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仙——长安梨【完结】
时间:2023-10-08 23:24:46

  三月春猎场时,李邕抱着她要教她骑射, 李渊却拿了笔杆子说教她读书, 众臣附和, 下一刻就有万箭齐来, 破空的啸声和哭喊声传开,大批的人影自山林中跃下,和煦的春光映在刀面,照的李幼蓉睁不开眼。
  人影攒动,直冲李渊而来,李邕叫了御林军护着李幼蓉离开,孤身提了长缨枪冲进人群。
  李幼蓉记得,那柄长缨枪,后来李渊赐给了席灼远。
  猎场后有座宫殿,供王室大臣休憩,李幼蓉被御林军簇拥着送到殿里护着,外头厮杀声不绝,她抱着宫女不敢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等上了夜,外头才停下声音。
  有人开了门,殿里不闻一声,只有脚步声渐近,宫女抱着李幼蓉起身行礼,她才回头看过去。
  李渊脸上都是血,龙冠歪斜,身上盔甲被切的整齐,肩头的长箭被折断,伤口冒着黑血,手上提的刀泛着殷红的血光。
  李渊有双细长的眼,眉骨深刻黑眸深邃,仿佛能将人心里看透,他朝李幼蓉伸手,语气沉重,“阿婵,过来吧。”
  他手里有血,腕上袖襟早已经破了口,李幼蓉不怕他,就着他的手往外走。
  外头是尸山血海,李渊抱着李幼蓉往猎场走,那里躺着吊着一口气的李邕。
  他靠在石头上,长缨枪落在他手边,有柄长刀穿过他的腹部,身下被染的血红,他口中渗血,唇角颤抖,撑着最后一口气,只为了见一眼李幼蓉。
  “阿婵,不要怕……”李邕扯着笑,伸手想要抚上李幼蓉的脸颊,可他满手的血污,不忍心沾上她。
  李幼蓉跪在他身前,小手兜着李邕的手贴在脸上哭着摇头。
  李邕阖上眼,手往下滑,李幼蓉抱的死紧,哭声渐大,“阿婵不怕!阿婵不怕!阿婵不怕!”
  记忆蓦地清晰起来,李幼蓉双脚发软,跌在地上,张易之跟着跪在地上。
  她眸子空洞无神,她看见不远的寝殿外跪着啼哭的宫妃,她看见寝殿开了两侧门,看见大巫师双手端着明黄的诏书,看见他身后摘了甲盔卸了九环刀的席灼远。
  “陛下宾天!”大巫师举着诏书下了台阶,和席灼远二人齐齐跪在台阶下。
  “郡主殿下……”张易之不忍唤着李幼蓉,抬力扶起来她。
  李幼蓉推开他,一步步挪到寝殿门口,大巫师和席灼远侧身让她。
  隔着屏风只能瞧见榻上隆起的人形,还有盖在眼上垂在榻前的白绫,李幼蓉背贴在殿门上,撑着没再次跌下去。
  不久前李渊还轻声安抚她,叫她不要怕,他或许真的撑了太久了,久到为她铺平所有的路,李幼蓉喉头哽咽,泪沿着脸颊滴在前襟上,她颤着声问,“临走时,他可说了什么没有?”
