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老二不就是因为看出了这点才设计二弟,从他这里打开口子嘛。
如此想来江老二对他那个表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至少愿意为她搏个名分出来,而不是转过头欢欢喜喜地拜堂成亲。
最后,徐宁安尿遁了。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家三妹大约是洪水做的,那架式看起来很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意思。
离开安禧堂的徐宁安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叫了马车出府,马车赶去了城西的一间破祠堂,那里聚集着一群乞丐。
一只装满银钱的普通钱袋从马车上扔下去,那个中年乞丐头头听到马车里传出一个懒散而清亮的声音――
“请你们帮忙在京城里传个小道消息。”
乞丐头儿掂掂手里的钱袋,点头哈腰地表示,“有事您吩咐,小的们保证替您办好。”
“近前来。”
乞丐头儿走到马车窗前,一只纤细的手指轻轻挑起了窗帘一角,乞丐头儿根本看不到马车里的人和物,只能听到那人对自己的耳语。
不久之后,马车离开,祠堂里的乞丐也开始四下散去。
红秀看着懒懒靠在引枕上的姑娘,忍不住低声道:“姑娘这样帮三姑娘,她也未必领情。”
徐宁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想她会领情。”领不领情是别人的事,做不做是她自己的事,两者并不冲突。
“咱们这就回府吗?”
“好不容易出来了,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到街上转转吧。”
姑娘决定了的事,红秀两个人并没有异议。
别人家的姑娘逛街是去专门的布庄首饰店,她们家姑娘逛街,那是真逛街,尤其爱逛那种小摊贩摆出来的摊子。
徐宁安其实并不是要买东西,她图的就是一个人间烟火气的热闹,看着普通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喧嚣,她会觉得祖父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任何时候打架斗殴都是寻常可见的,即使是京畿首善之都天子脚下也一样。
听到某处传来大声喧,见到百姓们兴奋赶赴过去凑热闹的身影,这一切真是充满了市井烟火气啊。
徐宁安领着两个丫鬟溜溜达达地跟了过去,并不是很认真地围观一回。
“江志城,你这个混蛋,你敢设计小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徐宁安就忍不住伸手扶额,太阳穴隐隐抽疼。
自己被人设计引诱,姊姊被人蓄意退亲,这让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能忍?
得知真相的徐明超第一时间带着几个家仆出来堵他曾经的准姊夫,然后两个官宦权贵家的公子哥儿便当街打了起来。
徐家是将门,可徐明超却没有习武强身,而是走了他父亲的科举之路,毅勇伯府同样行伍起家,但这位江志城也是绣花枕头一个。
总之,两个身娇体贵的少爷连花拳绣腿都没有,只能特别朴实地如同村妇泼皮一般地扯头发抠抓撕咬……特别的没气势。
少爷们打成一团,仆役们也打成一团,场面要多混乱就多混乱,围观者甚至还有起哄叫好的,徐宁安百无聊赖地在一旁袖手旁观。
徐明超眼角余光瞥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身体一僵,然后就被扭打在一起的江志城给一拳打到脸上。
徐宁安捂脸,这也就是爷爷他老人家不在了,否则要是见到孙子这么弱,肯定暴跳如雷。
江志城这一拳打得有点儿凶,徐明超嘴角立时便见了红,他顿时火冒三丈,再管不得大姊是不是在围观的问题,专心要打回去。
最后两拨人是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硬生生拉开的,彼此都打出了火气,不硬拉真劝不开。
个个都鼻青脸肿,两败俱伤,五城兵马司要为双方叫家长,准备派人去两府通知来领人,这个时候一直跟到东城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徐宁安便站了出来主动认领。
徐明超瞪着同样惨成猪头的江志城愤愤不平地对大姊说:“姊,他就不是个东西,长得人模狗样的,尽做些下作无耻的勾当……”
徐宁安并不太想看二弟猪头一样的脸,只能尽量去看别的东西分散注意力,口中很是敷衍地说:“嗯,你说得对。”
那边听到他对徐宁安的称呼后,江志城不顾自己猪头的凄惨现状,冲口吼道:“徐宁善,你这个贪心不足的蛇女人,收了我家的银子还不肯甘休,简直岂有此理。”
徐家姊弟:“……”
最后,还是徐宁安微笑回道:“江志城,你觉得一点黄白之物便抵得过一个闺阁女子婚前无故被人悔亲的伤害?你跟令表妹那见不得光的男盗女娼就算再蒙上十层遮羞布,也掩饰不了你们婚前的私相授受。”
