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便明了了,是沈廷捕风捉影,甚至可以说是设计陷害了荣侍巾。
“放肆!跪下!”
荣招妹嘴角轻抿,还是温柔劝说:“想必是侧君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陛下不必动怒,臣受委屈不要紧,侧君是天之骄子,臣的贱命不足惜……”
皇帝心中的怒火更甚,再欲发作,殿外传来通禀:“柳官人求见,说是有要事。”
对于柳倦光,皇帝略有愧疚,当年是因为自己,他才落得在宫中做教引宫人的地步,于是暂压怒火:“传他进来。”
柳倦光一进门,就瞥了沈廷一眼,嘴唇微动。
沈廷意外看懂了,是说的“蠢货”二字。
“陛下,关于荣侍巾倒卖宫中物品之事,臣有话要说。”柳倦光神色淡漠,命人抬进来两个湿漉漉的大包袱:“沈侧君所言非虚,荣侍巾的确违反宫规,但他的举动过于狡诈,沈侧君一时不察,竟中了他的圈套。”
包裹打开,里面竟码着一片片金饰银饰以及装饰用的环佩珠玉。
第48章
“前几日我从浣衣局领取衣裳的时候,正巧与荣侍巾宫中的雪芽撞上,他神色慌张,我心觉有蹊跷,便暗中查探,正巧看到雪芽将这个包袱埋在靠近皇城的河道中。”
柳倦光转向尚宫道,“荣侍巾虽然将东西还回去了,但尚宫不妨核对一下,那些东西里,是否俱是有损耗的,这些损耗,是否又与地上的这些东西一一对应?我记得司制局所制作的东西,每一件用了多少金、多少玉都是登记在册的。”
他瞥了一眼沈廷,示意他赶紧说话。
沈廷愣了一下,连忙跪下,捂着脸哭天抢地:“陛下啊,臣怎么会陷害荣侍巾呢?一直就是他陷害我啊!我之前给我下药,现在违反宫规还给我下套,陛下,要不是柳官人,我今天就要被冤枉死了啊!”
虽然眼泪挤不出来,但哭声一定要响亮,他撇开个指缝,暗搓搓打量皇帝的神色,想到自己干完这票,马上就能给萧乐报信,哭得更起劲儿了,方圆八十里的聋子都得请求法律援助。
沈大公子从刚才就没说话,现在也没吭声。
荣招妹咬着手指跌坐在地上,柳倦光说得虽然不假,他是偷偷藏了一部分小件的金银,但只有两三件,他不贪,只要能帮妹妹还清赌债即可,这么满满一大包袱的东西,根本不是他的!
“陛下……”
事情一再反转,皇帝目光在在座的人中巡视了一圈。
她从五月到八月中间是没有任何记忆的,所以对后宫侍君的印象只停留在选秀当日,她觉得自己选进宫的都是一些俊俏、安分的男子,不想后宫表面平静,背地里早已波澜四起。
她抬了抬手,示意查下去。
然柳倦光在后宫一直不声不响,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他是绝对不会贸然出头的。
他安然垂着眸,等尚宫清点。
荣招妹千算万算,没算到柳倦光会帮沈廷。
“陛下,一定是柳官人伙同沈廷陷害臣啊!陛下明察!”
“奴婢与沈侧君素未有交情,何必趟这趟浑水,不过是心里有一份正义在,不愿意看着沈侧君蒙受冤屈。之前荣侍巾给沈侧君下药,也足见侍巾你心术不正了。”柳倦光连眼皮都没抬。
不多时,尚宫再次清点完物品,面有异色。
众人便都明白了。
沈廷抓住机会:“未免荣侍巾再说是臣陷害,不如审一审雪芽,看他怎么说。”
柳倦光看他的眼神,现在才多了一分赞许,好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愚蠢的儿子终于有了长进。
眼见荣招妹大势已去,雪芽当即跪下,把一切都坦白了,甚至添油加醋地说了荣招妹的一番坏话。
他原本就不是荣氏陪嫁来的宫人,甚至还是旺枝走后调来的,自然没多少忠心,何况荣招妹为了给他妹妹还债,还克扣他们的银钱。
荣招妹被拖走,打入冷宫的时候,还恶狠狠看着沈廷,只是口被塞住了,不然定要大吵大闹一番。
他棋差一招,落得满盘皆输。
宇文施麟和黎嘉景不免对沈廷刮目相看起来,往日他们只觉得沈廷是个依靠圣上宠爱满腹草包的空壳美人,失去盛宠后就再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没想到今日能布出这样精妙的一个局来。
以退为进,先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地,再拿出铁证反转。
不仅将曾经害过他的荣氏送入冷宫更让陛下对他产生怜爱,以便于复宠,果然这宫中没有简单的人。
“沈侧君,不请我去你宫中喝杯茶吗?”人都散去,沈廷迫不及待往外走的时候,身后柳倦光将他叫住。
原本他想明日再感谢柳倦光的,因为他现在一心只想回去,给萧乐传个消息。
但是人家已经主动叫住他了,他再不理就不礼貌了,只能尴尬挠挠头:“好啊。”
“你不是一直不太喜欢我吗?怎么今日还来帮我了?”
