开了,她立刻正襟危坐瞧见角门里进来卫玘和李幼蓉同步跨进来,两人似说及什么开心的事面上挂着笑。
这两日他们没回府时, 王府里还有侍女在墙根底下说嘴, 说什么叶公子长相清俊,言行举止得体,去大营时还亲手扶着明阳郡主上的车架,与明阳郡主极为相配。
周莘在亭子里等了两日, 这会看见二人说笑着进门,旁若无人的模样叫她心里很不得味。
她想起卫玘写的婚书,心里更加烦闷, 暗自琢磨起二人身份, 郡主配侯爷,让王府丫头们知道,不是要传言的更厉害!
她周莘,虽说从前是越国的小周公主, 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到底不是王室,更枉论现在还背负周家的血仇。
李幼蓉露着疲态, 由来接的灵犀扶着回了院子, 卫玘同她道完别也回了屋子,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她,她回过神上好的汝青茶盏都被她打翻,茶水早已凉透, 沿着桌面滴在她衣摆上, 才意识到, 她今日穿了玄色衣裳, 融在夜色里没瞧见也是正常。
周莘年纪也不大,十六岁时家里就出了事,没人教过她这种酸涩滋味叫什么,她只一味觉得心慌,尚在王府溜达缓解许久,才悠悠回了她的屋子。
屋里没点灯,却飘了若有似无的乌木香,周莘额上青筋微跳,她方才没在神,这会借着月色才看清桌前坐了个人,不是卫玘又是谁?
一坐一站两人对峙半晌谁也没动,还是卫玘先开口问她,“你去哪了?”
卫玘随李幼蓉去了大营,一是为了和陈征联络顺道和李幼蓉说清楚周莘的身份,再就有个私心,他想晾了周莘两日,瞧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卫玘回来首要的事就是回来找她,谁知整个屋子都透着凉意,像是主人走了许久。
这事儿周莘也不是没干过,卫玘在黑夜里坐了许久,接受她离开的这个事实,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周莘的想法。
周莘正憋着股气,带着气音顶嘴,“卫侯爷倒先质问起我来了。”
周莘听见声极淡的轻笑,卫玘也不是没嘲笑过她,这笑声听的她心中烦闷更甚,回头搭上门沿就要出去。
身后有风袭来,周莘后知后觉被人拉进满是乌木香气的怀里,那人一手揽在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搂在她腰上,下巴抵在她的颈项,一缕发丝落在周莘鼻梢,扰的她鼻尖微痒。
周莘动弹不得,手贴在卫玘衣襟上,往上抽手将发丝拿下来,忽而被卫玘抱的更紧,整个人已然嵌在他怀里。
“卫…卫玘,你就快勒死我了!”周莘心跳如擂鼓,生怕他听出来什么。
“生气了吗?”卫玘声音沉闷,搂着她的腰肢往上提了提,将脸埋在周莘的颈窝。
周莘咬牙,哼了一声,“我生什么气?你不知我这两日多开心,吃的好睡的好,坐在亭子里都能听见下人传你和明阳郡主多相配。我想了想也是,一个是位高权重的侯爷,一个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多门当户……嘶……你!”
周莘惊呼一声,一向以稳重自持的卫侯爷,正偏头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周莘吃痛,缩着脖子伸手推他,手腕却被他攥住摁在胸前衣襟上,脖子上湿濡之感传来,周莘才惊觉这位侯爷还舔了她一口。
“你这话都酸出味来了,还说不是生气?”卫玘又往她颈窝里贴了贴,“要说起门当户对,合该越国小周公主,才值得一尽倾慕之意。”
周莘听的面上发热,心中乱的一塌糊涂。
卫玘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话中竟多了些嗔怪之意,“说到底还是你先勾着小郡主,我若不去替你善后,小郡主登了帝位,你就是欺君之罪了。”
周莘一时语塞,她仗着自己是个女子多照顾些小郡主,本想亲自与她说明,这两日又未见着她的人,叫小郡主一腔爱意都付了空。
“你当真说了?”
“那你以为我这几日去做什么了?”卫玘的声音就落在她耳廓,周莘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更加快了。
“你不是去见你父侯旧部?”周莘觉察卫玘手一顿,霎时就明白了他知道了些旧事,“你父侯的死与萧烨有关?”
