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裁衣缝纽的针潇活儿也该拿起来了,虽说你到时候嫁过去,需要做针线活儿的时候不多,可你也不能连双公婆的袜子都做不出来,贻笑大方。」
「外祖母疼我,才不会计较我女红做得好还是不好。」被母亲拘着做女红,两辈子头一回做针线,孙拂的心情格外微妙。
在姚氏面前她还是那没什么耐性的十五岁孙拂,十五岁孙拂要她拿着绷子飞针走线,还不如要她的小命比较快,但是她表现出自己愿意学,很愿意的样子。
只要她愿意学,不管绣出来的东西能不能见人,姚氏也认了。绣工这种东西需要天分,赶鸭子上架哪能要求太多?明面上能交代过去就好了,她娘家什么都不缺,女儿嫁过去就是妥妥的享福。
孙拂可不知道姚氏的打算,她如今的女红极好,上辈子为了讨好自己唯一能倚仗的夫君长景帝,倒是练出一手精湛的绣活,加上蜗居冷宫十几年,就算没能十项全能,但还真没差到哪去。
她不想让姚氏察觉出她女红上突如其来的变化,压着技巧在绷子上绣出一只花猫在树丛下玩着团线。
「想不到你这孩子的绣活这么好,娘怎么都不知道?」姚氏惊讶了。
孙拂用剪子将线头剪断,「哪里好,比不上娘的万分之一。」
姚氏笑咪咪的把绷子拿在面前看了又看。「早知道你的针线活做得这么好,娘就不用白操心了。」
「这等夸奖的话也只有娘亲您不嫌弃女儿笨拙的绣技才说来安慰我的。」她的书法和画画都是由孙邈亲自启蒙,字和画都不错,可惜上辈子的她没什么耐性做这些磨练心性的事情,只是书法与绘画本来就有相通之处,又因为有了字画基础,等她后来学起女红,不管是画花样子,还是在绣布上构思图样,都比初学者容易多了。
孙府的人都知道孙邈宠爱女儿,他曾是两榜进士,知识学问都不差,他不遗余力的请来不少女先生来家里教导女儿和侄女们,可惜上一世的孙拂宁可进官学去胡混,完全辜负了孙邈的一片心意。
因为去了官学,所以遇见了魏齐,对他一见钟情,这才有后来回家死活要逼嫁的举动,可她重生以后,官学她已经无意再去。
姚氏也不勉强她,就算孙家有个皇后娘娘的模范在,一干亲眷不要求才华洋溢,至少不能不学无术,可自家女儿是什么德性?学问没学到,烂桃花却满天飞,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就不说了,还差点把小命搭上,现在既然不想去就不去了呗。女子不参加科考,不需名扬天下,学问嘛,明是非、能算术不让下人蒙骗就行了。
不去官学,不用见到孙默娘和孙乐娘姊妹,但是初一十五给孙老夫人的请安孙拂却逃不掉。
姚氏实在不放心,拉着孙拂的手,千叮嘱万嘱咐让她去了东园莫再与姊妹起口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娘,您别担这个心,您什么时候见我跟默娘姊妹吵嘴的?只要她们不来惹我,我自有分寸。」
姚氏经女儿这一说才想到,女儿向来就是孙默娘的小尾巴、跟屁虫,不管孙默娘说什么,她这女儿绝没有第二句话,于是艰难的把口中的话语转了个弯。「也不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是非黑白也该有自己的定见才是。」
「仅遵阿娘旨意。」孙拂作势福下身。
「你这顽皮的,早去早回知道吗?」姚氏终于笑了。希望她这些日子的叨念没白费,也希望阿拂如她所说,不会再人云亦云,被人家当枪使了。
「小姐,泰和堂那边的人过来催了。」三生小跑着过来,经过几日调养,她身上已无大碍,孙拂也就让她回来侍候了。
东园的泰和堂便是孙老夫人住的地方,一早便差遣身边的丫头来探望孙拂,见她身子没事,便说身子好了就该去向孙老夫人请安。
孙拂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给了姚氏一个安抚的笑容,提脚就走。
