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婆缓缓开口,“现在呢,她是跟着你一起回去的?”
“在飞机上。”景煜屹答。
那头似乎放心了许多,长长舒出一口气,“还是得麻烦你了,阿屹。”
“希望你在京市多照顾她些,我这老太婆,离得远,也没法一直陪在她身边,小玉事情考虑得简单,容易犯傻,还不爱听劝。”
“您放心吧。”男人身上那股散漫痞坏的劲儿被敛得一干二净,沉稳着声线,宽慰电话那头的老人。
“倒是您,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语气中惨了些无奈,更加体悟到了长辈心中的忧虑。
林莲春解释道,“听说了这件事,就想着来问问你。”
景煜屹看了一眼正安静关着的起居室,语气笃定,“别担心,就算您不提,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他音色微微上扬了些,刻意松动气氛凝重的对话,想让林阿婆能够安心。
林莲春总算笑了笑,又怅然感慨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婆信得过你。这么多年,我不会看错人的。”
景煜屹垂下眸,低低地应了声,被记忆带回到前几年的时光。
他和林阿婆的交流次数不多,但对方似乎却能轻而易举将他心中所想洞悉。
高中时,为了能更了解完璧如一点,他没经由身边任何人的商量,擅自把研学地点改成安庄。
也很刻意地来打听到林阿婆的住所,拜访这位老人。
那时,他的名义是民风研学,拜访沪派钩针传承人,林莲春女士。
景煜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只字不提有关完璧如的任何。却未曾想到,在他说出自己学校的那一刻,林莲春早已经猜到了大半。
林阿婆拆穿他之后,倒没有大动肝火。
她一如往常地和这位晚辈聊天,偶尔会透露出一些完璧如的事情。
高三研学的最后一天,林阿婆送他回京的路上,认真道别时曾提过一句。
“阿屹,你是个拎得清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她慈爱地拍着少年的肩膀,“所以呐,一切都不用着急。”
……
挂了电话之后,景煜屹独自在沙发上。
他思索片刻,还是推开了房间的门。
起居室的主灯已经被关掉,只留下了嵌在墙壁上的一圈小灯,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投射在完璧如恬静的睡颜上。
她今天没化妆,素净着一张小脸,皮肤光滑细腻宛若白玉,睫毛浓密又纤长。
小姑娘睡得很踏实,就是睡相差了些。
身上的被子乱成一团,一只腿还大大咧咧地伸了出来。
景煜屹无声牵起嘴角,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
似乎一见到她,笑意便会不自主地溢出。自己怎么能荒唐到,一看到她就开始无意义地笑,冒失得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春期男孩。
自嘲了会儿,他帮人重新压了压被子,调整一下房间的温度,很快又退出来。
大多数人的眼中,他天生就桀骜张扬,轻狂无礼,干什么都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可只有景煜屹自己知道。
他到底有多能忍。
-
回京市的那个早上,是早春时节晴朗的好天气。
完璧如不打算回秦家,下飞机之后,就跟着景煜屹一起去了泓景。
泓景商业广场高楼林立,如艺坊正坐落于最核心的商场中。
从如画的江南水乡再次回到钢筋水泥的森林,孤独感也就如同这片冰冷冷的建筑物一同把她包裹。她环视一周,深呼吸几次,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
才过去了几天而已。
尽管生活发生了物是人非的转变,但依旧有永恒存在的温暖在等着她。
分别的时候,她下车,认认真真朝景煜屹道了声谢。
白衣黑裤的男人扬着眉,低声笑,“在店里就别愁眉苦脸的了,免得丢生意。”
完璧如心虚着没看他,嘴上还胡乱应着,“知道了。”
心里却清楚得很,她没办法强撑着时时刻刻保持开心。
他又开口,“你要真难过,就从你们店里那落地窗往外边儿看。”
“为什么?”
