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妻(出书版)——陈毓华【完结】
时间:2023-10-13 14:42:58

  谢隐见笔尖蓄满墨汁却不会滴落,琢磨着,这毕竟不是人间惯用的笔,自然不能用寻常的法子,可他也不敢托大,尝试凭空画着,没想到令人错愕的是,他的笔下没有出现任何东西。
  他不信,拿来一叠白纸,但即使笔尖蘸满了墨汁,硬是半点沾染不上宣纸。
  孙拂原本满心期待,一直等不到谢隐的回应,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谢隐把那枝笔看了又看,又观察了孙拂半晌,忽然灵光一闪――或许其实应该是这样的。
  他把笔放回孙拂的手中,起身走到她背后,「唐突了。」语声才落,身躯一倾,大手便包裹住孙拂的小手。
  孙拂微微一颤,谢隐谨慎守礼,从不是莽撞行事的那种人,所以被他骤然抓住手,她没有被男人突然接近占便宜的羞耻害怕,只觉得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甚至因为靠得近,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冷香,那香似竹似松,令人心神宁静。
  「我想笔是判官赠于你的,我来应该是不行,所以不如换个法子试试,我握着你的手,让你自己画出眼珠来。」
  孙拂心想,原来还有这个方法,遂点了点头。
  两人都各自吸了一口气,凝神在笔尖上,谢隐凭借着他对孙拂的印象,对着空气绘出一对属于女子的眼瞳,空中果然凭空出现图样,接着继续深入刻画各个细节,注意线条流畅,很快画出一对深邃的眼珠子。
  「没想到真的能成。」谢隐微微出了汗,毕竟不熟练,得凭借着印象分毫不差的把眼珠画出来,他还真怕一个不小心画出斗鸡眼,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画完后,实体的眼珠子浮现出来,活灵活现,不由令他惊叹。
  原来笔是认主的,判官给了谁,谁就是它的主子,也就是说除了孙拂,这枝笔对旁人来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即便知情,拿去也无用。
  「真的?」她的手被谢隐轻轻放开,感觉得到手背上微微的湿意,他也是紧张的吧?
  「你别动,我试试能不能把眼珠放进去。」他把孙拂转了个方向,让她面向着自己,然后轻巧的解开她覆在脸上的眼罩巾子。
  孙拂的眼睑是闭着的,可是眼皮一接触到光线,刺激让她下意识睁开眼时,谢隐无可避免的看见两个黑黝黝的洞,他心疼得像有把锥子直直刺进心里。
  身为男人,也曾受剜眼之痛,他都有些忍受不住了,她一个小姑娘,还是为了他失去双眼,要不是有这枝判官笔,她长长的一辈子都必须在黑暗中摸索度过,她才多大年纪?花样的青春年华。
  对她,他有愧。
  他小心翼翼托起那对眼珠,慎而重之的把它放进孙拂的眼眶里。
  强烈的不适感让孙拂两眼都流出了一串晶莹的泪珠,这泪珠是疼痛也是喜悦。
  不过谢隐见状可紧张了。「是哪里不对劲?」这一紧张,他二度又去握人家小姑娘的柔荑。
  从没和「轻薄」这行为连在一起的有斐国师,自从妻子过世后一直洁身自爱,如今一再的「轻薄」一个小姑娘,即便无意,他的名声也算折在「旧识」的手里,只不过两人现在都没意会到这事。
  孙拂也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压抑和颤抖,但她无暇顾及,挣开他的手,用双掌覆盖住眼眸,「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谢隐不敢说话了,寻了凳子坐下,看孙拂的眼神就像看一块易碎的玉石。
  他从来不曾觉得时间这般漫长过,然后,在一眼都舍不得眨的度日如年里,他看见了那双记忆深处中眼仁乌黑、明眸善睐的杏眼。
  孙拂就这样睁着亮晶晶的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好像在看一件稀奇宝物般瞧了谢隐半晌,瞧得谢隐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可她忽然露齿一笑,「原来你近看是这个样子。」