*
在孙府,东园和西园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西园是孙府的老宅,东园都是簇新的建筑物,本来占地还不大,可孙窈娘当上皇后以后,长景帝大方的划给孙家一大块地,这一来,东园就占了半条的胡同。
以前的孙拂对自家偏居一隅十分不满,比起修缮精致华丽的东园,西园简直就是狗窝,但是历经许多,再重新见到这幢翘檐飞瓦、富丽堂皇的宅子,什么波澜都激不起来。
进了垂花门,拐过九弯十八拐的回廊,经过用太湖石堆叠、满是名花异草的花园,这才来到泰和堂。
泰和堂和东园其他建筑一样,处处精致,布置匠心独具,所有的好东西全堆在堂屋里。
「二小姐到了。」孙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春日喊道,她还是照孙府众人的大排行称呼。
孙拂一踏进泰和堂,就见里头其乐融融,孙二夫人李氏和孙三夫人黄氏站在孙老夫人下首,二房嫡女孙默娘和三房嫡女孙乐娘坐在左右两边,至于庶子女们是没资格进泰和堂来给孙老夫人请安的。
「我们都向祖母请过安要准备去上学了,怎么二姊姊现在才来?」孙默娘笑道。
屋里头的人彷佛被孙默娘这一提醒,才发现孙拂这个人的存在。
「因为身子还没有好利索,走走便得歇会儿,所以来迟了。」孙拂不动声色。
孙默娘拐着弯说她拿乔来晚了,让众人等她一个,孙拂就从善如流的告诉屋里人,她的身子还弱着,身为祖母却非要大病初K的孙女过来给她请安,这般不知体恤幼小,到底谁才是那个拿乔的人?
气氛凝滞片刻,李氏笑容可掬的打破沉寂。「拂姐儿能从西园到东园,可见身子看着是无事了。」
「知道自己动作慢,下回过来提早些出门就是。」这是孙老夫人的声音,极度敷衍,还带着一丝不耐。
孙拂抬头望向孙老夫人,孙老夫人一直是很自视甚高的,她以尚宝司卿次女的身分嫁给孙老太爷当填房,一直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凭她的容貌身段才情,想嫁什么人没有,可她爹却在诸多女儿里挑上她,许给了孙老太爷作为继室。
虽然满心不情愿地嫁了过来,可孙老太爷对她百依百顺,并没有因为她是尚宝司卿众多女儿的其中一个,容貌还不是最好的,就对她不好。
她成了孙夫人后生下两个儿子,名声和地位随着两人的成长水涨船高,直到孙女被立为皇后,更是到达了顶峰。
孙拂还记得,上辈子要是没有孙老夫人的推波助澜,她不会被逼着进了宫,而这一切为的是给孙窈娘铺路。
孙老夫人对金银首饰情有独钟,颈脖挂着、发上簪着、手上戴着,一身的珠光宝气,衬着缎面蓝色上袄搭配红色织金马面裙,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挂,看上去雍容华贵,比年纪正好的孙女还要引人注目,让孙拂很是无言。
孙老夫人还爱抽水烟,水烟袋不离手,那也是金光闪闪,镀了金的。
「你小小年纪不知羞耻,观Q魏侯爷不说,还恬不知耻的逼婚,把我孙家的脸都丢尽了!」孙老夫人重重把水烟袋一放,方才还看似雍容华贵的脸上,刻薄的线条都跑了出来。
「祖母,魏侯爷出身高贵,京里贵女没有人不喜欢,二姊姊对他一见钟情,淑女好逑,也没什么不对。」孙乐娘不阴不阳的帮腔。
「二姊姊,祖母只是一时气急,你只要跪下认个错,祖母宽宏大量定会原谅你,你又何必执着不肯?」孙默娘也跟着出声了。
孙拂无视孙默娘姊妹的发言,只淡淡地开口,「祖母,孙女不知自己哪里丢了孙家的脸面?」
逼婚一事她从未在二房三房面前说起,只在爹娘面前嚷嚷,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这消息又是从谁的嘴里传到东园的?上一世,祖母就是因为这样大发雷霆禁了她的足,她千方百计想脱困,这才遭孙默娘和李氏设计,把心思动到入宫这件事上头。
