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黄长裙看魏楚穿戴光鲜,面似芙蓉,出落得更加水灵。
魏楚看着父亲和黄长裙,“女儿不孝,流落到北地,嫁给一个商人,成亲半年,夫君出门病死在外。”
魏楚隐去李业一节,李业现在荣登大宝,是九五之尊,自己是皇帝登基前的一段风流。
二老爷魏经贤心疼地看着女儿,“我儿受了魏家连累,现在回来就好。”
女儿还年轻,又有好样貌,京城官宦子弟众多,不愁日后改嫁。
又叙了会家常,魏楚说;“女儿回来,还未拜见大伯父伯母和三伯父伯母。”
“快去见你大伯父伯母和三伯父伯母,和一干姊妹。”
二老爷魏经贤说。
黄长裙陪她去大房和三房,一路欲言又止,魏楚看出她有话说,道:“姨娘与我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尽管说。”
黄长裙看左近无人,悄声说;“大夫人心情不太好,你说话小心便是。”
“大伯母这几年过得不顺意?”倾巢之下无有完卵。
“大夫人被发卖时,被娘家人救出,没受什么罪,就是二姑娘的遭遇不太好,二姑娘被卖给一个富户做小,哪家老爷有些年纪,看中二姑娘年轻貌美,多宠爱些,他家大妇是个母老虎,容不下,二姑娘受苛待,这回赎回来,与从前大不相同,大夫人为二姑娘忧心。”
魏家五位姑娘,大姑娘魏敏已嫁人,嫁给太傅府嫡孙,二姑娘魏瑾是大夫人徐氏的心头肉,三姑娘魏绮是三房的嫡女,五姑娘魏玉是三房庶女。
大房的主院,门口站着的两个丫鬟面孔生疏,魏楚心中叹气,伯府的主仆发卖,卖到哪里,全凭各自的运气,伯府起复后,主子们找寻回来,丫鬟仆妇流落到何处,无人问津。
新买的丫鬟,还对府里的主子不熟,黄长裙说;“回你家夫人,四姑娘来拜见大夫人。”
丫鬟朝里回禀,“四姑娘来了。”
大夫人徐氏坐在榻上,收了眼泪,拿绣帕擦了擦眼睛,“请四姑娘进来。”
魏楚迈步进去,屈膝行礼,“魏楚给大伯母请安,大伯母安康。”
大夫人徐氏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情绪低落,强打起精神,扶起她,“楚楚,这几日我还担心,路上不太平,见到你,我就安心了,派人打听,只说你在北地,能找到你伯母去了一块心病。”
魏家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北地,自己在北地无人知道,除了李业及几个心腹,北地之大,很快便找到她,不禁怀疑。
一旁的赵家的邀功,“奴婢在镇上打听不少人,四姑娘的住的地还真难找。”
魏家又是怎知自己住在榆关镇。
“给大夫人请安。”黄长裙福身。
妾不如主子姑娘有体面,徐氏淡淡地说;“二弟房中你多费心了,缺什么少什么派丫鬟来回我。”
“府里人多,夫人每日处置大小事情几十件,事事周全。”
奉承话没人不爱听,徐氏面容舒展,“二房没有主母,难为你心细照应,四姑娘交给你,你多费点心。”
徐氏把魏楚拉到身边坐下,上下打量魏楚,魏楚从大伯母眼中窥出一丝嫉妒。
“楚楚,你是怎么去了北地?”徐氏问。
大伯母徐氏掌家,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大房的两个堂姐吃穿用度最好,论在伯府的地位,大房外就是三房,二房是嫡出,庶出的二房在府里受冷落。
豪门世家嫡庶有别,这也平常,魏楚从不跟两位堂姐争,在老忠勤伯夫人活着时,偏心得更厉害。
说:“我被人牙子买下,待卖时,京城发生叛乱,冲散了,我同难民去了北地,后来……”
她在榆关镇改嫁李掌柜一打听瞒不住,索性自己说了,“后来遇到一个商人,姓李,我就嫁给他,他出门办货,半路病死了。”
徐氏叹气,道;“楚楚,当时的光景,你嫁个商人为了生存,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伯府起复了,商户跟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你嫁的男人死了,断的干净,以后在京城,我和你大伯父给你物色人家,凭你的才貌,嫁人低不了。”
徐氏深谙朝廷裙带关系,这个侄女各方面条件好,可巩固忠勤伯与同朝为官的臣子的关系。
徐氏对魏楚这个侄女,也就面上过得去,一己私心,并非为侄女真好,魏楚没出言反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回魏家,改嫁她本人做不得主,不管大伯母怎么想,相信父亲是不会卖女儿的。
大伯父对二弟颇多关照,对魏楚这侄女一向不错。
魏楚问:“大伯父不在家?魏楚给大伯父请安。”
大夫人徐氏道;“你大伯父复了爵位,感念圣上隆恩,差事极卖力气,早出晚归。”
“大伯父和父亲三伯父流放烟瘴之地三年,吃苦受罪,为了皇上办事尽心应当,也要注意身体。”
“谁说不是呢,我劝他,他和我急,你大伯父说没有新皇,就没有我们伯府一家团聚,我们一家人还不知道尸骨埋在哪里,哪里还有如今见面,皇上登基后,念你伯父平素勤谨,复了爵位,赐还了府邸,呼奴唤俾,富贵的日子都是蒙皇恩所赐,我心疼的是你们姊妹,如花似玉的人儿,糟蹋成什么样子,可怜瑾儿她…..”
