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莲——一寸方舟【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09 17:20:19

  三四岁第一次见到邻居家同岁的小哥哥,从他手中接过又圆又大的苹果,很甜。
  七岁时被忐忑的父母推到仙长面前,将手放在测灵石上,看到灰扑扑的石头发出夺目的光芒,周围响起的惊叹声,还有,娘亲惊喜若狂又夹杂着伤感不舍的眼神。
  累到汗流浃背的挣扎在登仙路上,那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背影,那只毫不动摇的牵着自己的手。
  在曲亭师尊面前的第一次叩拜,顺利踏入练精期的欣喜。
  与那人一起下山历练,第一次回到家乡,看到苍老的、寿数已然不长的父母。
  第一次杀生,第一次见识奇遇,第一次在外结识好朋友,朋友的死亡。
  还有……在和魔道交战时初遇那个少女。
  一切劫数的开始。
  见识越来越多,眼界越来越开阔,修为也渐渐升高,曾经形影不离的同伴也渐渐有了分开行动的时候。
  再见时偶尔的心不在焉,外界的传言,他清冷敷衍的解释。
  成亲前的欣喜和释然,最后的疯狂与绝望。
  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闪过,原本在心底浓墨重彩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浅,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难过也开始像雷劫的伤痛一般淡去。
  其实心知肚明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去,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试图反抗,任由过往的一切被抛在身后。
  走了约么有十数年那样久,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里不出意外有一座石床,模糊中,上面盘膝坐了一个人。
  朦胧的白光中,那人轻轻抬眼,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与她相对。
  虽然看不清脸孔,但是她知道这人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就这样用浅淡的目光看着她,像是看着世上最寻常的一株花,一棵草。
  她走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接着轻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化为了一点星光,如同一滴水融入江海,投入了那人的魂台……
  *
  在最后一缕魂魄归位的同时,周身的灵气有一瞬间的暴涨。
  她置于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抱守心神内视,居高审视着运行于四肢百骸的经脉及丹田中的灵基,看着像金子一样耀眼闪烁的灵气沸腾了许久之后,最终还是慢慢归于沉寂。
  还是不够。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呵。
  她心中如此想,难得的带了一点遗憾,但是这遗憾都是浅浅淡淡,像是深潭之中的鱼息,还没能在水面上泛起涟漪,就消散了。
  耳边仿佛有数十人吵吵嚷嚷的声音,都没有对她的平静造成丝毫影响,眉心光辉明明暗暗的闪耀,最终蔓延出一副铺满了额头的瑰美纹路,如同彼此缠绕的藤蔓,将上丹田护于其中,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着着纹路一点点消退于眉心。她的睫毛颤动许久,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中深蓝的光芒幽幽闪过,魂魄轮转已有数不清的光阴,她的视线有片刻不受控制。霎时间,千万里的山河云海,数千年的岁月飞逝都倒映于眼底,却显得那样渺小而微不足道。
  这道视线所过之处足有万里,甚至连尚未稳固的神魂都在这一瞬间随着目光散逸投射在未明之处。
  而这道不含丝毫情绪的目光所及之处,凡是修为到了一定地步的人都下意识的有了片刻的惊悚,他们周身灵气激荡,下意识抬头望向了那道通天之柱。
  那是……
  ——不周山。
  *
  有三男一女共四个年轻人走在山中,神情俱是严肃中带着谨慎。
  他们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道袍,一个个看着多为二十出头的年纪,年长的也就是三十左右,最年轻的也不过十七八。
  浓雾掩日,太阳星在崇山峻岭中的雾气掩映下,只能留下模糊的金红色暗影。
  雾气中能模糊看到葱郁的绿植,茂密而层次的拔地而起,藤蔓错落而紧密的缠绕着树干,竟显出一种狰狞的姿态,绿树不为所动,无一丝虚弱之态,冠顶的枝叶似乎可以戳破天际似的。
  在这样的山野之间,植被无一例外都在迸发着活跃到近乎诡异的生命力,却安静的落针可闻,连一丝鸟雀的啼鸣都寻不见,仿佛有什么无形却蛮横强悍的手捂住了所有生灵的口,让它们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在这种氛围中,年纪最小的少年觉得呼吸渐渐困难了起来,忍不住松开握住佩剑的手,捏了个法诀想要再试试。
