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雅跟赛琳以及她的朋友们不同,她们都很想快点长大,这个年龄就可以熟练地画烟熏妆,习惯穿短裙丝袜了,同时期盼,最好过一阵子能弄个“酷一点”的男朋友,晚上去派对的时候可以坐在男孩摩托后面。有的人已经弄到了,据说红发爱丽上周在派对结束后,偷偷跟一个男孩在甜樱桃树后面接吻。这让赛琳有些暗暗着急,祈祷自己最好不要十八岁的时候都搞不到一个男孩。
密雅埋头为赛琳卷烟,同时一边附和地点头,似乎并没有感觉尽早搞到一个男孩这件事有多紧迫,当她被赛琳提问时,抬头茫然地想了一会儿,跟头发一个颜色的深金色眉毛皱了起来,好像在用力思考。这副呆傻傻的样子老让赛琳感觉自己有义务在蓝风铃小区这块罩着她,不然凭她自己,可能会被高年级的小学生打劫勒索午饭钱。
“什么是全垒打,是棒球吗?我不会玩棒球啊。”密雅嘴里念了几遍这个新词,品不出别的意思,她常年住校,平时没有渠道看电视跟报纸,对于一些新的词汇,都要靠赛琳传授。
“天啊,你亲爹那边的亲戚送你去的是修道院中学吗,他们是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赛琳好奇地问她,蓝风铃小区的小道消息里,密雅的继父对于密雅亲爹那边的亲戚非常鄙夷,周末在骡子酒馆跟别人喝啤酒的时候公开说过,“他们是一群信天主教的北方佬,怪胎。这不是偏见,绝对不是,一种合理的观点,北方佬跟英格兰人本质上是不同的。这并不妨碍我同意让密雅去那里上学,我尊重别人的生活方式,而且话说回来,密雅身上的北方佬血统让她注定要去他亲爹的老家,进天主教学校,这孩子从小就跟别人家孩子不一样,据说他亲爹那边有家族精神病,谁知道呢?”
埃克森作为珍妮的丈夫,密雅的继父,坚持履行的是一种法律责任,这意味着他不喜欢密雅但是不得不让她住在家里,这点从密雅五岁,以拖油瓶的身份进入新家的时候就知道了。
“埃克森先生说的吗?应该...也算吧,不过那不是修道院中学,只是比较传统。女人进修道院是中世纪的事了,现在没有这个习俗。”密雅面色如常地搓出一根细细的烟卷,递给赛琳。很难说密雅知不知道他继父在外面说的那些话,赛琳很肯定密雅的继父埃克森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混蛋,于是她意识到那些话不应该让密雅听到,便想要换个话题。
“哦哦哦,我知道,就是那种圣心姐妹学院那种是吗,镇上有人把孩子送到那种私立学校,学费很贵呢,而且里面没有男人,全是女孩的学校,我妈如果把我送到那种地方,我会无聊到爆——的,不过应该很适合你,每天可以看看书,弹钢琴,学法语,做个淑女。”赛琳坐到密雅身边,嬉笑着捅捅她的胳膊,密雅也笑了:“我才不要做淑女,太做作了!”她们又推又闹,跑来跑去,好像又回到了小学时。
“下个周六,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来,艾米莉父母去里昂度假了,她家里有游泳池,她老弟还会带男校的同学来参加派对。游泳池,男孩,”赛琳压低声音说了一个词,“还有酒,她们能弄到威士忌,想想这一切该多妙!”