大夫人徐氏突然打住话头,滚下泪来,拿绣帕掩面,魏楚忙安慰道:“大伯母,家人都一一找回来了,现在魏家好了,我们姊妹虽然受了些苦,阖家团聚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大伯母想开些,人都还在就是万幸,大伯母休要想感伤的事情。”
徐氏抹了泪,咬牙恨道;“都是魏子玉那个逆子惹出的祸事,害了我们一家子,也害了你们姊妹几个,孽障都是你祖母护着,无法无天,在外胡作非为,他娘一个贱婢,生不出什么好货色,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徐氏也是恨急了,在小辈面前忍不住骂庶子的生母。
魏子玉是大房庶子,生母是个丫鬟,抱在大夫人房中抚养,大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嫡子,魏子玉记在大夫人名下。
祖母活着的时候,对这个长子长孙十分宠溺,大伯父管教,祖母拦着,徐氏面上贤德,对庶子关怀备至,讨老夫人喜欢,笼络庶子。
养成魏子玉不知深浅,不辨忠奸,结交狐朋狗友,受了牵连,魏子玉被处死。
一向很有教养的大伯母难得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大伯母心情不好,魏楚说;“侄女晚点来给大伯父请安,我去看看二姐。”
徐氏愁眉不展,“你去看看你二姐,开导开导她。”
从徐氏屋里出来,魏楚对黄长裙说;“姨娘不用陪我了。”
“你们姊妹几年不见,有许多话说,我就不陪你了。”
黄长裙回二房了。
魏楚来到二姐魏瑾院子,明间门外站着一个小丫鬟,不认识,门帘掀开,一个丫鬟走出来,魏楚认识,这是二姐魏瑾的贴身丫鬟明月,数落小丫鬟。
看见魏楚,微微有点惊讶,蹲身,“见过四姑娘。”
“你们姑娘在屋里?”
“在屋里,听说四姑娘要回来了,我们姑娘高兴一阵,感伤一阵,这一早上抹了好几次眼泪。”
这个明月极会说话。
说着,挑起门帘,魏楚进屋,二姑娘魏瑾坐在榻上,低头不知想什么,有人进屋没有知觉。
“四姑娘来看姑娘。”
明月说。
“二姐”魏楚唤了一声。
二姑娘魏瑾抬头,恍然怔忡,片刻方道:“四妹,你回来了。”
携了魏楚的手,一同坐在榻上,魏楚看二姐魏瑾,眉眼依旧精致,面色暗淡无光,像一朵失去水分的鲜花枯萎了。
“我们姊妹终于又见面了。”
“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父母家人了,我当初受那泼妇的折磨,想一死了之,我们金枝玉叶般娇贵,却要受无知蠢妇的虐待,几次寻死不成,后来…..”
魏瑾骤然停顿,嘴唇抖着,情绪突然变化,好半天,苍白着脸,说:“如今归家,可是我已非完璧之身,京城贵女们不知背后怎样笑话,给魏家丢脸,还不如当初死了干净。”
二姑娘魏瑾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受不得委屈,二姑娘魏瑾是大夫人徐氏的骄傲,才貌双全,名冠京城。
魏瑾口口声声说死,魏楚从未想过死,只想怎么能够活下去。
明月悄悄拭泪,替姑娘挽起袖子,“四姑娘看,我家姑娘被大妇虐待,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魏楚看魏瑾的手臂有几块淤青未消。
“这是那个婆娘掐的,老东西每次到我屋里,她就打我掐我。”
魏瑾抹着眼泪,“我这身子已经不干净了,我同母亲说出家为尼,母亲说什么都不答应。”
“二姐,我们一家好不容易团聚,大伯母怎么舍得你出家,二姐要振作起来,别让大伯父大伯母伤心了。”
“我这样不能为父母争脸,害他们难过,实是不孝,如果不是为了父母,怕他们难过,而苟活于世。不然我早就一死了之了。”
对魏瑾这样的人,死容易,活下去更难。
一场暴雪,折了花枝。
魏楚道:“有何没脸见人,家族变故,非你我之错,能够侥幸活下来,已属幸运。”
“我自小被教导忠义节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国之大义,忠义节烈,轻贱生命,为了脸面,魏楚不敢苟同,魏瑾的思想根深蒂固。
既然当初没死,现在魏瑾更加不会死了,跨越自己心里那道坎需要点时间。
从半吞半吐的话,母女俩遮遮掩掩,过激的反应,魏楚直觉大伯母徐氏和魏瑾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其中定有隐情。
魏楚说;“我去给三伯父和三伯母请安,看看三姐和五妹妹。”
魏瑾的神色又暗了暗,难以启齿,“四妹,三妹她…..”