  岁月对他很是仁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他没有像时下的男人一样蓄胡,干干净净的下巴,多了些世故和成熟男人的魅力,少了年少时那股疏冷,嘴边笑意淡淡,时光似乎磨圆了他身上的冷冽,多了一些宽融和从容。
  可她不知道,在旁人面前表面温和的谢隐从来都是只老狐狸,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京城里与他打交道的宗室们可一个赛一个的精,他要是没一点城府,早就被拆卸入腹,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谢隐咳了两声。「我和以前应该没什么差别。」就是老了点。在她这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前不得不称老。
  「差别可大了。」眼睛好了,她也有调笑人的心情,「以前怎么听都是呱呱呱的公鸭嗓。」
  谢隐面上一红,「我那时正值变嗓子的时候嘛……」
  「也不知怎地,回来我偶而还会想起你做的饭,你那窝头实在是……」孙拂摇头叹息。
  「令人回味无穷啊,你改天再做给我吃吧?」
  「你也知道那时我家里就那些材料,你想吃更好的还真没有。」他没说那窝头还是从他嘴边省下来给她的,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伙子能填饱肚子都是万幸了,哪能奢求太多?
  怕她继续拿窝头做文章,谢隐转移话题道:「先让金太医替你瞧瞧眼睛还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孙拂也不是一心要啃那难吃的窝头,只是顺口一说,但是她也想到关键问题,「我眼睛好了这件事,你可想好要怎么向太医解释?」
  「就说是我的神通所致……」谢隐话还没说完,立刻收到孙拂的鄙视小眼神。
  「你要这么能干……」当初干么去了?哪里需要用到她?
  「医者不自医嘛。」这种不负责任的调调,让孙拂又想起了少年时期的谢隐,她也不恼,只觉得有趣。
  「不如请个民间大夫来好了。」
  「就这么着。」他唤来朱骏,让他寻大夫。
  寻大夫这段期间,屋里的银霜炭已经烧到芯子,谢隐唤人把炉子抬出去,换新的进来。
  他一声令下,侍卫很快把炉子抬进来,所以尽管外面冷得能结冰,里头却十分的温暖。
  孙拂喟叹。「坐在炉火边,要是有包谷、红薯或是用竹签串了的年糕来烤,这样多有趣。」
  「会有机会的。」
  《天命妻(下)》
  作者:陈毓华
第九章 学习管家做生意(1)
  大夫来得很快,检查之下惶恐了,「草民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来姑娘的眼睛有哪里不对,请大人另请高明。」
  来人可是出自京城最大一家医馆,是名闻遐迩、有口皆碑的老大夫。
  「无妨,没事就好。」谢隐让管家包了谢礼,客气的把大夫送离开。
  「那我也不与大人说客套话了,这些日子我想家想得紧,既然大夫说我身上无事,那我可以回家了吧?」
  「嗯,我让人去安排。」谢隐沉吟片刻,撩了袍子出去了。
  谢隐出去后,孙拂又把纱巾给裹上,她的眼睛在旁人眼里可是个瞎的,没道理这么快又复原,就算是小泉也得瞒着。
  「姑娘,您的包袱奴婢替您整理出来了。」小泉手上抱着一个大包袱,不舍的走到孙拂身边,她知道姑娘不会在谢府留太久,却没想到一眨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孙拂无意把包袱里的东西带回家,她在这里换洗的衣物、饰品、香膏、香脂都是后来添置的,她其实不缺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我家里有的是,要是你不嫌弃,就都送给你吧。」
  「姑娘……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拿。」她虽然不知道姑娘的出身如何,却知晓是个不俗的,这些衣物首饰随便一样就够她许久的嚼用,她哪里敢拿。
