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童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就是之前陛下不是要修缮道路嘛?我弄得这个东西叫水泥,若成了,此路平坦稳定,经得住风吹日晒,对阿父你们往后出征运粮也有好处。”
霍去病扬了一边眉:“当真?”
“那当然啦,我何时骗过你。”
小霍仔细一回忆,咬了咬牙。这臭小子骗他的时候还少?
不过他也没声张。实在是小家伙说的这个“水泥路”太诱人了。
大汉如今的道路建设和管理体系,依然延续了秦制。
秦人留下的好东西不少,在这方面,依然延续着的便是贯通陆路的驰道、直道和五尺道。
其一是驰道,这是专供君主行驶的道路,暂且没必要动;
其二是巴蜀栈道,统称“五尺道”;
其三便是由蒙恬主持修筑的秦直道了。
这是一条实实在在从云阳(陕西淳华)直达九原(内蒙古包头)的笔直大道。到了如今武帝治下,这里便有着前些年刘彻刚刚设下的朔方郡、五原郡两座城池。
可以说,这条直道堑山堙谷,路线直、行驶迅猛等诸多优势,给了大汉对抗匈奴一个有利的交通支撑。
而现在,刘彻打算修筑阳山长城的同时,在长城内将几座城池嵌连,那就绕不开修路的。
此时,霍去病甚至不知道,水泥对于加固城墙同样有奇效。
他专注地瞧了一会儿炒石子,大约是实在瞧不出朵花儿来,肚子又饿得直叫,只好道:“有什么吃的,我先垫垫肚子。”
卫无忧反手从灶台摸出个小锅,又喊了刺儿给霍去病提来个风炉:“今日吃砂锅面,里头放了菘菜、蘑菇、小虾干、猪肉糜。我们都吃好了,阿父自
己到外头热一热,不要在这里添乱,乖。”
霍去病:“……”
心情莫名有一点点复杂。
小霍张了张口,祥说些什么,但见府中上下都投入在石头里,水泥工作开展的如火如荼,只好郁闷的上院子里吃面去了。
这炒熟石膏的工作前后进行了三日。
霍府的灶台早被卫无忧改造过,灶火上的风箱便是仿照了后世的样式,好让灶膛内的火势有空气助燃,更容易达到熟石膏的温度。
一批批烧成浅黄色的结晶被装进麻袋里,再度运送到京郊的庄子上。
在那里,已经有农户们备好了十余石碾子,打算将小公子吩咐的煤渣陶片、生石灰、熟石膏等一道都碾磨碎了。
这些都是细活儿。
因为水泥对粉末的细致度要求较高,庄子上的人便一轮又一轮地用面箩筛了粉末,只将筛过的细粉收集起来,其余的重新再用石磨过一次。
这个进程重复数日,等到卫无忧再次休沐时,才攒齐了第一波原料。
卫小忧摇摇晃晃坐在去京郊的安车上,对庄子上传来的进度还是挺满意的。
人工碾磨的速度是慢了些,这不是才开始嘛,若是能够让刘彻注意到,自然不愁水泥原料的产量。
疾驰的车驾很快停驻。
南风早已在庄子大门前恭候多时了。
瞧见小公子安然无恙落地,这位曾经的绣衣直指松了口气:“公子,按您的吩咐,这就要将您说的那些东西混在一处了。”
卫无忧利落跳下马车,身子后头竟然还跟着个刘据,叫南风这种面瘫脸都变了颜色。
卫小四倒是淡定:“是按照大约四分粘土陶粉煤渣混合物,一份生石灰,再来少许熟石膏的比例进行配置?”
南风用余光注视着宫中殿下的一举一动,躬身道:“是。”
卫无忧:“用火烧过了?”
南风:“一切都按您的吩咐来,不敢懈怠。”
卫无忧点点头,觉得好像没有什么遗漏点了:“那就开始吧。”
“对了,”他回头看向刚从车上下来的刘据,笑道,“这东西虽然烧过了,加水还是会散发大量余热,给大家提个醒一次不要
多加,慢慢进行搅拌。有熟石膏在,应当不至于太快就凝固了。”
南风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小公子一眼。
这话没说错。
这几日收集原料时,便有匠奴不小心将水撒在了一袋粉末上头,那时候还没有进行烧制,水和生石灰很快起了剧烈反应,随着大量水汽的产生,“嗞嗞”的蒸汽声吓得匠奴和农户们争相奔逃。
要不是后来南风亲自去瞧过,这些人怕是说什么也不愿靠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叹息,只希望小公子这回要弄得东西动静不会太大。
很快,匠奴们就按照吩咐开始搅拌水泥了。
这个流程其实非常枯燥,卫无忧只围观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刘据道:“要不等他们弄出来,我们再过来?”