夕阳西下,跟赛琳挥手道别后,密雅的心里依旧充盈着一种轻松的快活,她很少能这样无拘无束地大笑,就像现在,她可以不去考虑控制自己的表情。在蓝风铃小区里晃荡,像任何一个青春期女孩那样咯咯傻乐,她感到非常松弛。现在即使穿衣角都磨烂的罩衫也没有人会嘲笑自己,一镑店里的项链跟手环是配套的,这意味着一镑就能买一串!就冲着这种划算价格,密雅一连买了五串,每天换着戴,有时候太过头了,会让她像个热带岛屿观光客。但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是这样五花八门地装扮自己。
除了回家,回家这件事,的确有些棘手,想到自己的家,密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慢吞吞地在街心的长椅上坐下,捧着脸发呆。客观来说,她是没有家的,那个地方是埃克森先生的家,他的妻子,他的两个孩子,密雅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密雅连姓都跟埃克森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她姓史密斯,这是她母亲婚前的姓氏,所以说,她根本没有什么亲生父亲,她是母亲的非婚生子。
亲生父亲对密雅来说,就跟梅林的帽子一样,显而易见存在过,但是她从没有见到过。并非她母亲拦着不让见,只是,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拒绝负责任的男人。密雅的妈妈,少女时代的珍妮迷上过一个外乡人,据说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深金的发色,蓝宝石般的双瞳——来自珍妮的转述,密雅觉得可能有些夸张,因为她的头发并不是“融化的黄金”,容貌也完全不是“好看得惊人”,只是乱糟糟的头发跟无神的双眼罢了,与埃克森家姜色的头发相比,她突出的外表就跟突出的姓氏一样,向外人无声昭示,她不是这个家庭的人。
就跟每一个爱情上头的女孩那样,25岁的珍妮跟这个外乡人热恋过后,不幸怀孕。密雅生理学上的父亲在密雅出生前跟珍妮说,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要去奔赴他的命运,这是他的使命,即使因此死去也是不得不接受的。
十岁的密雅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已经参透男女爱情的真相,看来这个男人是要跑路了,弄大了姑娘的肚子,除了娶她,还有一条路就是逃跑。所谓亲爹那边的亲戚,只是密雅的妈妈编出来掩人耳目的谎言,真正把密雅接走的是一所叫做霍格沃茨的特殊教育学校,或者直接了当一点,霍格沃茨魔法学校。魔法不是稀奇的事,麻瓜们从前相信过它的存在,后来又拒绝相信,不然怎么麻瓜为什么代代相传灰姑娘跟白雪公主的故事。
梅林在上,感谢霍格沃茨的存在,如果不是某天一个鹰钩鼻男人来到蓝风铃小区,跟珍妮说,密雅并没有得幼儿幻想症,也没有儿童精神分裂,因为她是巫师,所以能看到麻瓜看不到的东西,你丈夫不必急着把她送到米尔顿康复中心接受电击治疗。五年后密雅听说这所康复中心因为营业范围过大,开展服务过多,除了接收不听话的小孩,还夸海口负责“治疗”同性恋,被治疗失败的病人家属告上法院了。
虽然那个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为了来救苦救难,就像邮递员要按时送货一样,他也只是出于职业要求轻描淡写提一句:“康复中心是付费组织,霍格沃茨免费入学,请对您的丈夫强调一下,他会做出合理选择。”七层地狱,密雅当时发誓她要永生感激这个陌生人给她妈妈的友情提醒,不过入学后她发现这位老师的课很难,过去的感恩之情渐渐消磨在课堂练习的训斥声中了。
话说回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跑路的亲生父亲,某个浪荡巫师,走过一座麻瓜小镇,遇到一个漂亮姑娘,来一场三个月的恋爱,最后轻飘飘地消失。这个套路的故事非常常见,密雅在学校听过很多类似的传闻。
“为什么中世纪猎巫不猎男巫?男巫的危害性更大,他们跟麻瓜女人生孩子,生出更多混血巫师,就像《夜访吸血鬼》里,吸血鬼把普通人类转变成同类一样危险!”密雅四仰八叉地躺在长椅上胡思乱想,她平时会从市政图书馆借很多流行小说带到学校偷偷看。
“吸血鬼好像很有钱,他们是怎么赚钱的?我也有魔法,我怎样才能发财?”赛琳大概以为密雅目前最大的烦恼是无法跟家里开口提出下周去派对,事实上,密雅最大的烦恼是钱。她九月份就要十六岁了,埃克森先生总是在家里念叨账单的事,他已经表过态,不管从什么层面上来说,他都不会再给她付一个子儿了,第一,她有亲爹那边的亲戚;第二,她马上要成年了。其实应该还有第三条,密雅跟埃克森家没有血缘关系。
学校会给经济有困难的学生资金补助,学费虽然不用担心,但是她今年长个子了,需要新的袍子,还有新的书本,上学期烧坏了的坩埚......这些都是要金加隆的,这笔钱到底怎样才能弄来?