  “没用的,”他身边的青年冷静的劝道:“这里是神界不周山,言航师祖说过此地灵气充沛,到了地仙之上的灵光期方可勉强调动,你我在神界不过无名小卒,何必白费力气。”
  这二人虽并肩行走,举止形容却不算亲密,走在这么窄的山间小路上,都要跟对方刻意保持起码一尺多的距离,由此可见关系并不融洽。
  果然,那少年却低啐了一口,不但没有听劝,反而加快了速度,咬着牙继续。
  果然如那青年所说,法诀刚刚做了起手势,与其说是充沛,不如说浓稠的灵气便如利刃一般切进丹田,不但没办法利用,反而险些伤及他的灵基,吓得少年忙不迭深深吐息,连带一口鲜血一起,将完全不能为己所用的灵气吐了出去。
  少年面皮胀红,心知自己莽撞,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嘴里嘟囔道:“要不是你心神不定,我们怎么会触动法阵,与师祖失散……现在倒好,在这等地界,怕是他老人家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好施展,找到我们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说不准我们在那之前就被灵压碾成肉泥了……来上界第一天就折戟沉沙,传出去怕不是得被笑死……”
  一个发髻上挽着粉紫色丝带的女孩子皱紧了眉头:“匡师弟,你也太不讲道理了,云清好心提醒你,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
  匡余明年纪最小,嘴皮子却利索:“他的好心一般人可当不起,随随便便救人就能救到魔界的小妖女,害得……”
  “行了!”修为最高,年纪也最大林缙简直心力交瘁,此时不得不出言阻止:“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女子偷偷瞄了一眼封云清仍旧没什么表情的脸,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就是说嘛,人都要向前看的,再说了,我辈修道之人,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她自己心窄渡劫失败,又怎么能怨到别人头上……”
  匡余明听了不免心生寒意,大声道:“你这说得这是人话吗?!”
  林缙皱眉道:“余明,沈师妹是你的师姐,不可如此无礼!”
  匡余明眼见沈滢面露得色,大师兄也似在责怪他旧事重提,而话题的中心封云清微抿着唇一言不发,不禁更加心寒。
  师姐当初与同门相处融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才过了几年的时间,就仿佛烟消云散了。
  就为了他封云清修为高,前途不可限量吗?
  师姐死了,那妖女也没落到什么好,但是凭什么封云清就可以毫发无损,没事人一样继续当他的天之骄子?
  匡余明越想越气,再不肯跟同门多说什么了。
  封云清分明将方才的一番争执听得明明白白,却一句话不肯分辨,只是凝视着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若有若无的拨弄着他的心弦,他颈上挂着的玉佩一直亮着紫黑色的幽光,让他始终定不下神来。
  这究竟是……
  再往前行,一条山溪显现在眼前,曲曲折折的占据了这条小路。
  几人无奈,又不敢穿越茂密而诡异的树干,只得踏进了溪水中,任由鞋袜从里到外都被浸湿。
  溪涧的水流顺着山型的走势蜿蜒而下,几人踏过时都被溪水冰的打了一个寒战,在下界时,他们都是修道路上的佼佼者,不然也不会被上界的尊者选中。
  平日里踏水凌风都是常事,袍袖间常年都是不染纤尘,这样狼狈的情形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旧事了。
  封云清本身就有洁癖,此时感受着脚底黏腻潮湿的感觉,也略微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那匡余明皱了皱眉头,也顾不上那点芥蒂了:“你们有没有感觉水变热了?”
  其他人反应也不慢,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明显不是他们的皮肤习惯了溪水的刺骨,就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间,穿过脚面的水流已经从“稍有温度”过渡到“舒适适宜”的地步,就像踩在温泉中一样。
  所有人的脚步骤然停住。
  前面不远处的溪水中,分明趴伏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纤细,伏在岸边,半边身子浸泡在溪水中,长发都浸在其中,侧着脸,从他们的角度尚且看不清楚面孔。
  一袭似绸非绸,似缎非缎的雪白的衣裙裹在那人身上,随着溪水的冲刷,却奇异的看不出被水浸湿的模样,袖旁裙边仿佛有细碎的蓝色电光携着金色闪烁而过。
  竟是一个女人。
  在神界最灵力充沛,又最神秘莫测的不周仙山中,除了植被,甚至连鸟雀昆虫都不见一只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伏在溪水中的女人。
  即使傻子也能察觉出这人的出现非同一般,不合常理。
  但是匡余明被这一幕惊住了,他本能地以为这是有人溺水,想也没想就要去救人。
  封云清下意识将他拉住:“等等!”
  只见那女子身上的光芒渐渐加重,将整个人衬托的竟有几分虚幻,像是趴伏在溪水中的幻影,而并非真人。
  但是……但是!
