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也是“中原中也”。
同样是军方研究所的实验体，与中原医生、云紫夫人流着相同的血液。
“……我想知道，云紫小姐对文也君是如何想的呢？”明穗香眉心轻颦，问道：“你认为中也是你和中原医生当初走丢的孩子，那文也……你们是如何看待的呢？”
中原中也没有回应云紫夫人的言语。
一方面是因为研究员N当年的话，另一方面是因为文也的存在。
虽说中原中也不是与文也从小一起长大，但几年的相处下来，他早已把文也当做自己的弟弟。
他们流着相同的血液。
要留下另一人走向“归属”……
中原中也不会愿意。
“放心吧，”云紫夫人笑得很温柔，轻轻拍抚着明穗香的手背，道：“你们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明穗香轻怔一下。
她没有说出口的顾虑。
云紫夫人已经明白了。
“时间不早了，不耽误你们年轻人休息，”云紫夫人蹲下身，轻轻抚摸小梨花的头发，递给她一颗水果糖，笑道：“明天阿姨会准备好茶水和点心，欢迎你们过来做客。”
小梨花眨巴一下眼睛，点头道：“云紫阿姨再见，明天我们再去找你玩。”
云紫夫人轻笑一声。
她和爱人只有一个孩子。
心爱的孩子离开以后，他们没有再要第二个孩子。
如今看见明穗香和小梨花也算是圆一个云紫夫人没有女儿的遗憾。
“明天见。”
云紫夫人撩起温泉旅馆大门的布帘，门外有一个身穿和服的男人正在等着她。
厚厚的布帘没有掀得太高。
明穗香和小梨花看不见男人的脸，只在布帘落下的瞬间看见他们交握的手。
“姐姐，我们回去吧。”
小梨花拆开水果糖的包装，糖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安慰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大人在担心什么，但不是有一句老话说歹竹不会出好笋，中也哥哥勉强算颗好笋，云紫阿姨和中原医生也不会是太差的竹子。”
她小大人一样安慰地拍了拍明穗香的手。
明穗香有点哭笑不得，道：“是歹竹出好笋吧？”
这也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嗯嗯……差不多啦，中也哥哥可以随便一点，”小梨花双手环胸，颇为认同自己地点头，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明天去诊所一次性说清不就行了。”
正好明天是诊所的休息日。
不用担心有外人在场。
“说得也是……”
明穗香轻轻呼出一口气，松开轻轻攥住的手，白嫩的掌心处躺着一颗与小梨花一般无二的水果糖。
这也是云紫夫人给她的。
不过与小梨花不同，明穗香的水果糖是橙子味的。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明穗香只是在提到第一次和中原中也去甜品店，简单带过一句他们吃过的橙子蛋糕，口味比较清爽。
没有刻意提到自己喜欢的口味。
但云紫夫人给她的糖果是橙子味，正好与当初的橙子蛋糕口味相同。
“云紫小姐是个很温柔的人，”明穗香拆开糖果的外包装，吃下橙子味的水果糖，道：“我们回去和他们说一下明天做客的事吧。”
小梨花点一下头，补充道：“我去说服文也，姐姐负责搞定中也哥哥。”
一人负责一个，明天保证把人带去诊所。
“为什么说得很困难的样子？”明穗香有点好笑，道：“只要文也去，中也应当也不会排斥。”
中原中也没有直接行动。
他顾虑的是文也和出生在山阴温泉乡的小少年的父母。
他不希望他们得到希望，心情再急转直下变为认错人的窘迫与无言。
虽然中原中也很少表现在外人面前，但明穗香知道他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离别十几年的孩子与父母。
若是认错一次，怕是要给日后的相处留下芥蒂与不适的困窘。
他的顾虑从不是什么近乡情怯，担心自己找回过去，确认人类的身份，再被打破认知，明白自己不是人类。
只是一个复制体。
与过去相比，中原中也不会再在意这件事。
他也不会再因为被人问道：“你来自哪里？”“你是哪里的人？”
爆发怒气，行动比意识更快一步，直接把人轰飞出去。
因为中原中也已经有属于他的家。
他再也不需要寻找自己的归处。
如今的他来到这里，只是想给多年前的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不为别的什么。
他所考虑的尽是文也和诊所的中原夫妇。
“姐姐是对文也有什么误会，”小梨花皱着表情，十分的苦恼与无奈，道：“他只是表面性格比中也哥哥要好一点，实际脾气也很倔。”