完璧如疑惑出声,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抬头永远阳光灿烂”这种感人肺腑的话。
没成想,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你抬头,对面就能看到我啊。”
“……”
商场正对着泓景集团总部,四座塔楼林立,镜面的材质在日光下反射出亮眼的光,的确是景煜屹平常办公所在地。
从如意坊的落地窗望去,除了高大又恢宏的建筑物,什么都看不到。
完璧如简直无语,“我真是闲的。”
她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表情正经起来,“我走了哦。”
景煜屹点了点头,“嗯。”
“对了,”完璧如刚转身,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此刻站着的方位正好迎着晨光,她不得已地微敛双眸,犹豫半晌开口。
“我还是想好好和你说一声,景煜屹,对不起。”
“之前做的一些很伤人心的举动,是我不好。”
她一只手抬在额前,尽力挡着直射的阳光,故而看不太清景煜屹的神色。
只好就着这样的姿势继续开口,“但我很感谢你,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之前的一些行为。”
女孩的声音清软,字字句句都浇筑着真心和实意。
景煜屹微微躬身,迁就着她的高度,很认真地听完。
他伸出一只手,为面前快要睁不开眼的女孩挡光。
“朋友”两个字砸落在心上,那一刻他都难以明说自己的复杂情绪。
最后喉结微动,淡声道,
“我没怪过你。”
作者有话说:
哈,景二被发朋友卡
景煜屹:没事儿,过段时间就把俩字变仨字:-D
第28章 搬离
回京市的这几天, 完璧如很安心地专注在如艺坊的经营上。
她忙着赶制最近几个大单,赶过好几个通宵,所以吃住都在如艺坊里。
为了不让好友担心,特意给几个朋友报了平安。
她和秦斯铭的共友很多, 发生这件事情之后, 划分站队的形式也很明显。有的人不相信秦斯铭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自然就不会向着她。
完璧如也不在意, 无法明辨是非的人,她又何苦去挽留。
好在林荟含一直很坚定, 时常会送些小吃点心和生活用品过来。
最难面对的其实是秦爷爷。
醉酒后在安庄醒来的当天,她为了不让秦老爷子担心,暂时声称的借口是去外地交流学习。
她没准备一直骗下去。
这段感情已经完全没有了复合的可能,纸是包不住火的, 秦爷爷迟早会知道他们分手的事情。
她拖延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等到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再托盘而出。
正好这几天考虑得差不多了, 完璧如在手机里编辑好一条信息, 抿唇浏览一遍, 接着按下了发送按键。
-
晔山别居。
秦家的跃层别墅隐没在林景夜色中, 周围环境寂静无声, 冷清的氛围将这座住宅环绕包裹。
秦宅住的人本来就少,雇佣的管家和保姆占据了大多数,完璧如不在的这几天, 更是空空荡荡。
秦斯铭被叫回家的这天, 心情已经在几天的积累之下糟糕到顶峰。
他脸色很差, 推开书房的门, 想不明白秦老爷子为什么非要他大晚上回来一趟。
墙上的挂钟严谨走着, 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
秦斯铭看向沙发椅上低头看文件的老人,薄唇紧抿,下颌绷直,颔首叫了声,“爷爷。”
秦炅直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难掩眸中锐利深沉的光。
“璧如最近去哪儿了。”
秦斯铭眉毛紧蹙,也正因为这件事儿烦得不行,“她不是和您说了,去临省办事儿了么。”
距离他的生日会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完璧如当晚气恼离开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他的确也有不对的地方,没及时和吴珉柔断干净。
但完璧如在门口听到的不过只言片语,她何必要大动肝火,在那么多人面前,把事情弄得难堪。
秦斯铭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没打算哄她。他猜测着完璧如会回家找秦炅直告状,过不了多久,等自己的气儿消了,自然会主动来找他。
这整整几天的时间内,却没有她的半点音讯。
事情逐渐脱离他的掌控中,秦斯铭心里不断冒出不好的预感。
只能先顺着完璧如的说辞,瞒着秦老爷子。
未料下一秒传来一声轻哼,“老头我又不是傻子,你还继续骗?”
“你自己说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丫头已经告诉我了,要和你分手!”
直接被露骨地拆穿,秦斯铭面露土色。没想到完璧如会再次联系过来,还把分手的决定告诉给爷爷,他僵硬地开口,“从前的事了,她没必要当真。”
避重就轻地解释完,秦斯铭又格外别扭地问,“她怎么和您说的,我最近联系不上她。”
好几天没收到她的消息,秦斯铭略有不适应。
昨天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拉下脸主动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却发现自己竟被拉黑。
不止是手机号码,他用能想到的所有社交软件联系她,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转而去找林荟含,对方几乎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按下了挂断键,最后一秒的时候还不忘冲着手机破口大骂,“渣男给姐们都滚远点儿,嫌脏——!”
看着团团郁气盘旋在秦斯铭的面容上,秦炅直冷嗤一声,“你这态度,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咱们秦家从小教育,是爷们就不干龌龊事儿,要有责任有担当,好好对待自己喜欢的姑娘。”
“大家伙的都知道璧如脾气好,受得了你这么个寡淡性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惹着这丫头了,肯定干了些什么没底线的事儿,你今儿要不好好和我讲清楚,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孙!”