“虽然不太喜欢你,但是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心肠蛮好的傻子,你也算是帮过我,这次我帮你也算是还你的恩情了。那天我撞见雪芽慌慌张张一看就是心里有鬼,又看到了你的宫人,我已经在宫里待了快四年了,什么事没见过,多半是要生事……
听说你现在失宠了,为了避免你被人陷害进冷宫,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咯。”
沈廷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帮过他,但是既然柳倦光说帮过,那就是帮过。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沈廷才瘫在床上,喘着粗气,浑身都发软。
好险,真的好险,今天差点儿就栽进去了。
他叫人:“沈大公子,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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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公子不回他。
“在吗在吗?”依旧没有人回应,沈廷这才想起来,沈大公子好像今晚格外的安静,他尖叫起来,“姓沈的!你不会跑路了吧!说好了干完这一票我就能回去看一眼!你言而无信!”
沈廷正着急呢,听脑子里“哇——”一声哭得好惨烈。
一向娇纵的沈大公子头一次哭得这么撕心裂肺,沈廷也慌了:“你好端端哭什么?我可不会哄孩子啊。”
“哥哥,陛下一点都不爱我,不喜欢我,刚才她问都不问,就指桑骂槐,说是有人陷害荣招妹那个贱人,还能谁陷害?不就是说我呢嘛!哥哥,我不想活了!”
“……”沈廷无语,“你爱活不活,死恋爱脑,我现在要回去报平安,你抓紧让我回去。”
沈大公子哭得更大声,:“哇啊啊啊啊——你好歹安慰我一下啊。”
他哭了一会儿见沈廷还不理他,只好慢慢停止了哭泣,一边抽噎一边说:“好吧,我帮你联系主神。”
沈廷安详的、坦然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逐渐陷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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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廷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不赶巧,这边也是黑夜,小苗在旁边的陪护病床呼噜打得震天响。
他捂着被砸破的头艰难坐起来,扶着床,小心翼翼摸下床去。
这次只有十分钟的时间,那个什么主神是真的狗,说让他回来报平安,真就只给了十分钟报平安的时间。
他不能吵醒小苗,不然他喊来医生护士,他就没法跟萧乐说话了。
“509”沈廷念叨着,忍着恶心和头痛,摸到了萧乐的房间。
看着房门,他有种近乡情怯的激动感,眼泪忍不住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手都在发抖。
还是社会主义好,万恶封建帝制害人不浅!
今晚没有月光,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萧乐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她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下周出院,所以已经不用人陪护,面前有人大概是错觉。
她翻了个身,脸颊却一凉,像是被人小心触碰到。
萧乐啪一声把床头灯打开,就见沈廷幽幽站在床前,一把扑了过来,撞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半长的发顶蹭着她的颈窝:“萧乐,萧乐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他真的好害怕,那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皇帝不太喜欢他,他好想跟着萧乐一起回家,但是做不完任务不能走。
萧乐恍惚间以为自己做梦,人……说醒就醒了?
“别哭了。”她指腹拂过沈廷苍白的皮肤,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安抚,“醒了就好,我叫大夫来。”
沈廷一醒,她心里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要是真一直把他留在那个险恶的地方,她真的怕沈廷会出事。
沈廷赶紧拉下她抬起的手,将她抱在怀里,说:“我只有十分钟,马上就要走了。我是回来跟你报平安的。”
他急匆匆用两三分钟把事情经过说明白,然后亲她的脸颊:“你再抱抱我,我很快就要走了。”
他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水光,躺了半个多月,脸瘦下去许多,憔悴可怜,冷汗打湿的发丝贴在额头,萧乐心软了许多,不仅愿意抱抱他,还亲了亲他的唇角。心又重新揪起来。
沈廷的眼睛一时间亮起来,好像身后有尾巴开始摇晃。
他好想说她走之后,自己在那边总受欺负,但是还是咽回去了。
萧乐好好的,就不要她跟着自己担心了。
他握拳,坚定地说:“你放心,任务对象就剩下两个了,我会努力的!我跟你讲,我一直恪守男德嗷,那个皇帝我,都不跟她说话的……”
沈廷趴在她肩头,还想蹭一蹭亲一亲,珍惜最后一点时间,还想再碎碎念一些。
萧乐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把将房间的灯全都打开,然后把萧乐拖到桌子前。
“你等等,最后几分钟了,做点有意义的事。”她表情严肃,沈廷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萧乐在对他进行宫斗指导。
“斗得过就斗,斗不过就跑,我会等着你回来的。”萧乐说完,又抽屉里把他手机拿出来,欲言又止。
“看看基金吧,该卖就卖了。”
虽然这些天还是绿的多于红的,但毕竟是沈廷的东西,她不好随便处理,好在沈廷回来了,赶紧卖了及时止损。
沈廷看着手里的烫手山芋,一口气没上来,在意识消散之前,颤抖着手付出手续费,一键卖出,四万基金亏两万,不愧是他。
第49章
沈廷回去之后,他跟沈大公子对着哭。
一声比一声大,给沈大公子哭得懵了。
“你……你是不让人给甩了?”沈大公子小心翼翼问他,诶,哭这么惨,也是失恋了吧。
“滚!你丫的才让人甩了呢。小小年纪心思恶毒,不盼着我点儿好。”沈廷吸了吸鼻子,“老子赔钱了。”
基金四万赔了两万,他工作室的房子还在租,对他来说已经是一大笔巨款,本来还想着剩点钱呢。
他以后逢年过节,拿什么给萧乐买礼物?