“三姐怎么了?”
魏楚和三房魏绮年龄相仿,魏绮骄纵任性,平常总要压魏楚一头。
“她不太好。”
第41章
◎李掌柜问,李娘子可曾忘了故地,可还记得旧人◎
魏瑾三缄其口, 沉默了。
魏楚没追问,告辞回到自己住的院子,置身熟悉的环境, 魏楚眼睛潮润。
屋里的东西都是新添置的, 原来的全没了, 新家具,没来得及置办,简单几样摆设。
拾掇得洁净。
住了十几年的屋子, 魏楚倍感亲切。
两个新分来的丫鬟局促地看着主子, 进府后教了简单的规矩, “奴婢添香”“奴婢景秋”“见过四姑娘。”
添香个头略矮, 圆脸, 景秋身材高挑, 白净的面,鼻端两侧有几颗雀斑, 有几分姿色。
魏楚问;“你们是第一次侍候人?”
“是” 两人神情紧张。
两个都是没什么经验的丫鬟,难为大伯母, 伯府现在一团乱, 大伯母没精神头,没了从前的干练。
“不用紧张,做事用心就行, 背主的丫鬟我是容不下的。”
魏楚坐在榻上, “给我倒一杯茶水。”
景秋反应快,提着茶壶, 倒了一盅茶水, 摸着茶盅不烫手, 端给魏楚, “姑娘请用茶。”
魏楚看在眼里,心想,这个丫鬟景秋心细。
七八个小厮抬着几口箱子送到明间,其中一个小厮说;“姑娘的东西都拿进来了,姑娘看缺不缺。”
“放这里,你们下去吧”
怕路上遗失,魏楚的衣物随身用品放在两个包袱里,其它的东西放入箱子里锁上。
带着添香和景秋归置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魏楚带回的三口箱子装的衣物物品,还有一口箱子里装的从北地带回的特产,准备送人。
有些不穿的衣裳就赏给了添香和景秋。
“主仆三人倒腾什么呢?”
黄长裙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
魏楚正整理衣裳,抬头说;“我这屋里乱,姨娘自己找地方坐。”
“你忙你的,我就是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黄长裙边说,眼睛瞥见地上几口箱子敞开,桌上放着几个首饰匣,一个首饰匣打开,扫了一眼,视线一下定住。
赫然看见里面钗环珠宝,甚是惊讶,黄长裙是有些见识的,如果这些首饰不是仿造,价值连城,好像宫中之物。
忠勤伯府被抄家,没收所有财物,有很多私人物品没有退还,当时乱,没有账目,不少值钱的东西被搜府的兵将私藏。
仅仅退还一小部分,大部分贵重之物,不知落入何人之手。
魏楚这些珠宝首饰,便是先前伯府都不是轻易能得到的,四姑娘的家当她也是清楚的,二夫人留给她的嫁妆,抄家时被洗劫一空。
稀罕之物从何而来,黄长裙看桌上摆着的几匹衣料,摸了摸,是江南织造丝绸,供宫里后妃们用的衣料。
魏楚注意到黄长裙盯着这些东西,自己大意了。
盖上首饰匣,若无其事地说;“这些料子是辽阳太守夫人送的,我穿不完,姨娘若有喜欢的料子,拿去裁衣裳。”
四姑娘聪明,看透她的心思,黄长裙直觉自己有些失态,说;“我这年纪,又不出门,穿不了几件衣裳,你年轻还是自己留着做吧。”
魏楚让景秋把几匹料子放入箱子里。
黄长裙笑着说:“听说姑娘这几年经营不少买卖?”
“我流落到镇上,也是机缘巧合,为了糊口,勉强生存。”
魏楚轻描淡写地说。
四姑娘说话滴水不漏,黄长裙没问出什么,看见炕上随意放着几件貂皮,水貂光滑柔软润亮,紫貂皮光泽油亮,一看便知都是上等好皮子。
便是伯府富贵之时,年节宫里赏赐,得了好东西,落不到二房手里,二房历来减薄,连件像样的皮子都没有,拿得出手的貂皮也是次等的。
似无心地问;“姑娘嫁的那个商人,怎么认识的?”
“媒婆镇日往家里跑,说亲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人生地不熟,没个依靠,商人富有,就答应了。”
“你嫁的那个夫婿做的是什么生意?”
“珠宝生意。”
这就解释了魏楚这些价值连城珠宝的出处,便是有人去榆关镇打听,街坊邻居都知道李掌柜是个商人,其它无从知晓。
魏楚提防这个黄姨娘。
黄长裙贤惠明理,做事谨小慎微,有眼色,知分寸,性情温柔和顺。几房主子对她不讨厌。
即便做个正室也不差什么,人一旦没有任何缺点,处处挑不出毛病,除非刻意为之,人无完人。
生母死后,父亲不续娶,二房主母位置空着,黄长裙代管二房庶务,名份上是妾,实则代行主母之职。
二房除了她,没其她妾通房,少了勾心斗角,比大房和三房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