  “回禀郡主殿下,陛下走的安详,留了诏书传位于郡主殿下,叫臣等齐心辅佐君主殿下。”大巫师举着诏书,垂首应答。
  身后一群宫妃熙熙攘攘说李幼蓉是诸侯之女,李幼蓉置若罔闻,靠在殿门上仍然没有动静,她的指甲死死扣在殿门的纹路上,指尖泛白。
  “郡主殿下,切莫叫陛下的心血都白费。”大巫师起身,身后张易之和席灼远跟着起身,他将诏书端在李幼蓉跟前,“乾正殿里群臣侯着,诏书一出,今夜之后,殿下就是南晋新君。”
  掷地有声,震慑有力,大巫师是御驾前最信任的人,这话一出底下没人敢再说话,大巫师弓着身子,“请郡主殿下移步乾正殿,受群臣之礼。”
  那是她的另外一个战场,也是最后一个战场。
  “走吧。”李幼蓉无力出声,唤了御林军守卫寝殿,才由着大巫师三人拥着前往乾正殿。
  宫中守卫本就不多,席灼远被骗走后,立刻派兵布阵,一半守在孝成帝寝殿,一半守在乾正殿,另派了两人,一人前往王府取玉玺,一人往校练大营调兵。
  孝成帝同他说过,他们以后都是要辅佐新帝的,绝不能输在气势上,李幼蓉若登基,一定要名正言顺,否则日后祸患不断。
  席灼远派出人已过大半个时辰,他心中没底,面上不曾露怯,跟在郡主后头就一一将此事回禀。
  张易之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诏书和玉玺,是南晋族制,朝臣必定要以此为由,阻挠殿下。”
  未及乾正殿,遥遥就瞧见席灼远派去取玉玺的人飞身到跟前跪下,“回禀郡主殿下,席将军,南川王府被几方旧臣府兵围困,似有强入王府之意。”
  李幼蓉脚步一刻不停,肩上泪尚未消失,眸光愈却加坚定。
  乾正殿里早已经炸开了锅,有内侍传来陛下宾天的消息,朝臣皆掩袖痛哭,仰面跪在龙椅前。
  李幼蓉跨进乾正殿时,朝臣都看清她身后大巫师的诏书,一时间议论纷纷。
  李幼蓉被拥着入了殿中,张易之席灼远在她身后,大巫师上了阶前,“陛下于二更宾天,留有手诏,臣为代传。”
  以李幼蓉为首,朝臣皆跪在堂下,听候诏书所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蒙先帝所任,诸侯丧乱时致命危立,后以受南川王以命布施久之,南晋惟李幼蓉是李氏唯一血脉,遂传祚与之,愿诸卿能忠辅,勿负朕托。钦此。”
  大巫师念完合上手诏,“陛下遗书,金印为证,众臣可亲自验证。”说罢亲自将手诏交给李幼蓉,往后退了一步,跪在她跟前,“微臣恭迎新帝。”
  张易之与席灼远跪首,李幼蓉往后看,位中新旧大臣分成两派,左相国并不在场,旧臣中仿佛没了主心骨,低头交语,过了半晌才有人站起身,双手对天行礼,“陛下御前,只有郡主几位,焉知不是郡主胁迫?”
  一石激起千层浪,身后数位朝臣起身附和。
  “南晋基业数百年,从未有女子为帝,简直荒谬至极!”
  “陛下跟前御林军守着,一只苍蝇都进不去,更不论乾正殿外臣子们都出不去,这份手诏真假难辨,绝不可信!”
  “郡主仅凭一封手诏,就想登基称帝,未免太过猖狂!”
  “……”
  质疑之声不绝于耳,有新臣为她辩驳,也只是叫旧臣气焰更甚。
  “南晋!是李氏的江山,陛下无子嗣,如今唯本宫一人而已,岂容尔等置喙!”李幼蓉话音陡然身高,出口的话如同细针扎在每个朝臣眼中,整个殿中寂静下来,她抬眉睨着眼前所有人,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李氏只有她了。
  “妖女猖狂!左相国大人说要同她叙话,这会没回来,想必定是遭了这妖女毒手!如今她就要篡改南晋的江山,为了孝成帝和李氏,绝不能叫她得手!”
  群臣激愤,纷纷冲上去要与李幼蓉拼命。
  席灼远起身,提起九环刀划过殿中木板,刀立现,九环叮咚作响,他立在李幼蓉跟前,浑身压不住的凶煞之气,怒吼道,“谁敢!”