  「你侍候我的一片心意,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就当投桃报李,这些物品你要是介意我使用过,拿去换些银子使也可以的。」
  「谢谢姑娘……」小泉哽咽了。
  经过几番安排,是夜,孙拂全副武装,头上戴了厚厚的毡帽,脸上擦了防冻香膏,还戴了手套,身上除了棉袄,大髦也披上了,小泉撑着伞送她上了轿子。
  「姑娘回去后可要好生保重,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人非草木,这些日子她和孙拂相处,就算时间不长也处出一些感情了。
  「回去后,记得去向厨房要一碗姜汤喝,省得冻着了。」
  「姑娘一路顺风。」她好舍不得啊!这么好的姑娘。
  谢隐见孙拂的眼仍覆着纱巾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好耐性的背着手站在那喝风,直等到孙拂和丫鬟话别,对奉命送孙拂回去的朱骏道:「雪天路滑,吩咐轿夫当心一点。」
  孙拂听声转向谢隐,微微昂着精致的下巴。「往后,我们不会再见了吧?」
  京城虽然男女大防不是那么规矩森严,但是两人不只年纪有差、身分有差,就连生活圈也不在一处,九衢街住的是达官显贵、皇室宗亲,城东虽广厦林立、檐牙高啄,则是以二三品以下的官宦居多,她爹娘甚至只是个商户,一旦人分出三六九等,便自然要遵守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规矩,要再见,实在没有什么理由。
  谢隐是皇帝的心腹,她是一介小女子,京城虽大,住着几十万的百姓,她与他,生活没有任何可以重叠的地方。
  再说,过了这个年,她就要嫁做人妇,从此后宅一亩三分地是她生活的地方,所以她说不会再见就是这个缘由。
  「怎么说都在京城,总是能碰头的。」他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荒唐,但是能看也就一会儿了,何况她现在也看不到他,所以能看多久,都随他的意。
  「我爹娘替我定了亲,明年四月就要嫁往保定府。」她从来没有为这件婚事做过什么,嫁谁不是嫁呢,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样啊……嫁的可是你可心的人?」谢隐虽然错愕,倒也还把持得住,她这年纪也是该有门亲事等着她,孙家大房虽然不显,但打断骨头连着筋,皇后的堂姊妹,想求娶沾亲带故的人可多着。
  她沉默不语。
  「到时候可别忘了让人送上喜帖与我,好讨一杯喜酒喝。」原来她已经有订亲的对象了,他心里有股自己也说不出来的酸涩,语气不由得便有些萧索。
  「多谢,告辞。」孙拂屈了屈膝,就像能看见谢隐似的,冲着他微微一笑,因为是从心底漾起来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像雪地里乍然绽放的玫瑰花。
  谢隐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她像花瓣一样凋谢了,又不敢不用力,怕她会像蜻蜓那样飞走了。他不能理解自己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因为从没有过。
  孙拂上了一顶青帏软轿,六个府卫加上暗卫,由朱骏领着在北风呼啸的雪夜里,把正主儿送到孙家的西园角门。
  和孙拂一模一样的姑娘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斗篷,盖头盖脸的撑了把油纸伞候在角门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连盏灯也没提,雪簌簌的落在地上,屋檐一角只有口中呼出去的白烟袅袅证明有个大活人在那里。