在冷宫那些年她想明白了许多事,孙窈娘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想进宫,无非是透过李氏的嘴知道后宫的艰难,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这还不算那些美人、夫人之流,还有三年一选的秀女。
这么多女人把自己斗成乌鸡眼,就为了抢一个男人的宠爱,且那宠爱还随时会像泡沫般消失,孙默娘不笨,哪可能为了亲姊姊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幸好有孙拂这么个大草包,把她推进去填坑,刚刚好而已。
「二姊姊可是病糊涂了,你爱慕魏侯爷,一心想嫁,甚至连宁可为妾的话都说出来了,妹妹我真替你害臊。」孙默娘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态度,「你赶紧跪在祖母面前请罪,只要你认错,这事就过去了。」简单的两句话就把自甘堕落的帽子扣到了孙拂的头上。
「妹妹这话可就说岔了,姊姊我已是有婚约之人,明年便要完婚,怎么可能为了连正式见面都没有过的魏侯爷抛弃婚约?再说我孙家可没有与人为妾的姑娘,妹妹这些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我这做姊姊的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顾一切的坏我声誉?」孙拂显得心痛万分。
孙默娘噎住了,一向能言善道的嘴什么都吐不出来。孙拂爱慕魏侯爷,整个官学的人都知道,孙拂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昭然若揭的情意完全不加掩饰,现在却一概否认了?
有着两个小梨窝,看着轻软娇俏的孙乐娘笑着接话道:「二姊姊,这里都是自家人,你又有么好害羞的――」
孙拂打断孙乐娘的风凉话,「妹妹慎言,子虚乌有的话莫要随意出口,都说祸从口出,魏侯爷是权贵世家,我们有皇后娘娘那样的珠玉在前,又岂能妄自菲薄?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做了些让人误会的事情,可大病一场就是个教训,我以后会谨言慎行,也请两位妹妹不要再说那话了。」
李氏看向孙拂的目光都是不赞同,「拂姐儿,你两位妹妹可是一心为你好,你这般咄咄逼人,未免太不近人情?」
这位孙二夫人李氏,形容丰腴,看上去温柔又仁善,平常脸上总挂着笑,握着掌家权,孙府上上下下都敬她处事公平公正又公开,然而她其实是个披着菩萨皮的恶狼,还未分家前,姚氏没少受这位官家出身的妞侄泼脏水,在孙老夫人面前给她穿小鞋。
姚氏上有不喜她的婆母,下有拼命挤对她的她婢,加上动不动就到孙老夫人面前哭诉的三房,商家出身的姚氏本来底气就嫌不足,后来实在气不过,索性把管家权交了出去,谁知道正中这些人下怀,大房彻底在这个家内外都没有地位。
「我咄咄逼人?二夫人可看清楚了,打我一进门,咄咄逼人的是谁?」孙拂歪着头,一脸的困惑。
见自家女儿吃了亏,心气高的李氏从来不肯服软,尤其在大房面前。这大房的孙拂平日只敢朝自家爹娘开火,对外却是怂包货色,连她这长辈都知道最好拿捏不过,经常让默姊儿耍着玩,今日这般据理力争还疾言厉色,难道是吃错了药?
「都给我住口!说你两句,你还有理了?」孙老夫人一下坐直了身子,「旁人的好意歹意都分不清楚,蠢货!」
她最受不了人家顶撞,尤其今日的孙拂吃错药似的,所有人讲一句她应一句,这已经冒犯了孙老夫人的威严,不给她苦头吃,心里哪舒坦得起来?