这几天，文也一直避着诊所行动。
但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去打听。
他只是避开诊所一带，不在附近活动，更不想有人看见他的脸错认什么。
“文也觉得中也哥哥才是先出现的人，要是他先去诊所，可能会引起别人的误会，”小梨花大摇其头，道：“他担心自己会抢走中也哥哥的家人。”
明穗香轻愣一下，道：“是吗……”
她轻轻叹一口气，颇有点无奈笑道：“那文也就拜托梨花了。”
云紫夫人与孩子分别十数年，好不容易要再见相认。
她们也要多努力一下。
“我的房间到了，”小梨花指了指闭合的障子门，挤眉弄眼道：“这边我的，那边要靠姐姐多用美人计努力一下了。”
她忍俊不禁，轻应一声看着小梨花拉开障子门，轻手轻脚挤进和室。
障子门再次闭合，里间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
明穗香回到尽头的房间，打开门一看中原中也正抱头，仰面看着天花板发呆。
听见障子门的响动。
中原中也侧头看过来一眼，坐起身道：“回来了？女汤那边怎么样？”
“很舒服，”明穗香轻点一下头，笑语盈盈：“不输全国闻名的草津温泉。”
中原中也不自觉露出一点笑容，道：“是吗？”
虽然他没有与云紫夫人相认，可对于这个地方，中原中也又莫名有几分认可。
听见明穗香的称赞，他的心情都变好一点。
“和文也一起泡汤如何？有好好给对方搓背吗？”明穗香掀起被子的一角，中原中也挪开一点位置，让明穗香躺到他的身旁。
她仿若不经意地问道：“在男汤有遇到其他的客人吗？”
“泡汤和搓背有什么好提的，”中原中也状若随意地应一声，眼眉间带着点笑意，道：“也就那样吧。”
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中原中也没有血缘亲生的兄弟。
文也勉强算是一个。
魏尔伦虽说以兄长自称，但他和中原中也的关系，更接近同样出身研究所的同病相怜。
他们几个月会见一回。
只是不会有什么寻常人家的兄弟亲密之举。
与“兄弟”一起泡汤搓背，于中原中也而言也算是一种比较新奇的体验。
“男汤不比女汤人少，”中原中也搂住明穗香，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随口提到：“我们进去的时候，男汤已经有别的客人了。”
明穗香若有所思，问道：“你们有聊点什么吗？”
“没聊什么，那个人看着不太爱说话，”中原中也全然没有察觉明穗香的试探，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妻子，心情颇好道：“只是问了我们两句是外地来的吗？哪里的人之类的话。”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中原中也甚至没有对那个人留下太多的印象。
只记得他有一双极为沉静的蓝色眼眸。
“中也没有生气吧？”明穗香轻抚他的脸，浅金色的猫儿眼柔柔地看向他。
“没有生气，”中原中也想也不想回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已经不会再为这类的问题生气。
那个人问他们来自哪里。
中原中也回答的是横滨。
文也回答的是东京。
他似乎有点意外，额外多问一句：“你们没有住在一起吗？”
对于这个问题，中原中也不太想回答。
陌生人问这样的问题，显得有点冒犯了。
不过文也倒是好脾气地回答：“中也哥在横滨工作，我在东京上学，平时不会住在一起。”
约莫是误会他们是双生兄弟的客人。
中原中也没有太过在意。
那个人许是看出他的态度，没有再问他们什么。
只是安静地泡汤，直到身体受不住出门离开男汤。
“是啊……中也不是小孩子了，”明穗香轻触他的脸颊，指尖抚过鬓角再慢慢挪移到耳朵，划过耳廓的一圈落到耳后、颈侧……
中原中也握住她的手，眸光显出几分深邃，幽幽地看向她：“别闹。”
他的声音很低，隐约带着几分沙哑。
“明天不是要去诊所打探消息吗？”中原中也长长地出一口气，压下心头被明穗香撩拨起的情意，低声道：“再闹，今晚也不用睡了。”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精力可是相当的旺盛。
即便昨天和前天都做过，但明穗香要是再闹，他肯定不会自己忍下冲动。
“明天是诊所的休息日，”明穗香抬眸看向中原中也，满是无辜道：“我们去可能不会看到诊所的医生和护士。”
他皱一下眉头，道：“明天是休息日吗？这倒是我的疏漏，没有计算好这个。”
中原中也做蜜月计划的时候，只想着简单看一眼就离开。