好久没看见亲爷爷这么副大动肝火的样子,秦斯铭更加头疼,他的语气沾了些不耐烦,“我和她的事儿,自己能解决,您就别插手了。”
“没别的我就先走了。”他揉了揉眉心,作势要离开。
秦炅直突然一拍桌子,深陷而苍老的双眼一瞪,“怎么着,你爷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
“你还哪儿去,外边的莺莺燕燕真有那么让人欢喜?”
秦斯铭气闷地沉出一口气,“什么莺莺燕燕,您就这么爱管小辈的感情?”
耐心已经半点没剩,他突然顿了顿,轻蔑地扯出一个笑,把矛盾拓展到别的地方,“当年我爸那事儿,要不是您插一脚,怎么会让他们琴瑟不调,形同陌路到这种程度,又怎么会出现我和闻祁元的这种情况?”
“嘿你这小子——”秦炅直语调上扬,又急又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知道自己年轻时太过于强势,拆散一对恩爱佳偶,才酿成这么多错误。
对于闻祁元的存在,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并未在公司表明自己更偏向于谁的立场,决定让两个小辈公平竞争。
以至于秦斯铭回国以来都忙碌不止。
他知道秦斯铭对自己有怨,还是把声音放平缓,语重心长道,“你爸爸的感情,确实是我做的不好,现在到你了,我不会再次插手。”
“你和璧如分不分开,这事儿我不会管,也管不了。我现在把你叫过来,就一个问题,你伤害她的地方,必须好好解释清楚。”
秦斯铭原本还想放下傲气,主动找完璧如求和,现在被这么一激,逆反心理倏然上来。
“我就弄不明白了,这件事情难道她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错误么?”
“她前段时间和景煜屹来往走动的时候、托人找闻祁元查我的时候、断章取义把我生日会弄得一团糟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想法么?把我的脸往哪儿放呢,让别人怎么想我?”
他语气愈发狠厉,往日的冷静自持都不复存在,双眼泛着猩红,咬牙切齿。
“凭什么您还胳膊肘往外拐,每次都向着一个外人呢?她不就是寄住在这儿,您还真把她当亲孙女了?”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争执声像海上突发的暴风雨,随着阵阵巨响激烈得落下,汇入海水过后又沉没消逝,只剩下不断涌动的余浪和暗流,拍打在每个人起伏晃动的心上。
很快,阒寂到诡异的气氛中,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浮出这层水面。
除此之外,还响起一个很轻的脚步声。
完璧如在爷孙俩复杂的目光下从门口走进来,视线平淡地扫过秦斯铭,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之后没再分给站着的男人一个视线,朝秦炅直问好,“秦爷爷,我回来了。”
她今天穿着一件短款水貂绒粉开衫,搭一条很简单的白色直筒裤。
如艺坊的衣服和梳妆用品不大多,饶是如此,她也化了一个很简单的淡妆,不让让别人觉得她很狼狈或是憔悴。
她白日里发了信息过去,告诉秦炅直自己已经回到京市,这几天都住在如艺坊忙工作。同时也郑重其事地告诉了他,关于她和秦斯铭分手的事情。
秦炅直听出了严重性,说什么也要她今晚先回晔居,其他的再慢慢商量。
完璧如推脱不开,再加上如艺坊的条件受限,住起来的确不是很方便。
于是打算先回来住一个晚上。
没想到这就直面另一个当事人了。
秦斯铭口中“外人”那两个字,像一把利剑般,深深戳进她的骨髓之中。
完璧如在秦家居住了这么多年,因为秦炅直的关爱有加,她从未体会过寄人篱下的自卑,时时刻刻都被温暖包裹着。
她以为,只有罗玧雅那种傲慢无礼的人,才会用挤兑、鄙夷的态度对她。
而现在,秦斯铭竟然也毫不顾忌地在背后议论,口口声声称她是“外人”。
真是让人寒心。
很明显,她身旁的男人也意识到了刚刚的出言不逊,正无措地看着她,“璧如,我不是这个意思……”
完璧如猛地一抖肩膀,躲过他想搭过来的手,“离我远点行吗。”
她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瓷白的小脸泛着淡淡的怒意,后退几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这么几天不见,秦斯铭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别说被甩,连分手的样子都半点没有。
要不是他刚才和秦爷爷对话时产生的失态,完璧如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个没有心的AI——这样说都侮辱了AI这种智能技术,他充其量就是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