话到此处,她略顿了顿,全然不顾双目喷火、试图挣开家丁拦阻冲过来打她的江志城的恐怖形容,继续道:“你如此着急行事,全然没有底线,卑鄙龌龊,可是因为你那表妹与你有了首尾,已然珠胎暗结?导致你不得不仓促布局,大婚前夕谋划退亲。啧,你今天被打也是自作自受。”
江志城咆哮道:“贱人你闭嘴……”
在江志城如此苍白无力地阻止声中,徐宁安连珠炮一般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全说完了。
徐明超愣了愣,然后猛地转向兀自在家丁手中挣扎的江志城,勃然大怒道:“你们自己行为不检,勾搭成奸,却还想借我之手败坏我姊的名节,替你们的丑事遮掩,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我打死你这个混蛋……”
结果,他没能冲过去,徐宁安伸手在他后衣领上一拽,就轻而易举地阻止了他。
“大姊,你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狗东西。”徐明超扑腾着。
徐宁安看了眼身后不远五城兵马司的衙门,守门的小兵们正在犹豫要不要过来阻止可能二次爆发的斗殴。
第二章 对付狗男女的招数(2)
值个勤,顺便还听到了好一出大戏,五城兵马司的人心情复杂。
比起菜鸡互啄式的斗殴,这位徐姑娘当众道出江二少与其表妹的私情的杀伤力显然更大。而看看被几个健壮家丁阻挡发狂的江二少,再瞅瞅被人一只手就拽住的徐二少,显然徐家姑娘厉害啊,无论动嘴还是动手,江二少明显都不是别人的对手,偏他还不自知。
将门出虎女,这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许多武将世家的女儿都多少会些拳脚功夫,有些甚至不输男儿,徐二少没用,可徐姑娘明显不是啊。
毅勇伯世子江志远领人匆匆赶来的时候,五城兵马司衙门前的纷争仍未平息,远远围观的百姓不在少数。
“徐姑娘,江某万分抱歉。”
“别,道歉的事当着本人的面做比较好,我不能代替三妹接受道歉。”
江志远恍然,这是徐家的其他姑娘,只不知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了。
“你不是徐宁善?”江志城这才反应过来。
徐宁安摇头道:“我不是啊,三妹因退婚一事深受打击,以泪洗面尚且不及,哪里还会出门走动。若我三妹因你与令表妹的私情有个好歹,我们徐家是不会与你们江家善罢甘休的。”不是只有你们会找麻烦的,我们也会。
然后她转向江志远道:“退亲之事你们江家确实理亏,若你们有话直说尚情有可原,万不该行那下作之事试图将污水泼在我家三妹身上,如此有失君子之风,怕是想让御史参你们江家一个内帏不修,治家不严。”
江志远心头便是一跳。
“江家若早些告知,我三妹也不必进京受这一遭侮辱,成亲的动静人尽皆知,结果你们临时悔婚,此事无论放在哪里都说不过去,令弟竟然还觉得江家赔些黄白之物便可抵消对徐家女眷的伤害,江世子不觉得可笑吗?”
江志远尴尬异常。徐家三位姑娘都待字闺中,如今三姑娘婚前遭遇退亲,不管原因为何总归对徐家其他姑娘也有影响,难怪这位徐姑娘如此言辞不善了。
“江家本就理亏,今日却还将我二弟打成这般模样,毅勇伯府是欺我徐家如今没有本钱与江家对上吗?想我徐家以军功起家,世代从军报效朝廷,祖父在世之时常言,输人不输阵,便是今日徐家落魄一文不名,该有的骨气我们也还是有的。”
江志远心中接连咯噔,暗叫不妙。老将军虽然身故,但有道是虎死余威在,其在军中的影响也还在,最重要的是圣上不会寒了有功之臣的心,若是徐家因此事与江家闹上朝堂,在江家明显理亏的情形下,结果可想而知。
二弟不晓得为家分忧,反而整日流连于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如今置江家于险地尚不自知,还不如眼前的女流有眼界胸襟。
“江某替舍弟的无状给徐公子赔礼了,还请徐公子看在江某诚心道歉的分上原谅他今日的鲁莽,稍后江家会再派人上门致歉。”
徐明超第一时间去看大姊,只见大姊笑了下,他于是道:“不敢,今日之事在下也有不是。”
江志城听到这简直目眦尽裂,明明是徐家小子打上门来,怎么最后反倒是他错了?
“大哥――”
江志远一个眼神过去,江志城的嘴便被人捂上了,让他再不能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真是一点儿眼色也没有,没见这位徐家姑娘一副“我不怕事,事情闹越大我越喜欢”的架式吗?还敢上窜下跳?真当徐家是块软骨头,好啃吗?
要不是徐文义最近惹圣上不喜,退亲一事并不会那般顺利,毕竟之前徐文义的仕途一片大好,丢了这样一门姻亲对江家来说也是一个损失。
“哦,对了,你们那表妹是姓什么来着?”徐宁安突然提起另一个当事人,“好像是姓姜,太学院祭酒大人的小女儿,对,是这个。”
江家兄弟同时脸色大变。
“毁我妹妹名声,这等内宅下作的手段江二少想必也想不出,江祭酒的家教很好嘛。”徐宁安说得泰然自若,一副彷佛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的漫不经心口吻。
一见大姊抬脚要走,徐明超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懵懂地问:“大姊你干什么去?”