根本没有想太多。
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简单看一眼能解决的问题。
“明穗香，你介意把机票退掉吗？”中原中也迟疑一下，道：“推迟几天再去普罗旺斯……”
他的声音停下，紧紧皱着眉。
“怎么了？”
明穗香轻戳一下中原中也的脸，柔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与笑意，道：“不是要推迟几天吗？山阴也有好玩的地方，不一定非要去国外。”
“……我们蜜月已经推迟过一次，”中原中也抿一下唇，低声问道：“再推迟一次……”
他觉得很对不起明穗香。
别人的蜜月都是结婚以后，立刻去蜜月旅行。
他们却是推迟好几年才能成行。
好不容易凑出半个月的假期，再在这里耽搁，怕是普罗旺斯和别的地方都去不成。
黑手党的工作，虽不是忙得昏天暗地，但想要凑出十多天的假期也不太容易。
可要是先去普罗旺斯……
中原中也心头同样有点别扭。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明穗香失笑道：“我们也不是只可以去一次蜜月旅行吧？”
中原中也愣怔一下。
“这一次先留在山阴，等过几年，我们再出门去蜜月旅行，”她眉眼盈盈弯下，笑靥如花柔美动人，浅金色的猫儿眼一眨一眨，说道：“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花田、品中也喜欢的红酒。”
他们的余生还有很多的时间。
明穗香不打算要孩子。
中原中也全都顺着她的意思。
他们除去工作，其余的都是夫妻之间的私人时间。
根本不担心以后没时间去蜜月旅行。
“好……”
中原中也抱住明穗香的手臂紧了紧。
浓烈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满满都是对明穗香的愧疚与怜惜。
“不过中也，我们明天还是要去诊所，”中原中也一下愣住，他低头看向眼眉弯弯，盈着柔美笑意的明穗香，听她不紧不慢补上后一句话：“以云紫小姐邀请的客人身份一起去。”
“文也君和梨花也会和我们一起去。”
中原中也愣住一下，大脑转过弯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他半是好气半是好笑，道：“你故意的？”
亏他刚刚那么感动觉得亏欠明穗香许多。
原是她故意说一些惹人误会的话。
“诊所明天的确是休息日，”明穗香轻笑一声，尾调轻扬：“这个我没有说谎。”
她只是没有立刻提到云紫夫人的邀请。
“那是有别的地方说谎了？”
中原中也挑起眉头。
明穗香言笑晏晏，卖关子道：“有没有说谎呢……”
他开始回忆刚刚和明穗香的对话。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一些简单的提问，回答问题的是中原中也。
实在谈不上什么说谎。
“我知道一个中也不知道的秘密，”明穗香勾起中原中也搭在身前的赭发，指尖绕过一圈两圈发尾松脱，再勾着轻拉向自己，笑着问道：“要不要来猜一下？”
发梢一下一下被牵引的感觉，如同猫儿的爪子轻轻挠过心口。
痒得厉害。
明明头发连接的不是什么敏感的神经，可看着明穗香这样，他心头痒得厉害，升起某种隐秘的骚动。
中原中也的眸光深深。
他低声问道：“明穗香这是……欺负我？”
“嗯？”明穗香轻哼一声，浅金色的猫儿眼盈出几分疑惑和笑意，道：“这不算是欺负吧？”
她只是让中也猜一下。
不能算是欺负吧？
“不是欺负我，”他低头搂着明穗香往上提了提，唇瓣轻贴住她的耳朵，以气音问道：“那是想让我猜什么？猜到的话，我有奖励吗？”
中原中也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扑到明穗香的耳朵。
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上神经末梢。
她轻侧一下头，避开中原中也的唇，抬手抵住他的胸膛，道：“痒……别闹。”
“没有奖励吗？”中原中也顺着明穗香的动作，稍稍松开一点臂弯圈紧的力度，让出一点空间给明穗香。
她忙不迭挪开一点，免得被中原中也撩拨起什么欲望，闹得今晚也睡不好。
明天他们可是要去诊所的。
要是今晚再做什么，明早肯定起不来。
“中也要什么奖励？”明穗香抬眸，眼睫颤动一下道：“太过分的要求，我不会答应的。”
她有点紧张。
虽说是想借着别的事，分散一下中原中也的注意力。
但这会的情况，与其说是她对中原中也用美人计，倒不如说是中原中也在诱惑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