刘据对庄子上的任何东西都充满了好奇,闻言有些不舍。
卫无忧一回头,就见这位殿下看人拌水泥都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笑了:“好吧,那你看着,我先眯一会儿。”
他最近实在是太累啦,整个心神都扣在水泥上。如今临近结果,反而异常放松下来,说完这话就睡了过去。
刘小据见状,贴心地将卫无忧的小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安安静静看起了水泥制作。
余热持续从水泥搅拌中产生,但力度很小,匠奴们习惯下来也就不怎么害怕了。
很快,水泥就新鲜出炉了。
卫无忧只是稍微眯了一会儿,精神头大好,起身拉着刘据道:“走,咱们这就去试试铺一截水泥路。”
刘据呆呆看着无忧握住他的小肉手,笑问:“水泥是铺路用的?”
卫无忧:“不止,它的用处可多啦,不过嘛,大都是它加了砂石之后,成为混凝土产生的功效。这东西单独用,不加钢筋之类的东西很容易开裂的。”
刘小据又化身好奇宝宝:“钢筋?跟上次的钢板一样?”
这就涉及到卫无忧的知识盲区了,他只知道钢筋也是钢锭热轧而成,具体有什么区别划分,可不是他看两个视频就能解决的。
小仙童只好挠挠头卖萌道:“长得不一样,下次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他这种半吊子,还是从实践中
得真知吧。
两个小萝卜丁手牵手,慢悠悠晃悠到了田区前头。
南风跟在后头心情复杂。
也不知道陛下对这二位频繁接触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啊?
没人知晓南风的心思,大伙儿全被眼前的夯土路基吸引了注意力。
这路基是卫无忧前几日早就命人挖好的,左右都留了一道窄渠,方便后续排水沥干。
很快,匠奴们就按照小公子的吩咐开始有条不紊行动起来。
一队人先将路基底层先进行硬化处理,然后紧跟着有铺路的人一层水泥一层砂石的叠上去,最后一层水泥下面还加盖了一层铁丝网,听说是具有防止开裂的功效。
刘据就这么瞪圆了眼,瞧见这一小断水泥路与两头的夯土路连接在一处,接口处十分平整,整个人都傻眼了。
卫无忧道:“水泥还没干,这路且得养护几日,不能踩踏。不然,就能叫你体验一下两种道路的区别啦,这可是长安城最潮的gai~”
小豆丁扬起下巴,一脸骄傲,自信极了。
他是故意给刘据造成这种视觉上的误差的。
要想在刘彻修缮阳山长城内道路时,大胆采用水泥,就得兵行险着。
他不想在这时候拖累两位阿父,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刘据身上。
好在,这场表演秀看起来十分成功。
卫无忧小盆友满意的送走了被蒙在鼓里的小殿下,心中十分坦然。
给客户展示产品的优势罢了,怎么能叫骗呢?
……
椒房殿内。
刚回到宫中的刘小据,正手脚并用给他父皇和母后描绘水泥的神奇之处。
刘彻听得心中大动,面上还要唾道:“若真这般厉害,朕就给他个机会,先用这水泥把长安城的道路修缮了又如何。”
刘据双眼放光:“当真?建章街……建章街就适合做最潮的gai!”
刘彻一头黑线,不懂儿子从那学来的方言。无奈看向卫子夫:“朕看啊,据儿还是太单纯,被那臭小子耍的团团转……”
皇帝陛下的抱怨还未说完,便被小殿下打断了。
这位平日里乖巧听话的殿下,刘彻捧在心头的独子,此刻正蹙着眉头,一脸不赞同地看向父皇。
刘小据莫名想起在书肆听到无忧与李禹吵架时说的台词。
他壮着胆子,一板一眼道:“若、若是水泥不好用……儿臣把李禹的脑袋拧下来,给父皇当球踢。”
刘彻:“……”
卫子夫:“……”!
第39章 素混凝土路
刘小据从出生以来,一向是让他父皇母后省心的。
对小家伙而言,从出生起他便是大汉皇族,是帝王之子大殿下。他磕磕绊绊,叫自己顺着皇帝期望的样子努力生长,哪怕只是偶尔一次,父皇露出失望或是不耐的神色,他都会难过好几日。
初时,刘小据甚至还会在母后面前掉眼泪。那时候,卫子夫总会温柔的将他揽在怀中,说着“据儿要好好的,不能再……”。
刘小据从来没有听清楚过,母后口中所言具体指的是什么。
听着母后在耳边低低啜泣,年幼的小殿下只会努力伸出小手,给卫子夫擦擦灼热又止不住的泪。
像这样的事发生过两次之后,他不愿再看母后眼中流露的怜惜与悲伤之情,便再也没在人前叫屈过了。
宫中岁月长,母后她还是一个人的时候,一定是很不容易才熬过来的。
于是,随着殿下一日日越发有小君子的风采,越来越多的朝臣外戚在与陛下闲话家常时,也会顺带夸上一句“殿下性沉稳聪颖,是我大汉之福”,惹得刘彻大喜。
皇帝陛下只当是是皇家的孩子要明理成熟得早一些,他儿子不过才五岁,就已经学会独自将心事和忧愁藏起来,在没人处自己消化。
嗯,是块当君主的料子。
刘彻对此有几分欢喜,又有一丢丢不大乐意的样子。
没人察觉到皇帝陛下这点微妙的心思,卫子夫亦是。
她只是惊讶于儿子突然的成熟。
对此,刘小据只跟他母后讲了一句自己悟到的真理:“父皇不单只是我的阿父,更是大汉的皇帝。”
而我刘据,要做皇帝皇后的儿子,就不能像普通的小孩子那样遇了事就撒娇、抱怨、委屈,然后放弃。他必须默默地趁人不注意,赶紧将眼泪擦干了,再爬起将事情解决才好。
小殿下虽然没有将话都说透,卫子夫又怎么会不懂。
对于刘据的选择,她这个做阿母的实在是有些忧心忡忡。卫子夫行事一向谨慎,更有奇异的直觉,她总隐隐觉得,与刘彻做父子不能如此。
帝后二人各怀心思,对刘据的成长并未多加干涉。
没成想,这才去了书肆
几日,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刘彻怔在坐榻上小半晌,这才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右手食指点了几下儿子所在的方位:“胡说些什么,哪有一国殿下编排朝臣之子的,没有你父皇半分风度……”
卫子夫:“……陛下。”
您说这话合适吗?
