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馄饨是驿站限定,一桌仅有一份。
二难小声道:“你多吃点。”
白若弯弯眼睛,不客气地笑纳了这碗小馄饨。
小龟们用完早饭,再次启程。
一钻进车厢,二难就觉得有些闷热。
他果断掏出白若送的清凉符,正要美滋滋地往身上贴,就看到符纸背面印着一个小小的锦鲤图纹。
这是锦鲤族批发的清凉符,并非手工绘制。
“啪――”
二难伸手将清凉符重重拍在了案几上,小茶几晃了两晃。
白若赶紧出手稳住自己的点心碟。
一难迅速扶住他的茶盏。
二难无暇顾及案几上引发的小慌乱,他盯着白若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小白若,你刚刚不是说,你画了整整一晚上符吗?”
白若松开点心碟,抬手揉了揉困倦的眼睛。
“是啊,我画了一晚上的好运符,我也没说我画得是清凉符啊。”
二难心头一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这时候,他真想找个口舌伶俐的妖借张嘴。
他刚刚居然信了白若的鬼话,白瞎了他让出的小馄饨!
白若还嫌不够,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
“这家驿站的小馄饨做得真地道,我们返程时再来吃一次吧。”
二难差点气得头顶冒烟。
他正要张嘴,白若便悠悠开口:“二难啊,这是我教你的第二课――苦肉计,好好用心体会……”
二难一怔,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一难同情地瞥一眼再次被带进沟里的二难,忍不住揉一把他脑袋上翘起的黑色呆毛。
二难猛然回过神,警惕地看向一难,“你干什么?”
一难淡定自若地收回手,“你的头发翘起来了,帮你压一压。”
“是吗?”二难一边伸手往脑袋上摸,寻找那根翘起的呆毛,一边继续思考苦肉计的真谛。
马车没走多久,就接近了小二提及的那座绿头山。
白若远远望去,果然看到山中有一块明显的焦黑凹陷。
严格来说,现在都不能叫它绿头山了,只能叫做秃头山,或者斑秃山。
她转头对一难、二难道:“在这里停一下,我们过去看看。”
马车在山脚停下,白若给马儿喂了一把灵草,顺了顺马鬃,
马儿发出一声灵性的嘶鸣。
安顿好马儿,小龟们抬脚往山里走去。
越往里走,周围的焦糊味道越重。
白若蹲下身摸了摸地表,土壤干燥,滚烫而灼热。
二难往身上又拍了一张清凉符,觉得自己的脚底都在发烫。
一难仔细看了看身侧半截被烧过的枯木,“不太像是普通山火。”
白若沉吟片刻,思索道:“那会是什么,异火?还是妖火?”
小龟们在这片焦土上一寸寸查看,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白若在绕过一个土坑时,发现坑边有半个模糊的爪印。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爪印形状,“这个,好像是狗爪?”
二难凑过头来,伸出自己的爪子比了比,“不管什么爪,反正不是龟爪。”
白若推开二难这个挡住视线的脑袋,将爪印在纸上小心拓印下来。
没有发现其他蛛丝马迹的小龟们重新回到山脚,上了马车继续东行。
快要走出绿头山地界时,白若蓦地看见不远处的林间蹿过一道黑色影子。
白若瞳孔一缩,“等等,我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白若已经跳下马车,朝着黑影掠过的林子追去。
二难只见眼前的车帘一起一落,就没了白若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巴,小声道:“她这是看见什么了,跑那么快。”
另一边,白若紧追着眼前那道若隐若现的黑影,越看越觉得像是一条长毛大黑狗。
大黑狗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停在一棵不高不矮的树前。
他绕着树干转了两圈,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露出些许审视。
白若停下脚步,站在一块山石后头,观察眼前这一幕。
这棵树的树干笔直,仿佛带着几分少年朝气,椭圆的翠色叶片上隐约可见淡黄的条纹。
一看就是棵年轻树,和周围郁郁葱葱,根深叶茂的参天古树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道怎么混在这些老树中间。
大黑狗像是选中了这颗小树,他仰头张嘴,一簇灼热的火苗从他口中浮现。
就在火苗即将扑向小树枝叶的瞬间,白若下意识摸出龟壳砸向黑狗的脑袋。
“咚――”
大黑狗被砸得脑袋一歪,嘴巴上下一磕,刚刚酝酿出来的小火苗倏然熄灭。
大黑狗愤怒转头,正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乱扔东西,却见白若从山石上一跃而下,握拳朝着自己急速冲来。
大黑狗被吓得尾巴一颤,当即口吐妖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这样打我!”