徐宁安朝堂弟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去拜访下姜姑娘,有点儿事跟她求证求证,反正我今天都出来了。”
江家兄弟瞠目,他们怎么听这意思是“反正出都出来了,我就顺便找个碴好了”?
他们是不是不小心招惹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江家兄弟的预感没有出错!
不久之后,太学院祭酒姜大人的府里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徐宁安大大方方、客客气气地上门拜见,虽然突兀,但姜夫人因女儿做下的事心虚,到底还是将人迎进了门。
徐宁安在姜家待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然后告辞,她离开得一身轻松坦荡,身后的姜家却不再安宁。
办完了事的徐宁安心情愉快地回了家,因自家三妹哭天抹泪带来的阴郁一扫而光。
徐江两家的退亲事件过了几天,又掀起一个波澜。
一大早起来就听说有人在自家门口狂吠,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徐宁安打着呵欠穿好衣裳,然后边听红英描述外面的情形边洗漱,最后让红秀给她梳头,整理妥当后,徐宁安这才带着两个丫鬟直接往大门口走去。
她压根没想先去祖母处听嘱咐,因为没必要。
一脸憔悴,满眼怒火的江志城气势汹汹地领着家丁打上门来,结果被徐府里一字排开浑身煞气的护院直接挡在了门外,进不得半步。
徐宁安施施然迈过门槛走出来的时候,双方仍在对峙。
江志城一眼就看到了她,登时怒意上涌,双目充血,吼道:“你这个蛇妇人、杀人凶手,还我表妹命来。”
“稀奇,”徐宁安冷笑,双手揣袖放在腹间,“她死了难不成是我杀的?我逼的?”
“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去姜家说三道四,表妹怎么会一时想不开自尽……”江志城目中泛泪,声音因悲痛而嘶哑。
“笑话,是我让她不顾廉耻与你私通?是我自身不正却还妄图将脏水泼到无辜之人的身上?是我给她递的白绫,还是我替姜家守的夜?”
徐宁安冰冷的目光直视着江志城的双眼,不带丝毫感情地发出质问,一句句都如针锐利,直刺江志城心头。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你们自己吗?她不堪舆论重负自缢身亡,一尸两命,你这个奸夫怎么还有脸来我徐家问罪?事情若如你们所愿,我三妹此时又是个什么下场?我徐家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子又将是什么下场?姜家出事了,你就到我徐家问罪,那我徐家吃了亏为什么不能去质问当事人?”
江志城被堵得无言以对,徐宁安却不肯放过他,他既然敢来,就别怕脸疼。
“她敢跟你无媒苟合、敢未婚先孕,脸皮想来厚实得很,你又对她情深义重,不惜悔婚执意娶她进门,这个时候她却自尽了,我觉得你应该去问问姜家怎么回事。”
她冷笑,“姜大人身为太学院的祭酒,士林学子的榜样,治家不严,出了这样的丑事,若不有个应对,只怕祭酒的位子也坐不安稳,姜家其他出嫁的女儿又当如何?姜家全族亲友未出阁的女子又当如何?
“不是你那好表妹自己想死,而是她不死不行了。你们做得出丑事,就要承担得起事情暴露的后果。承担不了后果,当初你就该系紧你自己的裤腰带,别让自己随便放纵。”
徐府大门前鸦雀无声!
“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却还有脸跑到别人家门口喊打喊杀,我看头一个该杀的就是你自己。趁早先将你那惹祸的东西砍了,省得日后再惹出别的祸事来。”
“咳,安丫头。”
徐宁安回头就看到祖母不知何时竟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如今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祖母。”徐宁安瞬间收敛外放的锋锐,又变成了祖母膝下承欢的孙女。
徐老夫人心里五味杂陈。这丫头惯会装模作样,在她面前如猫一般,爪子都收起来。一放出去,原形毕露,虎威赫赫,爪子不亮都吓人,哪有半点儿猫的软和温顺?
听听她刚刚那话说的,那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说的吗?
她要是再不出来镇场子,还不知这丫头要搞出什么吓人的阵仗呢……想想都心累。
徐老夫人瞪了孙女一眼,“你给我站到后头去。”今天的事传出去,她在京城还找得到婆家吗?
徐宁安特别听话地照做,看起来就像一个温婉柔顺的大家闺秀。
然而她刚才的剽悍已经给大家造成了极大的震骇,现在再温顺也抹灭不了刚刚过于浓烈的印象。
“江二公子,”徐老夫人在孙女和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大门外,看着台阶下颓丧的少年道:“不管你为谁不平,如此这般大动干戈到我府里来闹都不应该。”
徐老夫人的声音温和却又透着不容亵渎的坚定,“你是个小辈儿,还年轻,老婆子不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便带了人回家去吧。”
江志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终,礼貌地施了一礼,便领人离开了。
来时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回时垂头丧气,一身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