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姊妹之间有嫌隙。」陶定山干巴巴地说,头不敢抬起来。
「这个时候皇上怎么来了?」陶静姝一边向他请安一边顺嘴问了一句。
「朕听说灯市上出事了,担心你便过来看看。」他牵住她的手,拉她在桌边坐下,又睇向跪地的陶定山,「幸好朕来了,否则还看不到定国公的威风。」
「臣不敢。」
「京兆尹已经将事情报了上来,你府上的庶出姑娘丢了,你就让护卫闹得灯市一片兵荒马乱,可知这一夜有多少无辜百姓受此所累出了意外?」
陶定山握紧了拳头,却梗着脖子道:「臣爱女心切,臣有罪。」
「你好歹出身高门,受了许多教导,连点基本的判断都做不出来吗?姝儿若真要对付你那宝贝庶女,哪用得着她出手,朕早替她办了。」
陶定山伏在地上,不敢再言语。
「朕看在姝儿的面子,不追究你的责任,走吧,该去哪里找人便去哪里找,别来惊扰不相干的人。」
「是,臣告退。」
陶定山一咬牙,带着手下侍卫迅速离去。
第六章 偏心的父亲(2)
厅堂中,无视于旁边伺候的人,龙牧归抓过陶静姝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关切地问:「你没有受到惊吓吧?」
「没有。」
龙牧归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那碗面上,「这是饿了?」
「嗯。」
「耽搁这一会儿该凉了,让人再重新做碗上来,别吃坏了肚子。」
「好。」
龙牧归忽然皱了皱眉。
陶静姝出于客套,问了一嘴,「皇上怎么了?」
龙牧归厌恶地道:「你父亲怎么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基本的是非观念都没有了。」
对此,陶静姝只是笑笑,或许真的是被迷了心窍呢。
五妹手里那种诡异的力量究竟都能干什么,其实她并不是很清楚,只能猜到一些比较明显能看出端倪的。
「都让你住到国公府外了,怎么还能出这种事,你还是跟朕回宫吧。」
陶静姝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却直翻白眼,讽刺地想:你那些新选的嫔妃很快就要入宫了,还有功夫管我的闲事啊,也真难得。
是昏君,就好好回你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去。是明君,就爽快放手让我海阔天空去。
这半昏半明的,是想怎么样?
陶静姝却不知,那些关于选妃的事情都是龙牧归故意让人说给她听的,就是想看她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结果他差点儿被气个半死,她俨然看戏似的,跟她的贴身大丫鬟议论得不亦乐乎。
这女人对他是真的不在乎,平素他过来时表现得安静乖顺全都是应付他的。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没心肝的,唉,他这也算是所爱非人啊。陶静姝并不关心帝王心里在想什么、是怎么想的,她也就礼貌地应付应付他,真心对待是不可能的,跟一个拥有三宫六院的男人谈真心,那纯属于自虐,历代后宫抑郁的宫妃那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面很快便被送了上来,陶静姝当即抓起筷子开吃。
她是真的很饿,最近她胃口变得好了很多,但感觉并没有长胖,所以她吃东西也就更不会有什么负担了。
其实,她倒是挺希望自己能吃胖的,俗话说一白遮三丑,一胖毁所有,如果她胖到一定程度,那肯定就不美了,在这个看脸的男人面前,应该很快就能泯然于众人了。
然后,她就可以到处跑了。
想想就觉得很美好啊。
陶静姝美滋滋地吃着面,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而一旁的龙牧归则含笑看着她吃面,眼睛偶尔往她的小腹扫上一眼,但掩饰得极好,不会被她察觉。
她这么傻乎乎的样子,也挺招人喜欢的,他如此想着。
*
上元节灯会的事闹得很大。
一则,定国公府护卫寻人动静过大,过于激烈,导致混乱场面、百姓伤亡,这引起了御史的弹劾;二则,定国公府五姑娘上元灯会失踪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要知道,这世家大族的女子一旦名声受损,基本就没了嫁入高门大户的可能,严重一些的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丢了。
陶玉颜一共失踪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三夜中,一个姑娘家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就算再三申明自己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根本不会有人信。
当然,陶玉颜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她的腿被人打断了,一只胳膊也断了,脸上更被划了睁狞的两刀,让她刚刚有些起色的产值瞬间转为负值。
整件事彷佛是有人嫉妒陶玉颜或者说恼恨她的脸,从而对她采取了极端的报复行为。
至少,京兆府是给出这个论断。
陶定山强烈要求找出幕后黑手,暂时尚无果,但他当时蛮不讲理地找上嫡女的行径更是惹人鄙薄,这得是多么偏心的父爱才会眼盲心瞎至此。
在皇上看中陶静姝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情况下,陶定山这行为完全就是在找死。
大家以为陶静姝应该会有什么反应,结果她依旧关门闭户不问世事,对此事全无任何关注,更不消回应了。
其实如非必要,陶静姝根本就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陶玉颜的消息。
她知道有些人猜她是幕后黑手,但清者自清,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再说了,就如今的情势发展而言,五妹的下场已可预见,她又何必非要为这种人弄脏自己的手?