  众臣又收回步子,无一敢往前冲了。
  李幼蓉笑了,旧臣庸碌,到底还是一群怕死之辈,她锐利的眸光落在每个人身上,如刀剐过。
  殿门口人影闪动,她抬眸看时,有人扶着左言清进来。
  官帽戴的端正,先前落下的白发被梳理上去,身形佝偻,只仪容瞧起来略为精神,李幼蓉心中一动,左言清咯血之后就留在偏殿修养,这会儿只怕已经知道李渊驾崩的事,左言清一向与她不合,她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今夜里让旧臣们都走不出乾正殿。
  旧臣一派簇拥着过去,见左言清脚步不稳,疑心李幼蓉对他施了刑,一时愤懑不平什么话都骂出了口。
  左言清摆手叫停,抬眼就是李幼蓉,偏殿里那番交谈掌握全局的姿态,让左言清险些以为李幼蓉是另一个李渊。
  李渊为帝时不爱发怒,淡漠着脸就将所有事情掌控在手中,朝臣中无一不被折服,郡主倒真有了几分他的样子。
  左言清自偏殿出来后,几乎说服了自己,他食的是南晋的俸禄,忠的是李氏的江山社稷,没了李幼蓉,就什么都不是,想他在朝为官数十载,被李氏玩弄股掌之中。
  他越过群臣,在阶下掀了朝服跪倒在地,身后的朝臣一时发蒙,不明白左言清的意思,疑惑道:“相国大人?”
  “先帝在位十九年,于国于家于朝于臣,皆为表率。如今先帝宾天,臣虽悲愤难以,终究要扶持李氏遗孤,郡主殿下诏书在手,臣自当尽心辅佐。”说罢他狠狠磕了个头,叫在场之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幼蓉到左言清跟前扶起他,偏殿那番交谈,叫左言清真正看清李氏的筹谋,帝女星的言论,早就属实,这个帝位李幼蓉坐定了。
  左言清还是左言清,这番态度转变,实在是令人震惊,旧臣在后头心中杂乱无比,方才他们表态坚决,现下无论附和左言清与否都不合适,只能挑些无关的话来驳左言清。
  “虽有诏书,可郡主并无玉玺,实难继承大统。”
  “……”
  李幼蓉想,她有诏书,有御林军,有左言清与新臣拥戴,就算是没了青玉玺,名不正言不顺的继位,她也不在乎了。
  可周莘来了。
  殿外一阵喧哗,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殿门口,立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手中长剑指地,另一只手中墨色绢布托着的是一枚手掌大小的青龙玉玺。
  好巧不巧,周莘赶来时正听见这句话,立刻解了绢布绕过御林军阻挠,立在殿门前高呼,“青龙玉玺在此!”
  朝堂众人皆生疑,只有李幼蓉和席灼远认出她来,眼见着她捧了青龙玉玺,一步步自殿门口越过群臣向着李幼蓉而来。
  周莘立在雕了龙纹的螭陛之下,往上站着李幼蓉,她居了高位,往下自是睨着,神态令人敬畏,周莘并未见过李渊,但她见过越公和陈襄公,李幼蓉有着与这二位君主不同的超然气质。
  仿佛回到小春山那夜,李幼蓉站在小春山上,看着灯火通明的汾州城,落在她眼里的是山河万千。
  她在小春山那几日,偶有和禅一方丈谈及禅法,禅一方丈与她格外聊得来,说及李幼蓉时,禅一方丈长叹一口气,他说,郡主不是笼中鸟,是帝女星。
  周莘单膝跪在地上,高举青龙玉玺,脊背挺直神色诚恳,“玉玺奉新帝!”