第4章 避雨
黑狗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扯成了巨兽,密雅在昏黄的灯光中看着他,心里犹豫应该怎么措辞比较好,他看起来并不想暴露自己是个人。
试探着向他走去,瘦成骨头架子的大狗不但没有走过来,还倒退了几步,这让她有些尴尬。密雅灵机一动,把手里的最后一袋食物放在地上,示意它来拿,但是人家是个人,怎么可能真的像狗一样见了食物就冲过来。放下良久,大狗都没有靠近,密雅转过身,向蓝铃花小区走去。
小天狼星见到那女孩走远了,瞬间变成人形,捡起一袋炸鱼就跑。他钻进路边一个破旧的电话亭内一屁股坐下,手伸进袋子里,拿起食物就狼吞虎咽。逃亡的路上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有东西吃的时候要抓紧机会填饱肚子。
再一次来到小惠金区,遥遥地看着自己的教子,小天狼星没有料到还是跟第一次的时候一样,那么让他挪不开步子。小天狼星在篱笆外,看到那孩子那么瘦,那么小,他明明应该像詹姆斯小时候那样,是全家的宝贝,被捧在手心长大,他明明应该那样......
曾经有一次机会,他们可以一起生活,小天狼星发誓,他会给哈利最好的一切,如果那个该死的老鼠没有逃跑的话。
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小天狼星布莱克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两年前。跌入帷幔的瞬间,他以为自己终于拥抱了死亡,死亡,到底是什么呢,是否是连绵的山脉,无边的河流,只要一直向前走,他就可以回到他的黄金时代,找到詹姆斯、莉莉,继续走,可以见到彼此怨恨过,却来不及道别的家人,他的父母跟弟弟。
什么都没有,只是长长的一梦,梦醒时分,时间逆转了。帷幔仿若是创世之神留下的遗物,你猜不到它会把你送回哪里,哪一刻。
他做过太多太多错误的选择,再来一次的话,为何不回到一开始?他会当场给彼得一个索命咒。
甚至如果是詹姆斯与莉莉新婚的时间点,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哈利这次不会失去父母。
偏偏是他从阿兹卡班越狱后,回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他犯的错误,一个都无法纠正,他依旧要带着巨大的遗憾活下去,一个可怜的,无比可悲的人,那样活下去。
小天狼星用从地上捡来的硬币,试着给他的老友打电话,“月亮脸,你还好吗,是我,大脚板,我回来了,不要恨我,我恳求你,不要恨我......”莱姆斯不在,他只能给语音信箱留下一些话。“如果你听到了这些话,相信我,这一次我会完成所有的事,我会弥补所有的错误。“
他会照顾好哈利,陪伴哈利长成一个合格的男人,他会为詹姆斯复仇,杀死背叛者,他要做完所有必须做的事。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奔赴死亡,去往他应该去的地方。
路灯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散发出微弱的光,灯影闪闪烁烁,成群的飞蛾围绕着昏黄的灯光飞舞。流浪汉藏身在窄小的电话亭内,时而酣畅狂笑,时而放声痛哭,宛如罪人在告解室中失去控制般癫狂……
周五下午,街心公园像往常一样,被一群打扮不整且行为放荡的青少年霸占住,以至于别的“正派”居民绝不会来这里的长椅上小作休憩,同时他们也会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许去那里跟不良少年鬼混,这些人如果运气好,会在成年后正式进监狱前,获得进少管所改造一次的机会,虽然八成无法改造成功。
“老弟,你得学会一些狠话,不然你表哥不会怕你,我们先复习一下‘F’词汇,上次我们教你的,你来跟我们说说试试。”卢卡斯跟他的好兄弟阿奇正在给哈利灌输一些不良词汇,这对于所有在这里厮混的孩子来说,‘F’词汇就跟语气助词一样习以为常,但哈利完全一窍不通,他甚至连“b”词汇都不懂。
