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陶剑鸣勃然大怒,手中鞭子一甩,皮鞭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声顿时让大家跟着颤抖了一下。
「我们也不是没派人去接,只宁顺侯府连人都不让我们见。」陶老夫人忍不住替自己叫屈。
陶剑鸣冷哼一声,「就凭你们做的这些事,宁顺侯府要是连脸子都不甩一下,那我都要看不起他们了。」
陶定山辩驳道:「徐家把阿兰的嫁妆都抬走了,摆明是不要咱们这门亲戚了。」
陶剑鸣怒道:「那也得把我定国公府的姑娘接回来,我老头子还没死呢。」
陶定山迟疑了一下才说:「只怕姝儿不肯回来。」
陶剑鸣沉声道:「你问她,是不是要我老头子亲自上门去请她。」
等在堂外的大管家收到示意,立刻转身领人出府。
第三章 祖父为她做主(2)
两府相距本就没有多远,大管家很快便带着车马赶到了宁顺侯府,递帖子拜见。
听说了对方来意,福善堂内徐老夫人一脸的固执,不肯放外孙女回去涉险,想到身怀邪术的陶玉颜就心惊胆战;宁顺侯夫妻面面相觑,无法可施,只能看向当事人。
从陶静姝内心来说,她并不想回去。
祖父为人正直刚硬,不会轻易受人迷惑,可是他老人家常年不在府中,热衷于待在军营练兵养马,国公府里万一出事,等老人家发现黄花菜可能都要凉了。
但今天祖父发话让大管家亲自来接她,她若不回,就真说不过去。
思忖片刻,陶静姝安抚徐老夫人道:「外祖母不要担心,有我祖父在呢,我回去一趟,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好。」
徐老夫人还是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没有再拦着不放。
宁顺侯夫妻不由得同时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们不介意外甥女在家住,可总得把事情说个清楚,两府闹得太僵也不好看。
虽然徐老夫人放行,但也只是让陶静姝跟双喜两个人回去,什么起居用品都没收拾,摆明了就只是回去看一下。
大管家心里有数,却也不好置喙,不管怎么说,总之算是把大姑娘请回国公府了,其余的事,就让主子们自己谈。
陶静姝一走进厅堂,就察觉里面的气氛很紧张,父亲和五妹都跪在地上,看样子跪了有一会儿了,尤其父亲身上有被打过的痕迹,显见是被祖父收拾了。
陶定山侧头冷冷看了嫡女一眼,陶静姝淡定地回视她,旋即将目光落到了坐在主位的祖父身上,盈盈一礼。
「姝儿见过祖父,祖父一向安好。」
他们父女那一对视,陶剑鸣一点儿没漏全看到了眼中,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
这父女俩的矛盾已经这么深了吗?这些年他们父女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才让矛盾如此不可化解?
陶剑鸣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孙女一遍,气色还好,明显在宁顺侯府没有被亏待……也是,那毕竟是她外祖家,大面上必是不会失礼的。
「若不是我派人去接,你这是打算再不登定国公府的大门了吗?」
听祖父如此说,陶静姝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却是语气平静地道:「庚辰年三月初二,我母亲嫁妆铺子的程掌柜无疾而终。壬午年六月初七,我母亲的陪嫁内管家陈伯无疾而终。癸未年九月十一,我的奶嬷嬷张氏无疾而终……」
大厅里回荡着陶静姝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她清楚地讲述着一条条鲜活生命的逝去,告诉旁人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在这些人命面前,她之前在衣食住行上所受的那点儿委屈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最后,她直视着祖父的眼睛问他,「祖父觉得孙女几时也会成为那无疾而终的人呢?」
陶剑鸣面沉如水,周身煞气弥漫。
陶老夫人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儿子和陶玉颜身上转来转去。
垂首跪在厅中的陶玉颜恨不得立刻把陶静姝杀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看来天衣无缝的计划根本没能瞒过别人的眼睛。
陶定山几次张口欲言,但终归没发出声音来。
此时,陶静姝脸上的泪痕犹在,眼中却已无泪,似乎她在这段平静的陈述中耗去了所有的悲伤,此时的她无悲无喜。
「我从来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不过就想着平平安安活着,这件事哪里有错?可是祖父要知道,这世上却有些人觉得我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错的。」
孙女平淡的质问如重锤响鼓,振聋发馈,陶剑鸣一时无言。
是呀,她想活着这有错吗?
明知道这里是个虎狼之地,她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回来等死?