不管是谁在针对庶妹,她都乐见其成,笑作壁上观,只等最后结果。
猫在家里,没事听听外面的闲谈,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陶静姝感觉自己近来可能过于懒散了,也可能是心里的包袱一下没了,人轻松之后就变得有些懒洋洋,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俗话说心宽体胖,她觉得自己可能正在印证这句话。
胃口越来越好,吃什么都香,除了一日三餐还得外加宵夜点心,手边更是随时随地都放着零食。
陶静姝觉得自己要是长胖了,府里的厨娘和丫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前者手艺太好,让她吃得根本停不下来,后者则非但不劝阻还助纣为虐,总是把吃食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导致她一伸手就构着了,然后就停不下来。
她绝不承认是自己自制力下降!
今天阳光不错,陶静姝让人搬了美人榻到院中,盖着薄毯躺在上面晒太阳。
太医院的老院使带着药僮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如此惬意慵懒的陶静姝,不由得会心一笑。虽说事情瞒着娘娘,但娘娘如今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好。
「又麻烦老太医了。」陶静姝坐直了身子。
老院使也在侍从搬来的机子上坐下,准备诊脉,闻言忙道:「娘娘言重了。」
陶静姝早已放弃纠正老院使的称呼,因为没用。
「其实我身体挺好的,您不用来得这么勤。」以前在国公府每个月也不过请一次平安脉,现在请脉间隔的时间似乎有些短。
「老臣分内之事。」老院使一句话回覆了一切。
陶静姝只能笑笑,皇命难违,大家讨生活都不易。
「娘娘身体无恙,无事时也可多走动走动。」
陶静姝觉得自己听懂了老太医的言外之意――不想长胖还是得适量运动,别整天吃了就躺着。
「我知道了。」虽然这个善意的建议,对于此刻抱着一胖毁所有目的的她来说并不适用,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
老院使收拾好腕枕等物,向她告辞。
「老太医一路慢走,双喜替我送送老太医。」
「老臣告退。」最后行了一礼,老院使带着药僮跟在双喜身后离开。
老院使一走,陶静姝又躺回了美人榻,阳光正好,晒得人周身暖洋洋的,适合小憩一会儿,躺了片刻,她便闭上了眼。
双喜回来看到后便说:「姑娘也真是的,便是今日的太阳好,院子里始终是有些风的,怎么能在这里睡?姑娘若是要睡,还是回房去睡吧。」
陶静姝闭着眼睛叹了一声,「双喜,我发现你如今越来越絮叨了。」
这话立时引来双喜的不满,「姑娘也好意思说这话,婢子絮叨还不是因为您总不听劝嘛。」
「我的错,我的错。」
听着自家姑娘毫无诚意的道歉,双喜默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姑娘您没事还是多动动吧,要不真要胖了,到时候可有您后悔的。」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双喜你不懂,你家姑娘这是心宽体胖,幸福得很。」
双喜被这个说辞逗笑了。
忽然有人从前院脚步匆匆而来,双喜迎过去,在听到小丫鬟的禀报后,双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回姑娘身边。
「姑娘。」她低声轻唤。
「什么事?」
「三姑娘和二少爷来了。」
陶静姝眉心微不可察地轻蹙,但又瞬间展开,淡漠地道:「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见客。」
果然如此!双喜心中一叹,虽不知为何,但姑娘却是跟三姑娘疏远了,甚至连面都不愿再见一次。上一次姑娘在揽芳院毫无征兆地昏厥正是三姑娘前来探视的时候,难道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双喜并不愿意这么想,但为了姑娘她宁可把人心往坏了想。
「那婢子就去打发了他们。」
「嗯。」陶静姝甚至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旧人旧事再次如旧梦袭来,她似乎又再次感到了毒药发作时自己的痛苦狼狈。
三妹妹哭得涕泪横流,对七窍流血且因剧痛倒地翻滚的自己磕头认错,说她不想,说她是不得已……情非得已,便能这样背叛与伤害吗?