李氏打断孙老夫人即将出口的斥责。「其实拂姐儿说的也没错,她已经及笄,是个大姑娘了,是我们太过心急,怕她一个不小心走岔了路,影响了终生的幸福,她与魏侯爷的事本来就是一场误会,官学里人来人往,也许只是不巧撞上了,这才让有心人误会了。」
孙老夫人对二媳妇打断她的话心生不满,可李氏娘家兄弟有几个都在吏部做事,她不愿意得罪她,只撇了撇嘴不作声了。
第六章 赶走背主下人(1)
黄氏也顺着李氏的话道:「姊妹间谁没个拌嘴的时候,乐姐儿、默姐儿,以后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姊妹就是要和和气气,咱们家一旦选定要入宫陪伴皇后娘娘、一同侍候陛下的姑娘,你们姊妹几个就没多少可以聚在一起的日子了。」
孙拂在心里冷笑,原来等着她的在这呢,方才那些不过是开胃小菜。
她没作声,黄氏惊讶的瞥了孙拂一眼,通常这丫头就是个凡事抢先的,知道能进宫,这是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机会,不跳出来争抢才怪。
可对面的少女低眉顺眼,巴掌大的小脸,眉目如画,以前不只神情张扬,就连身上都带着一股傲慢自负,这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端庄贞静,好像所有人和她之间都被拉开了一段距离,她身上甚至有着身在高位才会有的贵气。
有那么一瞬间,黄氏居然觉得眼前这丫头不是蠢笨的呆头鹅,而是那种金玉养出来的贵人……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黄氏自然不会知道面前的孙拂早不是过去的那个,而是历经了宫斗争宠,在冷宫走过一遭,在人间不知岁月的飘荡,看遍冷暖世事,曾执掌后宫,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孙拂。
「拂姐儿没什么要说吗?」
「这是举族大事,阿拂只是晚辈,长居后宅,人微言轻,能说什么呢?」
上一世,她傻乎乎的去当了孙窈娘的陪葬品,同一件事做错一次可以说是无心,要是两次都入了人家的套,那就是活该了。
孙家已经有一个孙窈娘得皇帝喜爱,皇帝有这么个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作伴,丧失先机的妹妹怎么可能吸引得到皇帝的注意力?
再说就算能吸引皇帝的注意,她也不乐意,一夫多妻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以前的她不觉得有什么,可经历了许多,她才发觉姊妹一起服侍一个男人实在恶心。
而孙家迫切的想再送一个女儿进宫,是因为孙窈娘没几年好活了,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又怕她唯一的儿子在她走后会被后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白骨精给吞了,她需要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于是和孙Z商量后打算让孙拂进宫。
孙拂也明白这些人想让自己进宫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好拿捏兼没脑子,她一旦入宫,里里外外都是孙窈娘的人,她孤立无援,也只能随人搓圆捏扁。
黄氏恼怒的看了孙拂一眼,李氏却是了然的凶判Γ自己这弟妹看上去洁净得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实际上精明得很,要是孙拂这傻子不要命的往前冲,孙乐娘就可以不用进宫去当炮灰了,只可惜这回孙拂没反应过来,黄氏白费心机了。
「拂姐儿可是大房的嫡长女,最能代表我们孙家了。」
「多谢二夫人美言,阿拂的婚期已定,本该在家里备嫁,不好出来见人,若非祖母召唤阿拂才不得不出门。皇后娘娘慧德兼修,又怎么会要一个已经要出门子的姊妹进宫呢?陛下想来也不可能这般不近人情。」孙拂低下头,撇嘴冷笑。
这两房能安什么好心,如果孙家非要送一个女儿入宫不可,那就让二房三房自己去撕扯吧,断然没有她妯娌插手大房子女婚事的道理,更何况他们已经分家,二房三房的荣华富贵和大房无关,那些该他们去承担的,怎么好意思让大房出力?
李氏的脑筋转得飞快,都怪黄氏这嘴快的打草惊蛇了,要是徐徐图之,先笼络孙拂这丫头的心也许还有几分胜算,如果往宫里送庶女,不说陛下那里,皇后娘娘应该也不喜吧。
她笑着瞪了黄氏一眼,对孙拂说道:「拂姐儿莫急,三婶这是在跟你说笑呢,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这种大事,还是得与大哥大嫂商量了才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