  封云清的神情一凝——不知是不是方才的争执对他有种潜意识的暗示,这女子的脸侧过去,只露出了纤细的脖颈与脊背,但是看在他的眼中,却始终有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其他人都惊疑不定,不敢向前,反倒是拦住了匡余明的封云清径直向前走去。
  沈滢一惊,还没等她出言阻拦,封云清就已经停下了脚步。
  ——那女子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接着缓缓将面孔从溪水中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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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元莲的半张脸浸泡在溪水中,其实并不感觉难受。
  此地的一切,无论是风云还是水木,都朦胧意识到谁是这里无可争议的主人,因此就连触碰她的身体都本能的选择最让她舒适的方式。
  风是微风习习,水是暖泉细流。
  元莲没有去管身侧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不速之客,径直撑起身子斜坐在岸边,深吸了一口灵气。
  细细密密的纯净灵气从鼻窍中吸入,化作真元运行周身,还有许多争先恐后的贴近她的每一寸肌肤,经由毛孔进入经脉汇注丹田,让她好歹精神了一些。
  “你……你是……”
  这是,一道惊疑不定的女声响起。
  元莲微微测过脸庞,她面庞上的肌肤洁白的如同象牙,精致至极却冷淡漠然的五官露出大半,更让几个青年惊骇。
  “师姐?!”
  先反应过来的是匡余明,他忍不住唤道:“韵莲师姐,是你么?”
  其他人惊慌之余也不由得转头看向封云清,但见他像是石雕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神难辨,让人分辨不出其中含有什么情绪。
  元莲微微蜷曲着双腿斜坐在溪边,裙摆随意的散在水中,她也不理人,只是怔怔的抬起胳膊,打量了一下自己有些模糊透明的手,神情便有些奇怪,接着动作生硬而磕绊的站起来。
  见她始终没有反应,匡余明有些心急的想要上前拉人,被沈滢狠狠拽住,她脸色难看道:“你看看这是韵莲吗?她早就魂飞魄散了,不知哪里来的精怪,怕是应心魔而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她这话虽有私心,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但是众所周知,在修仙界人的年龄不能只看表面,且虽乍一看与他们之前的同门师妹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细瞧起来却能看出端倪,越看越不像。
  韵莲是凡人平民百姓出身,待人温和又不失活泼,让人心生亲切,而眼前的人虽姿容不整,但无论是神态、表情还是气质,都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既冷漠,又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傲慢。
  韵莲也很漂亮,那是一种身为“人”的充满活力与生气的美。
  这个人第一眼看过去与韵莲的五官相似,但是她的皮肤更加洁白,面容更加精致,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眉色如黛,眼睛细看起来却是一种浅淡的灰色,鼻翼秀丽小巧,淡粉色的唇峰微抿,更加重了那种冷淡。
  极白的肤,极黑的发,极浅的眸,极粉的唇,精雕细琢的五官配上清冷漠然的神色。
  她从头到脚每一处似乎都圆满无缺,但是这种美是一种“非人”的美,非但不像韵莲一般让人亲切,相反,在惊艳之余,还会使人从心底生出几分恐惧。
  “你是什么人?”沈滢猜不透眼前人的来历,却本能的不想让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心里越发想做实她精怪妖魔的身份,便想也不想上前质问。
  林缙伸手拦了一下——他们初到仙界,人生地不熟,虽然不完全明白不周山所代表的含义,但此处密集的灵压就已经够给人压力了,这种地方碰见任何事物,都会激起警惕心,让他不得不谨慎。
  沈滢却道:“大师兄,这女子来历不明,又这样‘巧合’的与韵莲师妹长相相似,怕不是……心魔所化,若这样放她离开,恐生后患。”
  她之所以敢这样不客气,除了初到神界还不习惯之外,元莲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他们之前误闯法阵,但却不知道阵名为何,这里迷雾重重,元莲的出现又相当怪异,让她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尚在幻阵中,而眼前的女子正是幻境中能窥探人心的精怪。
  这样的话,只要看住封云清不让他被幻像所迷惑就没什么危险了。
  林缙看了眼封云清,见他只是紧盯着元莲却并不表态,便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这位姑娘,这里是不周仙山,非请不得擅入,不知姑娘是哪门哪派,来此有何贵干?”
  元莲立在他们面前,看着眼前这些怎么看怎么眼熟的人,微微皱起精致秀丽的眉头,缓慢道:“你问,我……是谁?”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不曾说话的人头一次讲话,但是短短几个字就很有辨识度,听在人的耳畔,有种既清且柔的感觉,倒是跟外表的气质不太相符。
  林缙更觉怪异——连这声音都跟韵莲有不小的相似之处。
  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封云清却在上前来,拦在沈滢前面,他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韵莲……是你什么人?”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镇定,便是这样质疑不客气的姿态也能做的让人敬畏而不反感,若是韵莲,一定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且欣赏。
  可惜元莲见他们谁都只带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熟悉,并没觉得封云清有什么不同,甚至她潜意识并不习惯有人直视她,所以反而心生不悦。
  她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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