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在教坊,在那样的环境久了沾染了风尘之色。
魏楚抓了一把瓜子嗑,“我去给三伯父请安,听说三姐病了,顺便过来看看三姐。”
“妹妹还是这样周到,这几年我在外面吃了亏,才知道自己性子不讨喜,小时候我处处针对你,你不与我计较,不是怕我,是让着我,不屑与我一般见识。”
从前魏绮是断说不出这种话的,姊妹三四年未见,三姑娘魏绮的性子沉静了,从前与魏楚不睦,处处和魏楚比,压过魏楚一头,在教坊司与各种各样的男人打交道,学会一套处世之法,她本就聪明,在教坊里吃得开,几句话,化解了姊妹间的嫌隙。
当然,内心如何,不能剥开胸膛看。
魏楚说:“三姐,那时我们都小,现在长大了,我们是姊妹,骨肉至亲,以后要互相扶持。”
“我现在是残花败柳,哪有什么以后,混日子吧。”
魏绮神情寡淡,颇不在乎。
“能回伯府,都还活着,已经不易,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尽管艰难,也要撑着走下去。”
“当初在教坊,我就这一个念头,亲人重聚,可是我回来了,我娘却等不下去了。”
魏绮哭道。
魏楚抽出绣帕点点眼角,“三伯母着实令人敬佩,我们都苟且偷生,不如三伯母的志气,三姐别难过,当时的处境,对三伯母来说,活着比死还难受。”
良久,魏绮止住哭,说起别后各自遭遇,相对唏嘘。
到了去梅府的日子,景秋给魏楚梳头,魏楚在首饰匣里挑了一支水色梅花簪插入发髻,照了照八宝镶玳瑁铜镜。
“你梳的这个头是什么样式?”
景秋手里拿着桃木梳子,说;“奴婢自己琢磨的。”
“梳头的手艺不错。”
景秋心细,秀外慧中。
这时,大夫人屋里的赵嬷嬷走进来,顿觉眼前一亮。
赔笑说:“四姑娘,老奴奉大夫人命,来看看姑娘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夫人徐氏特地吩咐她过来看看,姑娘们的体己都被抄走了,伯府的姑娘出门怕太寒酸,惹人笑话。
添香给姑娘罩上纱衣。
赵家的交口称赞,“四姑娘这一捯饬,活脱脱像那画里的人儿,夫人不放心说姑娘们从前年纪小,极少出门,姑娘们代表伯府的脸面,务必穿得齐整些,奴婢看姑娘这穿戴体面,回复夫人。”
大伯母徐氏要面上好看。
“我倒是还有两件衣裳,我的丫鬟上秋的衣裳还没发下来。”
“府里人多,针线上的人忙得昏天黑地,白黑地赶制府里人的秋衣和冬衣。”
“嬷嬷是不是还要去五姑娘的房中,快去吧,莫在这里耽搁,五妹妹要出门了。”
魏楚提醒,赵家的慌忙往三房去了。
从窗户望去,赵嬷嬷一路碎步,两条短腿紧倒腾。
添香哼了声,“我们姑娘的好衣裳是她没见过的,我们姑娘穿戴寒酸,她们又见识多少。”
魏楚看了添香一眼,“你家姑娘算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京城里比你家姑娘强的人多了去了。”
添香吐吐舌头。
梅家的轿子到了,魏楚对添香说:“你留下看家。”
带着景秋去梅府。
魏楚和景秋走到二门,没看见魏玉的影子。
上了门口的轿子,才看见魏玉的身影出现。
魏玉今日化了淡妆,穿着一件素淡的褙子,衬出魏玉的气质来,魏玉的长相平常,穿戴妆容,都恰到好处,可见魏玉不知用了多少心思。
魏玉今日很高兴,魏瑾和魏绮不去,原来魏家姑娘们出门,有魏瑾和魏绮抢了风头,魏玉变成可有可无的陪衬。
魏楚在轿子里招手。
魏玉带着丫鬟小鸾坐了后一乘小轿。
两府相距不远,盏茶功夫就到了。
听说魏家的姑娘来了,梅家两位姑娘,五姑娘梅蓉,六姑娘梅贞跑出来迎接。
五姑娘梅蓉和魏楚同岁,六姑娘梅贞比魏玉小一岁,秉性活泼。
“可把你们盼来来,我们在家里好无聊。”
六姑娘梅贞扯着魏楚的手臂摇晃。
魏楚说:“我二姐和三姐生病不能过来,待病好了改日请你们去我们府上玩。”
“她们不来,是她们没福气,本来想让她们尝尝我们家新来的厨子的手艺,还有我和梅贞酿的桂花酒。”梅贞噘嘴说。
“贞妹妹,酒宴即是齐备了,还啰嗦什么,快点带我们去品尝。”
魏楚笑着说。
五姑娘梅蓉边走边说;“今我们不在屋里吃,屋里怪闷的,酒菜摆在花园里,我们一边赏花,一边饮酒,如何?”
魏楚问:“你和贞妹妹也学会酿桂花酒了?”