“没被甩就不是什么大事。”沈大公子反过来安慰他,对他们这种恋爱脑来说,没钱总比没人好。
沈廷一想也是,竟然就被他这么开解了。
“那你呢,你刚才哭得那么惨,还要继续喜欢你家陛下吗?”沈廷抱着枕头翻了个身,问他。
要是沈大公子现在放弃,是不是任务就能提前结束,他也能回家了。
“不要!”沈大公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只是不喜欢我,她又没犯什么错,是我一厢情愿一意孤行,她不喜欢我,所以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我没道理强迫她,要求她必须对我格外对待。”
“当然!我相信,我这么可爱这么漂亮这么活泼黏人!她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沈廷被他的自信和慷慨惊住了,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爱?他看小说十几年,书里的苦情男二都没有他无私。
“那她要是喜欢你以后又移情别恋了呢?”
“谁敢抢走属于我的爱,我就跟他鱼死网破。”在男人三从四德柔顺为先的大雍,沈大公子的思想无疑有些超前且不守夫道了。
哦,原来这种慷慨大度和委曲求全,不能建立在有第三个男人的基础上。
沈廷悟了,但是换做他的话,他可能只会默默看着,要是萧乐愿意回心转意,他当然高兴,如果不愿意回心转意,偏爱那个野男人,他也只能暗暗守护了。
果然相似的恋爱脑,还是有不相似的地方。
“嗐,不说了,说说剩下两个任务对象怎么解决吧。”他可没忘刚才宇文施麟多讨厌,一直暗搓搓给他穿小鞋挑拨,他这个人记仇。
提起这个,沈大公子深深叹气:“咱们两个解决一个荣招妹就已经够难了。”
沈廷骄傲地扬起下巴:“我老婆对我可好了,我刚才回去,她教我了。啧啧,不跟有得人一样,怨念都快成实体了,人家就是不看你一眼呢。”
沈大公子嫉妒得心里都在滴水,恨不得咬手绢,酸言酸语嘲讽他:“老婆叫得亲热,你们两个又没有成婚,就算成婚了,你们那儿不是很开放吗,到处都是离婚的,到时候你这种笨蛋,肯定会被抛弃。”
“她不看你。”沈廷回击。
“就算你们两个亲亲热热又有什么用!你们两个见不到!”沈大公子酸言酸语继续道。
“她不看你。”沈廷继续用这四个字。
沈大公子果不其然又被气哭了,但是再也提起今晚那件事。
沈廷想小孩子就是好糊弄。
他按照萧乐的指点,连夜传信给沈娆。
没过几日,朝中就传来风声,说以往同宇文家交好的大臣,上折子说,为了宽慰太后病中之心,应当给宇文施麟晋一晋位份。
太后也因为皇帝这些日子转了性似的殷勤,死去的心思渐渐复燃。
既然奕儿不在,宇文施麟好歹也是宇文家的人,他能成为君后,也未尝不可。于是对皇帝的态度放软,不如之前强硬。
皇帝是个孝女,原本因为自己失忆时候薄待父亲已经十分愧疚,如今父亲愿意与她冰释前嫌,她自然高兴,力排众议,将宇文施麟升到了与沈廷一样的位份,又将凤印暂交给他,大有让他统领后宫的意思。
宫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一股邪风,纷纷传言陛下有意立宇文施麟为后,当年沈侧君得宠的时候,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也没有宇文主子这样一跃成为侧君的荣宠。
沈大公子不高兴了,嘤嘤地跟沈廷抱怨:“你为什么要让人进言,提拔宇文施麟啊?太后也帮着他,陛下现在这么宠爱他。”
沈廷将葡萄籽扔进痰盂里,一个接着一个,开解他:“人嘛,有舍必有得,你现在就受不了了,到时候皇帝传召他们侍寝的时候,你不得升天?黎嘉景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地位,现在他管理后宫的权力被剥夺了,肯定急得不得了。”
“宇文施麟净想着看好戏,隔山观虎斗,这把火烧到他自己头上看他怎么办。”
这是萧乐教他的,他觉得萧乐就是聪明,能想出这样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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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些天一直借口荣招妹给他下药伤了身,需要调养,所以避而不出,这把火也多半烧不到他身上,希望宇文施麟和黎嘉景两个人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