白若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打得就是你这条狗。山中纵火,罪大恶极!”
大黑狗被砸得一晕,踉跄着退了两步,还不忘为自己正名,“什么狗,我可是堂堂祸斗!你这只小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我动手?”
白若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也懒得深想,一手拾起落地的龟壳,再次往大黑狗身上敲去。
“我管你是祸狗还是什么狗,乱放火的狗就是欠揍!”
祸斗第一次碰见这种上来就动手的暴躁妖,气得跳脚。
他最大的技能就是放火,但是每当他张开嘴巴,就会被白若一龟壳敲在嘴上,强制闭嘴。
次数多了,祸斗感觉自己似乎吞了一肚子火,却连一星半点的火苗都没能吐出来。
在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中,几缕黑毛从祸斗身上掉落,心痛得他直叫唤。
“住、住手……”
白若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求饶,将龟壳舞得虎虎生风。
“还敢来山里放火玩吗?”
祸斗被揍得嗷嗷直叫,觉得那个抽掉自己无数尾巴毛的奇怪武器简直是如影随形,怎么也躲不开。
“你,你先停手。”
白若冷笑一声,揍得更加起劲。
祸斗终于服软了,抱头哀嚎:“行,我下次不来山里放火了。”
白若眼睛一瞪,“还有下次?”
祸斗赶紧摇头,“没,没有下次了。”
白若又道:“不光山里,哪儿都不能放!”
祸斗苦着脸,“我天性就爱吐火,你这是扼杀我的本能……”
白若用龟壳敲敲掌心,“本能这东西,多敲两下,总能改掉的。”
祸斗立即缩了一下脖子。
他今日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才惹上这么一个瘟神。
白若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尾巴往林子外走,“老实点,别想偷偷搞什么小动作。”
一难和二难看到白若离开一会儿功夫,就拖回来一条大黑狗,都愣住了。
二难看看灰头土脸的大黑狗,又看看白若手里的龟壳。
“你从哪儿拖回来的野狗?”
祸斗差点原地蹦起来,“不是狗,是祸斗!”
二难挠头,“所以是只叫祸斗的狗?”
这时,一难开口了。
“祸斗,是外形类犬的妖,喜好喷火,所到之处,往往喻示着火灾和不祥。”
祸斗闻言,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总算有一个知道他大名的文化妖了。
白若恍然,终于想起了闲暇时翻过的一本万妖录,里面好像确实提过祸斗这种妖。
二难打量了祸斗数秒,慢慢道:“外形类犬,那不还是狗嘛,一个意思。”
祸斗气得喷出一点火星,被白若眼疾手快地箍住了狗嘴。
“四处撒火的狗,不是好狗。”
祸斗“呜呜”两声,无力地垂下尾巴。
他和这几只没见识的小妖讲不通。
狗在屋檐下……呸!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第49章 救发之恩
为了避免祸斗不老实, 再次出去放火作乱,白若决定暂且把这只野性难驯的黑毛狗拘在身边。
唯一的问题是,祸斗一接近马车, 马儿就开始不安地刨动蹄子,更不要说带着祸斗同行了。
祸斗似是从马儿身上找回了一点为妖的尊严,“我天性属火,你让我上车, 就等于让马儿拉着个火球, 它自然要害怕。”
白若的目光在马儿和祸斗之间游移几个来回, “那要不然,换你去拉车?”
祸斗登时红了眼, 作为火灾和不祥的象征,大部分妖对他都是避如蛇蝎, 从来没有妖敢这样对他说话。
“你、你竟敢让我去拉车, 简直欺妖太盛!”
白若不解道:“狗能拉雪橇, 照理说应该也能拉马车……”
祸斗已经放弃和她争辩自己是不是狗妖这个问题了,他努力维持最后的体面,“你要是让我去拉车,还不如直接揍我一顿。”
白若思忖片刻, 默默掏出了储物袋。
“又不能上车, 又不能拉车,那你只能进储物袋里待着了。”
祸斗下意识退了半步, 他堂堂祸斗,怎么能像个物件一样被塞进储物袋里。
而且那黑漆漆的储物袋,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经过一番极限拉扯, 讨价还价, 祸斗最后为自己赢得了跟车小跑的权利, 条件是他的脖子上得多套一个缚妖锁,控制他不得乱吐火苗。
小龟们再次上路东行,白若坐在马车的窗边,和外头“吭哧吭哧”快跑的祸斗唠嗑。
“你应该不是绿头山的本地妖吧?”
祸斗急速跑动着,一身黝黑丝滑的长毛随风抖动,“绿头山?”