  殿中再无人敢言,李幼蓉亲自接了玉玺,随后接连有朝臣跪下,等堂下跪全了,殿中便有高呼之声传出。
  王府之内,有府兵摆着撞木撞开王府大门,里头都是御林军的侍卫,身手不凡,外头是旧臣的府兵,人多势众,一开王府之门,两方人影便立刻交缠在一起。
  到底是王府占了下风,片刻府兵就将王府侍卫压制,叶若淳和灵犀被围困,为首的旧臣指着她二人叫交出玉玺来。
  丧钟齐鸣,昭示孝成帝宾天,有内侍匆匆赶来王府宣告新帝登基,旧臣才知宫中已败,抽出长刀就在王府杀红了眼,一时死伤无数。
  不多时汾州城里涌现大批士兵,自城门进,一波进王府一波进了宫门拥护新帝。
  天微明,汾州城的百姓才知这南晋已经换了主。
  卫玘与叶昭入宫时,宫中挂满白绸,朝臣在殿外跪着行礼,李幼蓉在灵柩前守灵,里外肃穆,除了宣拜的内侍,更无一声。
  汾州满城素缟,以慰帝灵。
  作者有话说:
  南晋这把权谋写的稀巴烂
  设定里小郡主是可以当皇帝的,只是内心有些矛盾
  南晋李氏一脉传承
  所以不止往上数百年,往后数百年都会姓李
  嗯……后面可能会有小郡主的番外
第61章 、青玉玺(十六)
  周莘宫墙望过去, 心中自难言喻。
  孝成帝走后十日里,汾州城里的风向对郡主并不太好,大多都是不甘心的旧臣从宫中传些谣言, 说明阳郡主克孝成帝, 自打她从小春山回来后,先帝就病倒在榻上。
  孝成帝疼她,瞒着不肯传出去,可到底是病的不行了, 才叫宫妃娘娘们报了出来,于是先帝就连夜唤了郡主去宫中,给了诏书传了帝位。
  对于这位明阳郡主, 也有些更愿意站在她一边的, 她毕竟是李家的人,诸侯之女又怎样?血脉骗不了人,南晋也从未有女子为帝,终于轮到南晋的女子们扬眉吐气一回。
  先帝在乾正殿停灵十日, 今日要出殡王陵,长长的一节素白的队伍,从宫门口一直延伸到汾州城外, 满长街落了纸钱, 周莘看见为首那个娇小的身影,正是李幼蓉。
  李幼蓉额上系着白布,手中举着长翻,上面坠了铃铛和蓝色的珠子, 那是南晋王室的习俗, 铃铛引魂, 蓝珠开眼, 伴随着南晋的哀歌,指引王陵的方向。
  “隆隆长日,送我归乡……”
  南晋的哀歌用南晋的官话唱的,周莘只略略听出来这两句。
  “我还以为你那夜也会带着青玉玺跑了。”
  卫玘撑伞来了周莘身侧,原来不知何时,渐渐下了小雨,周莘额发上都是水珠,她满不在意,只听卫玘这话是在揶揄她。
  “跑?”周莘疑惑,她来南晋求青玉玺这事,瞒不过卫玘,索性他在入小春山挑明时,周莘也没有回避。
  “朔城五月里,叶家大囍当夜,昭华夫人卷了聘礼就跑了这回事,整个叶府可都知道。”
  细雨滴在伞上,淅淅沥沥的润色了卫玘略带沙哑的声线,遮掩不住他满载笑意的眸子。
  周莘豁然开朗,想起他那几日里他和李幼蓉走的极近,咧嘴笑出声,“卫侯爷原来是因为这事恼我。”
  “也不是恼你。”细雨渐浓,送灵的队伍起了帆盖,卫玘挨在她肩边,伞也往她那头歪了些,顺口解释道,“北晋的庆阳侯,十三州都没人敢惹,偏你要和我硬碰硬,将我丢在叶府,叫我跌了好大的面子。”
  “那的确是我的不是,侯爷数落得是。这里向卫侯爷赔罪,希望侯爷多多担待。”周莘笑着躬身作揖,态度极其认真,大半边身子都出了伞外。
  这话听的卫玘眉眼弯起,笑意比细雨还要柔和,伸手扯过她的胳膊将她拉进伞里,抽过袖中的帕子替她拭去额发上沾上的雨珠,“我倒希望你走。”
  周莘没回话,卫玘接着说,“以你的性子,多半心疼小郡主,想着便是死也要把玉玺送进去宫里,就算是有了这个心思,也做不出来这事。”
  他说着停顿半刻,瞧见周莘发缝里的一丝白发,“嗯?让我来猜猜,你现在一定想尽快离开南晋,放下拿到青玉玺的念头,再去寻别的法子,是么?”
  卫玘替她擦尽雨珠,修长的手指握着帕子往下,捏在周莘后脑勺,逼的周莘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双目对上,卫玘的眼里有丝愠意转瞬即逝。
  周莘头一次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所有的想法都被眼前这个人看透,那双眼神叫周莘看到沉重,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那夜郡主受诏之后,群臣去了寝殿外跪灵,只有李幼蓉坐在乾正殿外的长阶上,朝晖落在她散落的发丝上,周莘明白,这位郡主已经是新帝了。
  周莘坐在她身侧,看了眼她膝盖上的玉玺和诏书,温着声问她,“你想当这个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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