  这样的天气,出门的除非是有不得了的急事,不然谁不想窝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样的夜越发显得寂寥了,一见孙拂下轿,那女子赶紧上前准备钻进轿子里,两人交错的同时,一声低缓又清晰的「谢谢」从孙拂的口中吐出,换来那暗卫讶异的一瞥,然后低着头无声上了轿,轿夫抬起轿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动作迅速如鬼魅。
  孙拂则是飞快的闪进了宅子,角门还没掩上就听到三生不安的低呼。
  三生在雪地站得久了,就算穿得严实还是直搓手和跺脚,「小姐,您可回来了,不是说攀出墙的腊梅比较合心意,怎么空着手?这点小事还是由奴婢来才是,小姐的眼睛最近不好,要是绊倒跌伤怎么办?不过您再不回来,奴婢都快冻成冰棍了。」她擞抖抖,话却连珠炮似的。
  原来是拿摘花当借口出院子的,孙拂随口应道:「我又改变心意,不想要了。」
  哦了声,三生对孙拂的想法改变也没有太追究,把手呵了呵气后才敢去扶孙拂的胳臂。孙拂还没来得及拆掉遮眼的纱布巾,暗卫之前也拿眼疾当借口,一样蒙着布巾,这点对得上号,三生没有起疑。
  「先进屋再说吧。」孙拂搭着三生的手,迈开脚步,三生连忙跟上了。
  孙拂回到半若院的时候,一屋子的丫头都在等着,她一进去,屋里的暖意让她顿时有活过来的感觉。
  她伸出双手,绿腰和琵琶帮她换衣服,洗了脸,一个送来用黄耆枸杞红枣泡的补气茶,重新抹上护肤的香膏,为了怕积食,就着桌上的点心吃了两块,这才真真正正舒了口气。
  「出门一趟真累。」她的潜台词是――回家真好。
  也就从院子到角门。可几个丫头都没敢说出来,琵琶稳重的笑着回答,「大雪天的,小姐要不是说自己摘来的花比较香,奴婢们也不让您跋涉这一趟。」
  在堆积几尺的雪地里走路,又湿又滑还冷,真的只能用跋涉来形容。
  「夜深了,大家都去歇着吧。」
  闲话了两句,知道家里一如往常没什么事,倒是要过年了,许多人开始办年货,铺子里的生意热火朝天,所有人都只恨少生了两只手。
  采买进货,点货对帐,还要趁着钱庄还开门的时候把一年的收益都兑进去,该提领的要提领,千头万绪,即便每间铺子都有二帐,孙邈为了不让姚氏这么忙,干脆书也不看了,把许多活儿都包来自己做,姚氏又不放心他,夫妻俩已经好几天都宿在铺子里了。
  也就是说因为忙成这样,对这个独生女儿还真没什么心思过来嘘寒问暖,这也变相让暗卫减少了面对她爹娘出包的机会。
  丫头们吹熄了灯火,又把窗户开了一小缝隙,检查过炭火,各司其职后都下去了。
  孙拂看了眼身上家常的旧袍子,果然还是旧衣服最好穿了,望着帐顶的承尘,心想那暗卫应该也平安回到谢府了吧,她在谢府的那些日子就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许是意识里知道现在睡的是自己的床,迷迷糊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不用丫头叫,她自己起的床,拆下遮了一个晚上的布条,她发现眼睛已经可以适应晨光的亮度,等一众丫头准备进来侍候孙拂时,她已经去了厨房。
  厨娘都慌了手脚,她气定神闲的让众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她自己守着小炉熬了一锅什锦鸡粥,又让厨娘准备几样食材和佐料,说她一会儿再回来处理。
  天破晓,雪霁了,孙拂让人用厚棉布把粥盆包起来,一小碟红烧豆腐、南瓜煎饼,一小盘腌黄瓜,放在托盘上,端去了正院。
  姚氏昨儿个深夜才从铺子里归家,要过大年了,铺子盘帐的工作要不是这回有丈夫帮衬着,准要脱掉她一层皮。忙完铺子还有家务缠身,其实分家另过后,他们这个小家人口简便,比起分家前那些被塞来的家务活算是轻省太多了。
  孙拂来到正院的时候,姚氏正在吩咐她手下的管事嬷嬷事情,问的是采买,各样年货买得怎样?各处的年礼该加厚还是照往例,只见那温嬷嬷很仔细的把重点记在簿子上。
  「不知老宅那边的年礼该怎么个送法?」温嬷嬷有些不好拿捏,毕竟大房年才从老宅分出来,薄了厚了都会有说不完的话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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