陶静姝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祖父磕了三个头,然后挺直背脊,轻缓而又坚定地道:「请祖父允许孙女在那些人的死因查明之前客居他处。」
厅堂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很久之后,陶剑鸣的声音才带着几分沉重地响起,「我知道了,我一会儿亲自送你去宁顺侯府。」
陶静姝微带讶异地看祖父。
陶剑鸣笑了笑,「姝儿真以为祖父便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吗?」
陶静姝看着祖父慢慢绽出一个浅淡而又美丽的笑贰
之后,陶剑鸣领着自己的一队亲卫护送长孙女前往宁顺侯府一事让整个京城为之哗然。
*
八月,皇上宣布举办秋狩,朝中文武大臣纷纷携带家眷出席。
陶静姝是跟着宁顺侯府的人一起出现在猎场上的,这自然又引来了一波议论。
定国公府的大姑娘俨然有在外祖家长住的打算,据说她每月的例钱花销一应由陶剑鸣派亲卫送到宁顺侯府。
外人虽无法得知定国公府内发生了什么事,但光是那位得宠的柳姨娘被卖出府却没走出国公府巷口就死了,以及后来陶剑鸣亲自送孙女到宁顺侯府,这两件事里面透出来的意思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今天的陶静姝穿了一身大红的骑装,腰背挺直坐于马背上,手执马鞭红衣猎猎,佳人明丽,让不少人的目光都有些舍不得转移。
有人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出身定国公府,就算只是个花架子,看着也很有几分气势啊。」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别人,徐潜风大抵是要跟对方好好理论理论的,但偏偏说话的是当今皇上,他只能摸摸鼻子保持沉默。
龙牧归又道:「她住在你们府上,看起来还不错。」
徐潜风有时候真觉得当今皇上很欠打,他们是正经的姑表亲,那是嫡嫡亲的,怎么可能不好。
龙牧归看着他一笑,拿马鞭拍了拍他的肩,说:「别这么绷着,太祖有过恩旨,定国公府的姑娘不参与后宫遴选,朕没打算有违祖训。」
这也正是徐潜风还能按捺得住听龙牧归谈论自家表妹的原因,自开国至今,定国公府无一女入选宫阐,所以,就算皇上可能大概有一点点小心思,那也顶多干看着。
说起来,皇上也挺不幸的,做太子时,太子妃死了两个,登基后,皇后又死了一个,最近大臣们又催促着皇上娶妻,所以皇上近来难免关注京中各府的姑娘,挑挑拣拣的。除了克妻的名声过于响亮,他的子女缘也是出名的差,都死三个老婆了,却连个嫡子嫡女都没有。再者,比起女儿,儿子缘似乎很差,差到他再过几年都要到而立之年了,膝下却是一水的女儿。
偌大一个皇宫,只有皇上一个真正的男人,可能皇上也会觉得孤单吧。
当然,这不是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祖宗家业,江山社稷得有人继承啊,所以娶后纳妃不得不为……哦,对,姝表妹对此的形容是广撒网,以数量换取品质,然后重点捕捞。
听到端庄孀淑再正经不过的表妹说出这句话时,他有那么一刻是崩溃的,总有表妹在自己家被养歪了的错觉。
「对了,那个谁好像说朕要重点捕捞来着,是不是?」
徐潜风沉稳的表情瞬间裂开了。
龙牧归完全无视昔日伴读的失败表情管理,继续点评道:「她这是有恃无恐,仗着自己不会入选所以就随心所欲地调侃别人啊,看不出来,你这位表妹还有点儿皮呢。」
徐潜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喂,快看,那个谁去找她了。」
徐潜风抬头看过去,果然就见陶玉颜正弱柳扶风一般走向表妹,可惜,她没能如愿接近表妹身前三尺之地便被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拦住了。
那是老定国公今天专门指派给表妹保护她的人,但凡表妹不喜欢、不想看的,就会替她挡驾,尤其是陶玉颜。
陶玉颜还在那儿委委屈屈地说:「姊姊,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
陶静姝只是冷淡地回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她调转马头便朝另一边而去,几名护卫默默地跟了上去,而那两名护卫依旧尽责地拦着陶玉颜。
然而,讨厌的人是一波一波出现的!
刚刚远离了五妹的纠缠后,陶静姝又遇到了康王。
康王在马背上打了声招呼,「陶姑娘。」
「康王。」陶静姝只是朝对方拱了拱手以示见礼,并没有下马施礼的打算。
她对康王并没有多少好感,不为别的,只为这位好性子的殿下曾经百般纵容他的王妃,而陶玉颜又千方百计地害她。
有能力却不阻止就是为恶,所以,在她看来康王也并不是世人口中所谓温软和善的贤王,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姑娘若是要赏景,往那边去比较好,那边没有猎物,安全,景致也不错。」
「多谢殿下告知。」陶静姝口中如此说,却是一拉强绳,朝着他所指的相反方向而去。
康王:「……」
真的不是他的错觉,定国公府的大姑娘不喜欢他,不,应该说讨厌,厌恶才对。
康王还对陶静姝的厌恶百思不得其解时,陶静姝已经信马由强地驰骋在猎场上,猎场的风景很是不错,而她马背上多了一张长弓和一个箭匣,四名亲卫跟随保护着她。
箭矢破空声划过,一只野雉应声倒地,一箭穿喉。
四名亲卫齐齐瞪大了眼,露出同款惊吓的表情。
大姑娘会射箭?没听说过啊。
马背上的红衣俏丽少女扬唇一笑,飒爽中透着一股娇憨。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的眼中,引得对方目光蓦然一深。似乎每见一次她都会带给自己新的感受,很有意思!