白若伸手指向那座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山,“就是那座被你放火烧了一片的山。”
被白若这样直白地指出自己放火的地方,祸斗不由得面色讪讪。
“当然不是,我才来这儿没多久呢。”
白若的指尖在窗棱上轻叩两下,“那你就是在天气忽然变热之后来的?”
祸斗甩甩尾巴,“可不,我就是冲着这天气来的,这火热滚烫的天气,多适合放火――”
他的后半句话在白若凌厉的目光中硬生生憋了回去。
白若继续道:“你知道这里天气为何发生异变吗?”
祸斗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茫然,他只是喜欢在炎热的地方撒欢喷火。
至于为什么热,他的脑子里可装不下这么复杂的东西。
白若问完,似乎觉得自己问错了妖。
“算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祸斗一听这话,不高兴了。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白若看向祸斗的眼神清晰明了。
像是在疑惑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向来头脑简单的祸斗突然憋了一口气,愤愤道:“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能找到这股热气的源头。”
白若眸光一闪,激将法这东西,不管对什么妖都好使。
她偏过头,淡淡道:“源头不就是东边,我也能感觉出来越往东走,天气越热。”
祸斗急了,“你们对热度的感知,能跟我比吗?我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感觉到那种热得要起火的苗头。”
白若飞快翘了下唇角,“口说无凭,等到了重门关,你真能找到热源再说。”
祸斗的鼻尖喷出一股灼热的白气。
找就找,等他找到了热源,这些小妖就知道祸斗大人的厉害了。
到时候,他必能收获这小妖崇拜而敬佩的目光。
祸斗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中,嘴边甚至漏出几声可疑的笑。
二难透过窗口看向边跑边傻乐的祸斗,凑到白若耳边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狗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白若面色复杂地瞥一眼二难,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从二难口中听到他评价别的妖不聪明。
祸斗耳尖,在二难开口的瞬间就敏锐地竖起耳朵,听到这句话,连尾巴都差点立起来了。
“你才不聪明,你全族都不……”
祸斗一个紧急刹车,止住了后半句话,又小心抬眸瞅一眼白若。
见她没有反应,才暗自松一口气。
二难直接趴到了窗口,“聪明妖坐车,不聪明的妖才靠腿跑。我比你聪明!”
祸斗发出轻蔑的轻哼,“我是怕吓着马,才不坐车。再说了,我跑得快,我骄傲!”
二难仿佛和祸斗较上劲了,“你就嘴硬吧。”
祸斗:“我嘴没你硬!”
……
白若听着两只妖一来一往犹如小学生吵架的对话,沉默着往旁边挪了挪,把窗口的位置彻底让了出来。
难得碰上一个能和二难斗嘴斗得旗鼓相当的妖,还是给他们多留点空间吧。
一难安静地抿一口茶,在心里悄悄道:能聊得这样你来我往,二难和祸斗的脑子应该是在一条水平线上无疑。
赶了半日路,小龟们暂时下车歇脚,顺便吃个午饭。
越往重门关的方向越是荒芜,沿路早已看不到驿站茶棚的影子。
小龟们就地取材,白若去打了两只野兔,二难去捡了一堆枯枝,准备烤个兔子垫垫肚子。
准备点火时,白若想起憋了一路不能喷火的祸斗,朝他招招手,松开他脖子上的缚妖锁。
“来,给你个机会,点个火看看。”
憋了一路的祸斗闻言一乐,喜滋滋地冲到枯枝堆前,深吸一口气,张嘴就吐出一个炽热的火团。
“轰――”
极度高温的火团瞬间把二难辛辛苦苦捡回来的枯枝烧了个一干二净,连一点木屑都没剩下。
白若愣住了,好家伙,拿一个大型火灾制造机来点灶,果然不太适配。
二难一呆,紧接着就朝祸斗扑了上去,“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捡了整整两刻钟点柴火,就这么被你糟蹋完了!”
祸斗被二难揪住尾巴毛,顿时满地打滚,嗷嗷乱叫。
“你,你松手,是你捡的树枝不经烧,跟我吐的火有什么关系!”
在祸斗和二难闹做一团的时候,一难果断起身去捡新树枝。
他们打架无所谓,但是午饭万万不能耽搁。
当白若和一难在新燃起的火堆上旋转烤兔时,另一边的小学生打架终于告一段落。
二难揪掉了祸斗的一簇尾巴毛,祸斗烧掉了二难的一缕发尾。
二难心痛地捧着焦糊蜷曲的发尾,缅怀逝去的发丝。
祸斗悲伤地低头舔舐秃掉的尾巴毛,整只狗都陷入低落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