“是。”卫玘微小的应了声,情绪明显低落,“他在赤霞关外逼死了他。”
周莘抽出一只手,在他后背轻拍,二十三年前是萧烨害了他父亲,二十三年后,又是萧烨派人来杀他。
北晋皇室,只他一人是外人,便是太后长公主护着,他身居高位又如何?萧烨毕竟是北晋之主。
周莘再不多过问,在他怀里也不动了,想起跌崖之后,卫玘也是这么抱着她,周莘深吸口气,轻声安慰,“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留下来的人,更要好好活着,才不会辜负。”
夏侯复也这么劝她的,她从来听不进去这些,现在到卫玘这里,才觉得这句话是最管用的。
她和卫玘太像了,一样的孤独,这世上再没有一个血缘相同的人,都背负太多无法承受的过去,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跳下断云崖的时候,周莘甚至想过,或许他们死在那里就好了。
周莘双眼紧闭,靠在卫玘肩上。
卫玘没回话,只搂的更紧。
她认识卫玘这些日子以来,卫玘从未有过这样低落的情绪,二十三年前的所有真相,一定是一层层血淋淋撕开在他跟前。
周莘已经不矮了,卫玘仍比她高半个头,两个人站在那许久,她脖子都开始发酸,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卫玘,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累了么,我扶你去睡一觉。”
卫玘还没出声,外头倒是先熙熙攘攘的起了动静,卫玘松开她,清冷月光透过的屋子里,周莘只能看清他的下颌线,思及卫玘的心情,周莘干脆叫他在屋里,转身就出了门。
周莘住的离李幼蓉的院子很近,下了台阶就看见院里灯火通明,周莘顿觉不安,急忙忙赶过去。
王府大门敞开,席灼远腰间配了刀从外间大跨步进来,和周莘对了一眼直朝里走。周莘侧过影壁往外瞄了一眼,门口有架马车在外头等着。
内侍迎面走来,他身后跟了仪容端正的李幼蓉,灵犀随在一侧,过周莘这里时,李幼蓉顿下脚步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哀伤,更多的是她读不懂的意味深长。
周莘跟在灵犀一侧,送李幼蓉上了马车,席灼远唤了护卫守在两侧,随即动身去了宫里。
王府除了送行到门口的,只有周莘和灵犀在阶下,周莘看着远去的车架才问行完礼的灵犀,“怎么了?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宫里传来急召,说陛下病了已有七八日,这会情况并不大好,朝臣们知道后一直在乾正殿跪着,大巫师传了陛下旨意,接郡主进宫。”
灵犀尚不清楚宫中内情,但已然猜到事态紧急,来的内侍服侍在李渊跟前的,席灼远亲自护送,朝臣又在乾正殿,多半是要逼着陛下立储。
“七八日了,为何消息现在才传出来?”
灵犀摇头,“内侍来时急急忙忙的,说这几日御前一直是大巫师摁着消息,可是宫妃们搅扰不歇,得了点苗头就立刻传到前朝,这会儿才闹开。”
灵犀自小跟着李幼蓉长大,见过太多莫名的恶意和辱骂,只因她是李氏诸侯的郡主。
郡主从小受李渊教导,性子云淡风轻,任何事情都看得通透,朝臣骂到她跟前,她也毫不在意,灵犀更加心疼她,若是南川王还在世,必定要将小郡主捧在手心里,哪里还叫她受这样的苦。
灵犀想着就哭了起来,周莘听见她抽泣,转身就安慰起她来,“郡主都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灵犀姑娘也要看开点,好好服侍郡主才是正事。”
周莘拍拍她的肩,灵犀心态也好的出奇,听她两句劝当即就抹了泪,“小周公子说的是。”
她方抬起头,就盯着周莘脖子古怪的瞧了一眼,纤细的脖子上接了衣襟那里红了一小块地方,因着她的脖子有些白,更明显了。
“小周公子,你这脖子怎么红了一块?”灵犀探眼看,又伸手过去,惊奇道,“小周公子,你竟没有喉结!”
周莘脸色骤变,不自然的捂着脖子,勉强解释,“王府后院太多蚊虫,叮了一口也不出奇。”没等灵犀继续说,立刻就掰了灵犀身子,推她进了王府,“你好好休息会,指不定郡主夜里要回来。”
好不容易搪塞过去,谁知王府大门那站了卫玘,他现下倒是好的很,面色温和,仿佛听见个笑话,周莘过他身侧时瞪了他一眼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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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戌时回的王府,刚过人定就被唤到了宫里,仪仗由席灼远护着一路进了李渊寝殿。
李渊自那日倒下之后,病了许久,上朝时带着病体强撑,下了朝里窝在榻上,宫妃们被拦在殿外吵吵闹闹。
以贵妃为首的世家派,得了个李渊生病的苗头,立刻将消息传到前朝,这会乾正殿里朝臣等着谏言,寝殿外头被宫妃围的水泄不通。
李渊就躺在床榻,刚由太医请过脉行了针才醒转,李幼蓉就到了殿外。
殿外闹腾腾一片,不用想也知道是宫妃在外,偏巧郡主来了,更是争论不休。
李渊善用后宫维系前朝关系,他也才不过三十八,这些年世家塞进来的女子,他都一一给了名份,只可惜一个怀上的都没有,他这几年身体不好,宫妃怕没了依仗,有冷眼看李幼蓉的,也有暗地里巴结的,李幼蓉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张易之送太医出殿门,殿外乌泱泱站了一群宫妃,为首的是那日在小春山要与李幼蓉动手之人,正是后宫之首尹贵妃,见张易之和太医出来,赶着就上前询问,却被张易之一口打断。
“贵妃娘娘,陛下宣明阳郡主进去。”语毕,在场的宫妃都安静下来,一个个转身朝身后看,李幼蓉站在人群后头,她目光沉静,身后跟的是配着九环刀的席灼远。
张易之下了台阶隔着人群向李幼蓉行礼,宫妃们神色各异,看着李幼蓉一步步进了殿门,张易之跟在她后头,席灼远转身守在门口,手贴着腰间长刀,面露凶色,无人再敢往前踏一步。
御前还有个大巫师,虽问卦看星象,于炼丹占卜一事也精通,这几日除了张易之,便是他一直伴在李渊身侧,早在之前就替李渊炼了好些丹药,撑着他到如今。
大巫师拿了软枕给李渊靠着,他整个人消瘦的陷在里面,面色苍白无力,正值壮年的帝王渐露出些下世的光景来。
李幼蓉进时内侍正捧着染血的帕子出去,里头灯火映照,她不忍往里走过了屏风就止了步子,不再往前。
“阿婵。”李渊缓了口气,出声唤她,她险些以为自己错听。
孝成帝已经许久没喊她阿婵了,她尚小的时候,孝成帝就接她进宫养着,龙椅上铺了金丝软垫,她觉得舒服,整日在上头躺着。
李渊就坐到案前抱着她,哄她开心,笑着问她,“阿婵啊,以后这龙椅给你坐好不好呀?”