这两个梅家姑娘淘气,竟鼓捣出桂花酒。
“这有何难?就是费事,你们来之前我们俩还没喝过,今是头一遭喝,我们没怠慢你们吧。”
这俩姊妹性情活泼,在一起经常闹出许多事情来。
“下次酿桂花酒算我一个,我酿酒的手艺保证不比你们差。”
“四姐姐,你会酿酒?”六姑娘梅贞说。
“我今年酿了一坛桂花酒,也还没喝,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派人回伯府取来,我们比试一下,看谁酿的桂花酒更好喝。”
“我回来时,留在北地了。”
六姑娘梅贞饶有兴致,“四姐姐,一会吃酒,你同我们说说北地的事情。”
酒菜摆在花园凉亭里,丫鬟倒酒,四个人边喝边聊。
三个人聚精会神,听魏楚讲北地的事,六姑娘梅贞十分羡慕,喝了酒,更加口无遮拦,“四姐姐,你还去过辽阳那么远的地方,我听我哥说,你开了几间酒楼,什么时候能去你的酒楼白吃一顿,此乃平生夙愿。”
“瞧你这点出息。”
魏楚戳了戳她的额头。
喝了几盅桂花酒,桂花酒不醉人,听出梅贞的话哪里不对,魏楚问;“贞妹妹,你听你哥说的,你那个哥哥?”
梅家有四位公子。
她在北地的生意,家里人都不是很清楚。
“我听我三哥说的,我是无意中偷听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三哥又要骂我没规矩,听壁角。”
魏楚心说,梅家三公子,梅中岭。
“你三哥是怎么知道的?你三哥在京城。”
“这我就不知道了。”
魏楚想起,“光顾着喝酒了,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
朝亭子外站着景秋说;“拿上来。”
景秋呈上来,梅蓉和梅贞看,是两罐蜂蜜,魏楚说;“这是野生的黑蜂紫椴树雪蜜。”
打开一罐,蜂蜜膏脂洁白如雪,梅蓉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说;“好蜜,一会我们喝完酒,冲一杯蜜水喝。”
魏玉问梅蓉;“听说梅姐姐要定亲了,是哪一家?”
梅蓉羞涩,说:“还没定下来呢,孔家和曲家,我父母正考虑。”
魏楚问;“孔家又是那个?”
梅蓉同魏楚说体己话,“你刚回来不知道,孔家是当朝新贵,有从龙之功,新皇登基后,册封孔家为武陵侯,我父亲属意曲家,曲家曲大人是国子监祭酒,职位不高,但是曲家公子秉承父志,饱读诗书,我见过曲公子,也以为我父母为我选的对。”
魏玉在旁一直认真听着,插话道;“孔家女儿入宫为妃,孔家就是皇亲国戚。”
“是,孔家姑娘选入后宫,皇帝封为惠妃,同时还封了相府的姑娘为贤妃,还有几个册封的妃嫔的家族都有拥立之功。”
魏楚听了,安心了,李业左拥右抱,还念着什么旧人,喜新厌旧乃男人本色。
“安庆侯府的周姑娘为何没册封皇后?”魏玉问。
“周姑娘丧母孝期刚满,又为祖母守孝。”
梅蓉说
梅家公子三公子梅中岭,四公子梅中方,兵部尚书之子左兰卿,褚太傅之孙褚秀,信国公府二公子曹周,安庆侯府世子周劭,大理寺卿闵大人的公子闵谦,这一群贵公子经过花园。
看见亭子里的四个姑娘,四公子梅中方说;“那不是五妹六妹,好像和魏府的两位姑娘在饮酒。”
褚太傅之孙褚秀看着信国公府二公子曹周,“你们国公府跟魏家不是姻亲吗?”