刘彻对上皇后温和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轻咳一声严肃问:“说说,你这话都是跟谁学的?”
刘小据扬起下巴,还挺自豪:“自然是无忧。”
“哼,朕就知晓又是他。”
这回,卫子夫笑得有些无奈,对着儿子摇了摇头:“……哪有你这般做友人的。”
对于儿子须臾之间便将人卖个精光的傻蛋行径,刘彻也忍不住乐了。
皇帝的心思时时变,方才还嫌刘据编排朝臣不够君子呢,这会儿就觉得小家伙太傻了些,还是得叫他跟着卫无忧那小兔崽子多混混。
刘彻半是嫌弃道:“哼,你与那臭小子一起玩,多留个心眼学学。”
刘小据眨眨眼:“父皇想叫我学什么?学骂人嘛?”
可是无忧也不常说这些呀,只偶尔逗逗李禹他们罢了。
刘彻无奈,大手重重揉搓儿子的脑袋顶:“自然是学学他如何挖坑,叫你们都神不知鬼不觉跳进去,还反过去帮他说话的无赖样子。”
臭小子,借着这帮小公子的嘴想把自己摘出去,真有那么不好说话吗?
哼,这混不吝的模样可不能叫据儿全学去,有个三分便够了。
再多了只叫朕头疼!
猪猪陛下养儿子完全就是在脑内配比,卫子夫虽然已经反应过来陛下想待如何,却也没出声反驳。
私心里,她还是乐意让他们兄弟从小亲密些的。
帝后二人与儿子坐在一处,就这么敲定了暂且与卫无忧多接触的章程。刘彻顺带大手一挥,将建章街修缮示意交给了霍府。
小兔崽子若真是神仙降下的护佑,这路保不齐还真能有些巧思出来。
……
翌日。
旨意很快传到了霍去病手上。
小霍人坐在树下,一手端着满满一海碗的裤带面,嘴角还沾着茱萸拌面流下的
辣油。瞧见宫中相熟的宦官,他利落放下碗筷,接了无忧递来的帕子沾一沾嘴角。
来传话的小宦官忙揖手道:“霍校尉请起,陛下说了,请您与小公子不必多礼,快些用完大食,随仆进宫一趟。”
卫无忧小盆友顿时被面条噎住了。
小团子艰难地咳了两嗓子,又灌了小半碗水,这才疑惑道:“我也去?”
“正是。”
这回总算是换霍去病幸灾乐祸了,想起前几日在府中风风火火炒石料的事儿,少年郎袖手旁观,乐呵呵问:“怕不是为了你那水泥而来吧?”
卫无忧苦着小脸,瞟了霍去病一眼。
为水泥而来是没问题的,但是也没必要叫他进宫去吧?虽然这波是以霍去病的名义,带上他也太惹眼了。
卫小四心中奇怪,却也没多问,跟霍去病“呼噜呼噜”吃完面条,上了车驾。
从他们所在的闾里一出门,便能直行到达未央宫外。可驾车的小宦官却不走闾里外头这条直行道,反而拐去了建章街上。
父子俩满头雾水时,小宦官笑道:“陛下说,咱们建章街从建朝以来未曾进行大的修缮,这些年天灾众多,加之长安周边蛰居百姓增多,该是时候修缮一回了。是以,陛下想请……霍校尉进宫前先仔细瞧瞧,待会儿入了宫,也好言之有物。”
陛下原话,本是要瞧瞧这五岁稚子有何高见,小宦官传话传得巧妙,本想给霍校尉留些颜面,谁知,霍去病一听自己先不干了。
少年校尉双手交叉在脑后,伸了个懒腰靠在后座上:“得了吧,这条路我就是看八百遍,也回不上陛下半句话来。不如叫我儿子看,他眼睛尖心思活,跟个小猴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