李幼蓉近前两步,看清他的近况,不过短短四月未见,他眉眼都有些凹陷,气息微弱,李幼蓉礼也未行,立在榻前声音镇定,“太医瞧过了吗?”
“回郡主,瞧过了,说脉象虚浮,熬了药,叫这几日先养着。”大巫师在塌侧行礼回道。
李幼蓉看了眼大巫师捧着的药盒子,心里大抵有了数,俯身替他掖了被角坐在一侧,“陛下不必担心,明阳好好的回来了。”
“你但凡出门,必定带着席将军,朝堂上言辞间伤不了你,世家那些腌臜的手段,你须得防着些。”李渊唤了大巫师喂药,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药丸,他和水咽下,片刻精神就好了起来。
李幼蓉咬紧牙侧目不忍看,旁人兴许不知道,这殿里几人都清楚的很。
李渊十二年前中了一箭,说是没伤到筋骨,可箭矢上涂了毒,他唯恐外人趁虚而入,一面不露迹一面万般调养,才将毒压了下去。
近年劳神的朝事越来越繁琐,案头上都是与李幼蓉有关,气的他旧疾复发,这几年全靠着大巫师炼的药丸撑着,尤其霸道也极伤身子,李渊强行吃了许久,身体早成了副空架子。
捧着药盒的大巫师和张易之一对眼,两人恭敬退至屏风外,里间只剩孝成帝和郡主二人。
第57章 、青玉玺(十二)
“我听说前几日递过去小春山的奏折信件, 你都未看。”李幼蓉眉眼微跳,李渊想培养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自小就在李渊前看折子, 这次便是去了小春山, 每隔几日都会有誊抄了奏折的信件送上她的小院子,王府里的书房都堆满了往年的折子。
那几日堆了好些,她不想看,只和周莘在小春山乱逛, 这会想起来李幼蓉仍然不后悔自己付出的心意,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周莘是个女子, 若她真是个男子, 李幼蓉还真不知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遇着一位朋友,想着就要回城,权当修养了。”李幼蓉垂首回道。
李渊没有怪她,轻叹口气, 只道罢了,又连着嘱咐好些事情,李幼蓉都一一应答。
末了想起李渊听见殿外熙熙攘攘的声音, 叹口气道, “宫里早做了部署,这几日请了太医,想必便是外头那些将消息传了出去,朝臣那边你不必多管, 里外我已差人拦着, 传你来, 是叫你心里有个数……”
李渊的话戛然而止, 殿里一时没了声音,李渊轻笑,伸手揉揉李幼蓉的脑袋,却只碰到郡主的小冠,坠着流苏,时刻警醒李幼蓉的郡主仪态。
李幼蓉眼里有泪,未曾落下,“可您是陛下。”
“人总是逃不过,我是皇帝,也不例外。”李渊笑着,神色看起来极佳,他往上躺了躺,目光落在李幼蓉眉眼上。
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李渊忽的想起他来。
那人比他年长,将嫡庶尊卑看的极重,在他跟前从不逾矩,拥着他登了帝位又为他丢了命,李幼蓉眉眼像极了他,却又不像他那般柔和。
南晋诸侯局势诡谲多变,那人与他一同长大,他是李渊最值得信任的兄长。
那人是南川王李邕。
“你刚到宫里时才四岁,那么小一个娃娃,丢在我手里,夜里要爹爹,啼哭不止。”李渊伸手在榻前比划,目光却落的极远,仿佛回到十二年前李幼蓉刚到宫里时。
十二年前春猎场上他们被围杀时,李邕清完余孽就断了气,临终那几句便是求他多照料他府里的小阿婵,他说一句就有血从口里渗出,李渊的手上胳膊上都沾了血,肩上中了箭也顾不上,呼着喊着叫太医来救人。
那天里,他仿佛真成了孤家寡人,好在还有个李幼蓉陪着他。
李幼蓉生在八月十五千里共婵娟那日,出生时母亲替她取了小名就撒手人寰,李邕悲痛不已,打小就把李幼蓉捧在手心里养到四岁,临走时撑住两口气郑重的托付给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