曹周的目光落在穿着一袭淡绿纱衣的姑娘身上,“是姻亲,魏家是我大嫂的娘家,听我大哥说,魏家的姑娘当初被卖掉,现在又都找回来了。”
兵部尚书之子左兰卿戏虐地语气说;“忠勤伯府的三姑娘我见过,绝色美人,懂风情,善逢迎,回到魏家,想见可就难了。”
几个人看看他,褚秀说;“听你这话跟魏家三姑娘很熟。”
“她当年在教坊司,教坊司官妓里,她的名头最响,多少官宦子弟奔着她去的,这等美人可惜了。”
左兰卿很有些遗憾。
褚秀笑道;“你何不娶回家为妾,天天见。”
“这个提议甚好,待我筹谋一番。”
“魏家三姑娘我曾见过,你们亭子里的美娇娘,她是魏家那房的姑娘。”
信国公府二公子曹周拿折扇指着说。
梅家三公子梅中岭说;“那是魏家的四姑娘。”
拍了拍他的肩,“她你就别惦记了。”
“为何?难道有人先我一步惦记上了?”曹周说。
“此事不方便说,你还是看看魏家别的姑娘,再说你曹家已经娶了一位魏府的姑娘,魏家的姑娘难不成都收罗到你们家。”
“魏家的姑娘有姿色 ,那位魏家五姑娘,便很平常,因为她平常倒是救了她,唯有她尚未□□,其她几位姑娘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四公子梅中方说。
“正妻做不成,可以做妾,魏家的几位姑娘给谁做妾,真是艳福不浅。”
褚太傅之孙褚秀说。
曹周一直盯着魏楚看。
四个姑娘吃了一回酒,又走出亭子 ,来到湖边要划船,那是采莲的河娘用的小船。
两人一条小船。魏楚同梅贞一条小船,魏玉同梅蓉一条小船。
安庆侯府世子周劭看着碧波荡漾的湖面,小船上那个穿绿裳的姑娘,头上顶着一个大荷叶,弯腰撩水玩。
这幅画面极美,周劭担心,她探身在水面,生怕她落水,而自己来不及救。
小船由于重心不平衡,歪了歪,周劭身体前倾,伸手似乎要拉住她。
绿裳的姑娘坐回船头,小船晃了晃,回归平衡,周劭似乎松了一口气。
感觉自己的失态,幸好几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看,没人注意到他。
正午的阳光和煦,湖水如镜面一样宁静。
绿裳姑娘侧卧在船尾,荷叶挡住脸,似乎小憩。任由小船在湖面飘荡。
每一帧画面,都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梅蓉也是个顽皮的,看这边小船上二人消停了,魏玉端坐,甚是无趣,撩起水扬魏楚,魏楚拿荷叶挡住脸,也撩水扬梅蓉,梅贞也加入进来。
三个人嬉笑玩闹,衣裙都湿了。
魏楚的纱裙沾了水,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身段,远处的几个人直勾勾不错眼珠地看,只恨离得远,瞧不大真切。
四个姑娘不知道一群男子正看着她们。
小船划上岸,梅蓉说;“衣裙湿了,我们去换衣裳。”
姑娘们出门,都要带上备用的衣裙,梅家花园里,有供女眷休息的地方,几个人去哪里换衣裳。
景秋从包袱里取出衣裳,魏楚先换完衣裙出来,等三人无聊,沿着花园小径漫无目的地走。
经过一个月洞门,前方甬道上站着一个青衣公子,清润如玉,芝兰玉树般。
是甘凤清。
魏楚突然想通了,原来如此,甘凤清同梅家有关系。
难怪梅家姑娘知道自己在北地的事。
魏楚走过去,翘起唇角,“甘公子来京城办事还是走亲访友?”
“办点事,顺道看望朋友。”
甘凤清如水的眸色,有些许紧张地注视着魏楚,心说,我是为你而来,守孝期满,我就去魏家提亲。
“甘公子在京城住几日?”魏楚问。
“要住一段时日。”
“甘公子住在梅家吗?”
“不,我在京城有几处宅子。”
“甘公子和梅家是姻亲?”
“我和梅家三公子是朋友。”
“梅中岭”
“是,两年前我母亲过世,中岭正好在北地,来祭拜我母亲。”
魏楚思忖,说;“两年前甘公子就知道我是魏家女?一直没问过我。”
“是,你不说,自然有理由。”
甘凤清两年前就知道自己是罪臣之女,与自己来往,从未提起。
甘风情涵养极高,待她尊重,从不咄咄逼人。
魏楚自从回到魏家,今日偶然在梅家遇见,日后两人见一面恐怕很困难。
“四姐!”
魏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魏楚不想让魏玉知道甘凤清,说;“我走了。”
男女授受不亲,魏楚要避嫌,也是为了甘凤清的清誉。
说吧,转身跑了。
甘凤清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说;“魏楚,你等着我。”
“楚姐姐,你去哪了?”
梅贞东张西望问。
“等你们不出来,我在花园里随便走走。”
梅蓉朝小径方向看。
魏楚说:“你看什么?”
“我看你是不是和少年郎幽会。”
“蓉姐姐还以为我是从前的无知少女。”
梅家姊妹有点冷落五姑娘魏玉。
下午,魏楚和魏玉告别梅家姊妹回家。
梅蓉拉着魏楚说;“下次我们去骑马,我家城外的农庄,我哥养了许多好马,我们学射箭。”
魏楚很喜欢梅家姊妹,“好,一言为定。”
两乘小轿一前一后离了梅府。
魏楚挑起帘子,看街上马车、轿子、骑马的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魏楚的轿子过去,魏玉的小轿被横道穿过的马车拦住。
待马车过去,魏玉看魏楚的轿子没影了,心想大概走远了,自己的小轿子继续往前走。
魏楚看外面街道,发现不是朝伯府的方向走,喊了一声,“停”
轿子没有停住,轿外邓朴骑马跟上来,顷身对轿子里说;“李掌柜要见娘子。”
魏楚惊愕,这个方向她已经预感到,京城天子脚下,法度严明,劫持她一个弱女子何用,也只有帝王才肆无忌惮。
李业是天子,她抗旨,自己的性命不要,魏家满门刚从惨烈中爬起来,将又一次被打入深渊。