“当有人羞辱你的时候,你要用脏话,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惹的!”卢卡斯说到“你”这个词的时候,用手指点点哈利的脑门,正好点到他额头上的一道疤,他们没有人问过他,因为这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哈利被他姨夫一家虐待的痕迹。于是男孩们下定决心,要把他教成一个铁血男子汉,再也不受欺负。
“我......真的,我觉得这太难了,我不知道怎么用,怎么放在一句话里?”哈利眨着困惑的绿眼睛,他才十三岁,平时不看电视,不看杂志,不听流行音乐,在某些方面的文盲程度跟密雅非常相似。
男孩们都有些泄气,转而教他怎样在打架时一击必胜的方法,就是挖眼睛,砸鼻子,击打下巴,踢裆(非常危险的一招)。
躺在长椅上的密雅正在看小说,脏话教程失败的时候,她的眼神从小说上抬了一下,缓缓移动到在草地上睡觉的黑狗身上。
阿尼玛格斯嬉皮士平时几乎不搭理她,除非她带来了食物。她试过在他旁边大声说话,小声说话,打招呼,全都没用,此人已经下定决心当狗了,任何人类的语言他都置之不理。
而且即便密雅经常给他提供食物,他也不屑表现出熟稔,每一次见到都假装根本不认识她。只有哈利是个例外,只要遇到哈利,此人表现出巨大的热情,又是摇尾巴,又是舔手。她甚至注意到这人第一次见到哈利时,眼眶里有闪闪的泪花。
难道他认识哈利吗,以狗的身份活着,是因为不能用真身示人,难不成,他是哈利的亲爹吗?或许他在年轻时抛家弃子离开了家庭,现在回来后,不能承认他是狠心离开儿子的父亲,只能以狗的形态亲近哈利。密雅摸着自己的下巴,不动声色地在男孩与狗之间看来看去,越想越觉得很对头。
她手里捧着阅读的正是《星球大战》,太好看了,好看到她夜夜挑灯苦读。
那天这条狗变成人的时候,也是黑头发,没准儿真是父子。密雅的思绪左右横跳,一会儿回味小说,一会儿琢磨狗跟哈利,属实忙碌得很。
太阳快要下山了,密雅放下书,走到哈利身边,“布莱克很喜欢你,你愿意带它走吗?”
黑狗是黑色的,所以大家习惯称呼它是布莱克。
大狗懒懒地躺在他的身边,哈利抚摸着布莱克的毛,一瞬间眼睛焕发了光亮,但是不久就黯淡下去了:“我很想,但是……姨父姨妈不可能同意的。”
密雅叹了口气:“开学后,你走了,我也走了,它该怎么办呢?”她拨弄一下大狗的耳朵,问它:“你该怎么办呢?”
黑狗的眼珠瞄了她一眼,然后像所有没心没肺的狗狗一样,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布莱克是真的非常喜欢哈利,大家晚上散伙后,它还一路跟着哈利走,摇头摆尾,雀跃非常,意图跟他一直走到小惠金区。
“我真的很想带你走,但是不可以,如果让姨父姨妈看到你,他们会给城市捕狗热线打电话的,走吧,哥们儿。”哈利蹲下来,跟布莱克好说歹说,说到最后,他的眼圈都红了,小声呢喃:“如果我能像别人那样,跟自己的父母住,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家的…….”
黑狗跟哈利抱作一团,呜咽不止。
密雅看看手表,时间真是不早了,即便有打工的理由,第二天怕是也会挨骂,她得走了。
狂风吹来,林中的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待会儿也许会下雨。
哈利先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嘱咐道:“好狗狗,你跟密雅走,好吗,她住在蓝铃花小区,跟其他人不同路,女孩子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于是乎,密雅带着一位不是非常情愿的狗保镖,走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