他做了个手势,便有几道身影瞬间没入树林。
随着越往猎场深处推进,陶静姝的感觉就越奇怪,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跟在她身边的亲卫只剩下一名,其他三名跟他们走散了。
这绝对是异常的状况,要知道,这些亲卫可都是随着祖父闯过千军万马的人,就算一时走散了,正常来说早该回来了,可是并没有!
陶静姝拉住了强绳,胯下的红鬃马打出响鼻,「我们回去。」
情况不对,为求安全,还是回到人多的地方。陶玉颜拥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绝对是可以搞出这样的场面来,她已经领教了好多世了。
随着回程之中,最后一名护卫失散,陶静姝终于肯定陶玉颜出手了。
粉面含霜,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皇家猎场还敢妄动杀机,五妹未免太过托大了。
陶静姝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忽然发现树林中有异动,立刻朝那个方向举起弓箭――
现身就碰到冷锐的箭矢正面瞄准,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惊吓和冲击,然而马背上的男人从容地笑道:「这般草木皆兵,看来是遇到麻烦了。」
陶静姝收起弓箭,拍马近前,翻身落马,矮身福礼,「小女子向皇上请安。」
「不必多礼,猎场之上随兴一些好。」
「是。」陶静姝再次翻身上马。
「怎么一个人,朕记得你身边不是跟着几名护卫的吗?」
「走散了。」
「哦,这样啊,」龙牧归点了下头,随即便道:「那你便跟朕一道吧,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皇上。」
「朕没想到你还弓马嫌熟,是跟老定国公学的吗?」
陶静姝谨慎地回道:「小女子并没有特意去学,只是耳濡目染,粗略懂一些罢了。」
这一身武艺是有一回重生缠着祖父习来的,那一次她重生的年龄很小。
照龙牧归看来她这身手可不是粗懂而已,但他并没有深究。
大户人家的姑娘贞静娴雅可以,但若是舞刀弄枪争强好胜的,只怕不太招婆家喜欢。
所以即便是出身武焓兰业囊恍┕媚镆彩蔷×颗嘌得温柔端庄,就怕找不到好婆家,龙牧归想,陶静姝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不想多谈。
「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七了吧。」
陶静姝心头莫名一跳,不动声色,淡淡回道:「皇上没有记错,小女子今年确实满了十七。」
龙牧归好像闲话家常一样说:「朕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糯米团子模样。」陶静姝有点懵,皇上小时候就见过她?她完全没有印象啊。
她这边还在记忆中搜索是否真的有遇到皇上这件事,却又听着那人说――
「你还说要嫁给当时是太子的朕呢。」
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陶静姝一个字都不肯信他。
可是,因为说这番话的是当今皇上,她非但不能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他胡说八道,还得为他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的往事道歉。
「当时年岁太小,委实有些记不清了,还请皇上见谅。」
「童言无忌,朕不会追究你曾经的失仪之罪的。」
陶静姝只想送给他「呵呵」二字。
「不过,你都十七了,怎么陶剑鸣还没给你定下亲事啊。」
陶静姝沉默以对,跟当今天子讨论自己的私事,总觉得古怪。
「朕年长你几岁,又和潜风关系不错,当得你叫声大哥,这次来猎场狩猎的人中,有不少的年少英才,你若有看中的,告诉朕,朕帮你指婚。」
陶静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实际上腹诽着,皇上难道不觉得现在这样有调戏她的嫌疑吗?他是不是忘了他们定国公府的姑娘是不参加宫中遴选的。
而且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克妻。
最近朝中的大事就是帮这家伙筛选皇后人选以及嫔妃遴选,之前几次重生,也都有这件事情发生,然而他的第二任皇后,嫁了不久也不幸地被他克死了。
她真的挺想劝他一句,他就别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了,人家没嫁他的时候活得挺好,嫁了他,结果很快就香消玉殒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有姑娘家自己相看的,这不成体统。」她婉拒。
龙牧归话锋一转,突然道:「你那个五妹长得倒还算有几分姿色,就是年纪小了点。」
陶静姝不由得蹙眉,男人果然都是好色之徒,但凡见着个长得标致的,就恨不得全部弄成自己的女人,眼前这位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