心口有些疼,陶静姝蹙眉睁眼,身子猛地往榻边一趴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也想释怀与原谅,毕竟这一世是新的,可是来自三房的一再算计终于还是让旧日伤痛再次裂开。
二弟……当年的三妹可不就是为了他才「情非得已」毒杀了她,因为可以用她的命来换取定国公世子之位。
多么讽刺啊,如今是那一次的翻版吗?父亲膝下只有一个庶子,其他房的嫡子便有了野心,而她便成为了他们实现野心的踏板。
「去请老院使回来。」双杏一边朝美人榻扑过去,一边对空气喊。
她替陶静姝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倒水帮她漱了口,又扶她重新躺回去。
「娘娘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陶静姝无力地摆了下手,并不想说话。
双喜打发访客回来惊见如此情形,顿时扑到榻前握住陶静姝的手哭了出来,「姑娘,那些人不值得您如此伤神,何至于此啊。」
陶静姝反握住她的手,悲伤地笑了笑,「双喜,若有哪一日我不在了,将我的乒巧粘苫胰魅肷搅郑让我从此与青山为伴。」
双喜哭着摇头,「姑娘别乱说,姑娘会长命百岁的。」
「哪有什么长命百岁,人终归是会死的。」
「姑娘,您别吓双喜……」
「哭什么,我又不是现在就要死了。」
双喜抬袖擦泪,想挤出一个笑,却没能成功。
老院使被人以最快的速度请了回来,也是被地上那滩血渍吓了一跳,赶紧重新诊脉。
「娘娘且莫多思,身体要紧。」他没敢明言的是她如今的身子可禁不起思虑太重,这是天大的关系。
「我没事,一时心里堵得慌,吐出来反倒舒服了。」
「老臣还是替娘娘开几帖安神药方吧。」
「也好。」对于老太医的医术,陶静姝丝毫不怀疑,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并未对自己近来的异样往其他方面想过。
一直到陶静姝喝过一帖药歇下后,老院使这才离开,然后直接入了宫。
他相信这个时候皇上一定是很希望亲耳听到自己的回禀的。
虽然已经有人提前将消息传递回宫,但龙牧归还是有些不安心,直到听到老院使的回禀后才算彻底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她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不是昏厥就是吐血的?」他神色极为不豫,克妻什么的,就是帝王也很忌讳的。
老院使斟酌地回道:「依老臣看,娘娘心中隐有郁结,平时还好,若遇到相关事物牵引就会迸发出来,导致这种情形发生。」
「相关事物牵引?」龙牧归若有所思。
「不过就像娘娘自己所说,吐出那口淤血反而对她身体比较好。」
「好生看顾她。」
「老臣遵旨。」
龙牧归又嘱咐了几句,便让老院使退下了。
老院使离开后,龙牧归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今日定国公府的三房嫡子嫡女上门拜见,姝儿虽没见他们,却吐了血。
还有上一次,她在国公府昏厥便是那位三姑娘前往探视之时。
这里面必定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缘故,只是她如锯嘴的葫芦般,什么都不肯对自己说。
在山中时,她对贴身的大丫鬟说什么她若先死不许那丫头殉主,而这次更过分,她直接瞩咐那丫头身后事了,还什么骨灰洒入山林?
她日后是国母皇后娘娘,死后是要葬入皇陵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他倒要看看,哪个敢将皇后挫骨扬灰。
但话说回来,从这些话中不难看出她其实对生命并无恋栈,透着一种看淡生死,哀莫大于心死的寂灭。
到底有什么事是暗卫们没有顺隼吹哪兀勘囟ㄓ蟹⑸过一些事才会导致她如今的性情。
她似乎积极努力地生活,却又常在不经意间透出心如死灰的空寂。唉!龙牧归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还真是爱上了一个麻烦的女人,不过,却甘之如饴。
当夜,龙牧归再次驾临宫外的那处三进宅院。
陶静姝一如既往,用那种说不上恭敬,也谈不上冷漠的态度对他,但就是感觉流于表面,不用心。
「要不要跟朕说说你跟国公府三房的恩怨?」龙牧归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
陶静姝奉茶的动作微顿,但表情却无懈可击,不怎么在意地说:「皇上多虑了。」
「真是我多虑了?」
「嗯。」
「不想见他们,朕以后便不许他们再来烦你。」
「谢皇上。」
「不是说没有恩怨吗?」龙牧归兴味地扬眉。
陶静姝面不改色地道:「总有些人是自己不想见的,不一定有宿怨,可能只是没眼缘罢了。」
「那你是不是跟朕没眼缘?」他冷不防地问了这样一句。
陶静姝表情微有波澜,但波动幅度真的不大,最后笑道:「皇上对自己很没信心啊。」
她避开了这个问题,龙牧归便心中有数,这就是一块焙不热的石头,白费他处处为她着想。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可能连被她恨的资格都没有,他在她心上可能就是风过水无痕。她的恨有迹可循,可她的爱却不知要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